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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受辱

刀刃锋利,压在葛萧风脖颈之上,已见了血。

葛萧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轻佻倨傲被惊恐愤恨取代,咬牙道:“好,好得很!人都死完了?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院中,红衣护卫与青衣护卫两相对峙,一攻一守,霎时寂然,只剩风卷雪花的呼啸声,穿庭绕院,躁动不安。

沈清云是南宫傲的关门弟子,要不是责任在身,他早就云游四方,做一个锄奸惩恶、潇洒恣意的游侠了。他从小就看不上那些花拳绣腿,学的都是杀人的真功夫。

此刻他杀气流露,灵堂内空气都沉重了下来,让人呼吸不畅。

见局面僵持,威压之下,葛萧风不管不顾的喊了起来:“杀...杀了他!父亲不会追究你们的!还会重重有赏!”

“快动手啊!我死了你们一个也活不了,全家老□□的充军,女....”

“住嘴!”妘繇吼道,她胸膛猛烈起伏,四下环顾,尽力让自己显得冷静,“沈公子,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葛公子吃了酒,脑子犯晕,说了些胡话,还望你看在两家交好的份上,就此揭过。”

葛萧红疑惑的瞥了眼妘繇,她一个葛家人都没开口,她哪里来的立场讲话?既然她铺好了台阶,不妨借坡下驴。连忙拨开两边的护卫,走上前去,对着沈清云行礼,道:“扰了沈姑娘的清净,是我哥哥的不是,萧红代他赔罪。”

她双手交叠齐举过头顶,双膝弯曲,行完礼,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再继续找补些客套话,眼底尽是遮掩不住的轻慢。

妘繇急着打断葛萧风一事,院中无人在意。他们神色漠漠,或眼含讥笑,或怒不敢言,或心哀悄怆,暗自垂泪。

阿乔一直紧盯沈清云的刀,但那句话不知怎的,如一条毒蛇般钻入她的双耳,盘旋于脑海,夺走了她的大半注意力。

沈清云本就不是鲁莽性子,方才动刀,一是气极了葛家的态度,二则是向吊唁的宾客证明,沈家还未倒台,不是宵小之徒能来随意欺辱的。

方法是极端了些,可有些时候,剑比口舌好用,尤其是对付这种无赖。

沈清云回腕撤刀,敛起杀意,瞥了眼席地箕坐的葛萧风,转眼看向葛萧红道:“既然葛公子吃醉了酒,就早些回去歇息。葛家的心意,沈家收到了。”

梁玖儿只当葛萧风腿软,便弯腰去扶,手却被“啪”的一下打开,冻的惨白的双手显出一块红印来。沈清云眉头紧皱,忍着嫌恶,却未再发声。

葛萧风垂头,重重吐出两口浊气,起身间猛地扫腿出拳发起攻击。

拳风刚起,沈清云微微侧身,等了片刻葛萧风就因重心不稳向前栽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拳都被沈清云站在原地轻松避过。葛萧风脚步虚浮,早已被酒色掏空身体,手迟脚钝,根本沾不到他身。

妘繇怕他再生事端,连忙给葛萧红递了个眼色,同时对着暗处手指有节奏的晃动了六下。要是葛萧风敢口不择言给妘家惹祸,她必让他血溅灵堂。

葛萧红恹恹扬手,护卫们简单交换了个眼神,便蜂拥而上,两人抱住左右腿、两人挽着手臂、一人从身后压住肩膀,连拉带抱、连哄带骗,试图将人拖出去。

沈清云见葛家出手,提着刀后退几步拉开距离,默不作声,等着他们将人拉走。

他目光清明,敛去杀意后仍自带锐气。今日一身霁白锦袍,与满院子素锦披裘的宾客相比,单薄了不少,勾勒出清晰的腰背曲线。

阿乔记得他向来不怕冷,习武之人身骨强健,寒冬腊月里也是单衣练剑。他的剑,曾护她走过好多个黑夜。

沈宜之五年一换任,因车马官驿均是公费,不便带妻小,所以他仅带沈清荇同行。孟氏和秋姨娘要侍疾,阿乔便跟着沈清云一起走水路。

登船时,他笑吟吟的喊了声“阿乔!”,接着扔过一个银晃晃的长条形物品,“揣好了!不过阿乔放心,这一路有哥哥,你拿着防身就好。”他刚过舞象之年,抱剑倚船舷,突然一脸严肃道:“既有哥哥,就不能让妹妹手中沾血。”

那年,水匪劫船,家丁皆战死,跳水后二人不幸碰上了水匪前来支援的船只,他拼命拽着她逆流而上,体力不支时,他推了推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先走,游水很好学,下沉时千万别扑腾,等着身体慢慢浮上来就好....回家了,帮我照顾好姨娘。”说罢,他转身游走,那一夜的江水,是猩红色。

阿乔轻悠悠的踩水,她水性极好,很快就能游回去,所以她想看看,沈清云会怎么样。

月色满江,船灯摇荡,他用力挥剑劈斩,却越来越慢,他的胸膛、肩膀、头渐渐没入水中,阿乔在他溺亡前潜伏了过去,拔出匕首,利落的解决了追来的水匪。

阿乔那时只有十二岁,连杀几人早就力竭,还要奋力划船靠岸,好几次她都想把人扔了减轻些重量,可瞄了眼脚边的匕首,扭头继续咬牙划船。

她记得沈清云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我没失言....”

