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邸店到了。”恕己向后拽着缰绳,马儿四蹄向前踏了几步,才停在原地。车轱辘在惯性的带动下滚了几寸才堪堪停住。
他们来清河是为了给沈清姿吊唁,后日就走,所以住的是邸店。前店后仓,已住了不少商人。
江逸先行下车,阿乔愤恨的咽下糕点,苦涩从口腔蔓延到喉咙,她拼命压制住想要皱起来的五官,气定神闲的倒了杯茶,连着灌了几口水,微微张口贪婪的吸了半天空气,才将这股苦意冲淡。
她自觉戴好帷帽、裹上披风,刚下来,就见一只手帕越过帷帽送到了她眼前。她提手,手掌却无力的垂着,似乎是被苦的脑子发昏,手腕根本使不上一点劲。
突然间,她手腕发力,掌心朝下重重一拍,却重心不稳带着身子前倾:她打空了!
“你....”阿乔咬牙,却只能自认理亏,她要打人家,还不许人家收回手掌么?
不过他什么时候反应这么快了?
“自己跟上。”江逸没有一丝犹豫,收起手帕,转身就走。
阿乔跟了几步路,走的踉踉跄跄。天色转暗,帷帽之下的青石板路仿佛吸走了所有光亮,黑黢黢的,而印着“江”字的朦胧烛火离她越来越远,她跟不上了。
她有些气馁,也不好意思喊出声,毕竟是自己使了小性儿,可她怎么突然就开始耍脾气了呢?
她以前绝不会这样。
她生气的尺度永远停留在沈家人忍受的范围之内。出了沈家,她从来没使过半点性子。
她索性顿在原地,耷拉着脑袋,看着那团摇晃的明黄色越来越弱,渐渐消失。
早知道不耍脾气了!
她一时间骑虎难下,巷子现下无人,可摘了帷帽还是有被看见的风险;要是继续磕磕绊绊的走进去,又显得狼狈。
其实这里没人认识她,狼狈些又有何妨?
她贴着墙,一步挪不了三寸,走的相当艰难。
倏然间,眼前的青石板路被照亮,刚才的锦帕递到了她手边,近到她伸出手指就能勾到。可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手帕之下那宽厚有力的手掌所吸引。
她鬼迷心窍般,松开掌心,从他手上拽住了一大截帕子,拽的很紧,生怕会被丢下。
手帕拢共就那么长,被阿乔拽去了大半,江逸扯住一角,发现牵不住,只得一寸一寸的往中间扯。
他轻咳了一声,柔声道:“走罢,该用饭了。”
傍晚吃的糕点并不占肚子,晚饭时一盘接一盘的菜被推到阿乔面前,她笑吟吟的照单全收。
肘子啃的正起劲,她偷瞄了一眼江逸,见他专心的用饭,忍不住松了松四肢,微微含胸驼背起来。
下一刻,她突然坐的笔直,目光不可置信的下移,然后尝试性的驼了驼背,感受到小肚子的肉肉堆成好几层时,她看了看手中的肘子,炸的酥脆、还用蜜腌渍过。她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先生为什么总给我吃的?”
食不言,寝不语,她没指望江逸答她。
“瘦了。”他顿了顿,“你兄长将你托付于我,自当尽心照顾。”
阿乔:......
吃完饭,阿乔说什么也不肯待在屋里,她提着灯笼、带上帷帽,在邸店附近的巷子里来回溜达消食。
待确定有人注意到她后,她才回了屋。油灯价贵,邸店很快暗了下来,与夜色融为一体。阿乔找出早就备好的黑色夜行衣,夜风依然在巷子里呼啸,将吱呀的开窗声完美隐藏了起来。
次日清晨,江逸照例出门办事,他不说,阿乔也不问。自己乖乖的待在房里翻话本子,等着店小二将吃食送到房间。
一股呛人的气味从隔壁传来,阿乔忍不住掩住口鼻,烟子渐浓,店小二“走水了”的呼喊声如平地惊雷,吓的她连忙抓起帷帽戴上,急匆匆的推门,却被楼上挤下来的人撞的连连后退。
她伸手扶住门框,这才稳住身形,不至于失去平衡向后跌去。站稳后她退回到了屋里,瞄了眼窗户,思索起怎么跳窗才不会被发现。
门朝外开,要是逃命的住客能有些秩序,这门很快就会被推着关上。可和她一样被挤到后退的人又把门给夹住了,左挤右撞间,牢固的木门竟然摇摇欲坠起来,大有人群都涌下去后随时倒塌的风险。
蓦地,乌泱泱的人群被劈出一块空地,一抹湖蓝身影朝她走来,“姑娘,可跟着我们走。”魏弈宸俯身抬臂,示意她搭上来。
阿乔未作犹豫,在护卫开辟出的道路中稳稳当当的走下了楼。急得逃命的商人仅瞧了一眼他们的装束,也只得将破口大骂的话咽了回去。
人还未全部走下去,店小二就四处作揖大声宣告:“各位客官受惊了,只是一场误会!误会!二楼的客人在屋里烧东西呢,这才搞出这么大烟子。”
整出这么大的幺蛾子,二楼客人未现身,一群人自然将火力对准了店小二,还未骂上几句,那客人闷头踏步走到了小二身边,不过舞象之年,红着脸致歉:“今...今日是我鲁莽,在屋子里烧东西,给诸位造成困扰....”
“你道个歉就完了?”一商人拍栏怒喝,他在后仓存了不少货物,要真走了水,怕是损失不小。
少年支吾了半天,店小二忍不住耳语了几句,少年开悟似的作揖道:“今日给诸位添了这么大的麻烦,王某难辞其咎,为表歉意,愿给每间房送上些吃食。”
掌柜见状连忙打起了圆场,从和气生财到生意兴隆,好话全讲了一遍,才平息众人的怒火。
既然没有走水,早点也有了着落,住客们纷纷上楼回房。阿乔站在楼梯口,对着魏弈宸行礼以道示谢意,转身正欲提步上楼,却闻得“轰”的一声巨响——
她房间的门塌了......
“我的门!!!”掌柜反应比被吓着的住客都大,他顿足捶胸,长吁短叹了半天,转而盯着少年,一脸“你看着办吧”的表情。少年一脸赧色,低头抿嘴:“这修缮的钱....也挂我账上罢。”
得了答复,掌柜这才心满意足的对阿乔说:“姑娘,请在楼下稍作歇息,我这就派人去请木匠师傅了,马上就来!”
得了阿乔的颔首示意,掌柜拍拍胸口,忙前忙后的善后起来。
奉壹带着江奇等人住在一层,人群方才往下涌,他们也被推着往外走,江奇就差踩着人往二楼飞了,好在混乱未持续多久,店小二一番话让人群松散了不少,几人借机左钻又窜,满头大汗的急跑到楼梯口,却面面相觑起来,当着外人的面,怎么称呼沈姑娘?
阿乔耳力好,他们噔噔噔上楼时,就通过足音认出了两人,听见脚步声停,连忙抬手指了指房间方向。
奉壹心领神会,道:“姑娘受惊了,先去楼下坐着歇息,江奇会木工活,看看能否在工匠师傅来之前做些什么。”说罢,转头对江奇使了个眼色,其他人则护着阿乔下楼就坐。
刚入座,店小二便招呼起来,送上一碟黄豆糕、一份杏仁酥、一碗热腾腾的甜豆浆、一份茴香煎鸭蛋,弯腰笑道:“姑娘,这是方才那位客官请大家的,您慢用。木匠师傅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来!”
阿乔不语,豆浆白茫茫的热气越来越弱,她却侧身