他确实没有失言,哪怕后来她和他的生母金秋娘有过不少龃龉,他仍会尽己所能的保护她。

就连这次,也想用死遁,把她从沈家的祸端中摘出去。

一想到他今后的结局,阿乔内心不由得一紧,当真没有别的办法救沈家了吗?

葛萧风手臂双腿皆被缚,一个酒囊饭袋再也翻不出花来,众人都当闹剧要落下帷幕,挣扎间葛萧风被人往前一推,变故来的突然,沈清云下意识提刀抵挡,不偏不倚的迎上了葛萧风。他赶忙卸力,却还是划开一道口子,但已是万幸,要是他收刀晚了,怕葛萧风半条胳臂都废了。

葛大公子“哇”的一声痛呼出声,鲜血汩汩而出,成了葬礼上唯一的艳色。刺目至极。

葛萧红意态悠闲的立在一侧,好整以暇,没半点惊慌失措的样子。她瞥了眼沈清姿的棺椁,嘴角浮出一抹讥笑。

要不是沈清姿宴会后告状,她才不会把家法都领了一遍,沦为清河的笑柄。那耻辱带着疼痛一下子回到了手上,她攥紧掌心,恨意在心口灼烧,提声喊道:“沈公子,我们都赔礼道歉了,你还要不依不饶的伤人性命吗?!”

“你胡说!明明是他自己往二公子身上扑,公子防备不及才动的手!”碧珠高声辩解。

“哪里来的贱婢!”葛萧红神色凌厉,全无往日的温婉做派,“主子讲话,有你插话的份?”

她转头盯着沈清云,一字一句道:“沈氏是名门望族,沈大人还官至太守,区区葛氏自不会放在眼里,我葛家虽力弱,也定会讨个公道!”

沈清云薄唇紧抿,淡淡扫了眼外堂,他们都看见了真相,可真相不重要,葛家只要大肆宣扬“沈家二公子刻意伤人却被包庇”,沈氏上下子弟,仕途皆会受到影响。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是要把他,往绝路上逼!

“逆子!”沈宜之的厉喝声从外墙传来,奴仆鱼贯而入,宾客纷纷让道,沈宜之疾步踏入庭院,“还不跪下!?”

沈清云闻言立马扔刀,朝着沈宜之的方向下跪。

沈宜之看到葛萧风在地上呼痛打滚,侧身打了个眼色,两个提着药箱的大夫和管家立马越过他,跑进灵堂,准备查看葛萧风的伤势。哪知葛萧风故意不配合,就是不让他们近身。

沈宜之面色不动,喝道:“不是跪我!是给葛公子下跪!“

此话一出,宾客神色各异,沈清云一怔,满眼诧异的望向自己的父亲,片刻后转为恳求,无声喊了句“父亲”,要他给这个无赖下跪,还不如死了干净。

“愣着干什么?”沈宜之站在灵堂门口,负手而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还不快给葛公子赔礼道歉?”

沈清云浑身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他克制、压抑,所有的情绪都宣泄于双拳,但他也只能用力握拳,指甲陷进皮肉,无力感霎时披覆全身。

阿乔喃喃道:“不,不要....”

她想上前去,想说这不是他的错,可她不能....

影影绰绰间,她看见那个少年笔直的起身,换了个方向,“嘭”的一声,又笔直的跪下。

“不要....怎么可以...”她愤怒,怨恨,不甘,但又无力。

“给葛公子赔罪....”沈清云咬着牙,昂头挺胸,“还望葛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同我这样的粗人计较....”

“呵!你这歉意可一点诚意都没啊...”他“嘶”了一声,痛嘘出声,恶狠狠的看了眼给他包扎的大夫,继而转头轻慢的看着沈清云,“本公子不接受。”

沈清云双目赤红,咬牙道:“那你想怎样?”

“嗯....”葛萧风笑出了声,“除非你给小爷我磕一个!”他折磨人的法子多的很,冰激火烫、跪在钉子上,可惜沈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时半刻的,还真不好下手。

“好。”沈清云俯身,额头砸向地面,重重的一声,回荡于灵堂。

阿乔下唇咬出了血,她发誓,只要她活一日,沈清云今日之辱,她来日必当加倍奉还!

一僮仆轻声小跑到沈宜之身边,小声道:“杨将军来了。”

音落,一红衣女子踏雪而入,沈清云本因痛苦闭上的双眼猛然睁圆,他微微发颤,旋即挺直腰背,虽仍跪在地上,却跪出了傲气。

葛萧风不满道:“让你起来了吗?”

葛萧红眼见沈宜之用下跪解了危机,再闹下去便是他们的不是,轻声劝阻道:“哥哥,此地晦气,咱们还是早些回去罢。”说着,便去扶他起身。

在场宾客,有无官职的,皆围向杨玥,就连沈宜之也大步上前,行礼问候。乌泱泱的人群,将杨玥与灵堂内的视线隔开,沈清云起身站直,偷偷朝着人群的方向望去。

可那红衣女子,只是淡淡的应声,锋锐的目光如利剑般,直直射向小门旁的廊柱。

阿乔惊的心口一跳,本欲提步逃走,可她却鬼使神差的留在了原地:

她,想要力量,想要权力,想保沈家、救沈清云,还想一洗今日之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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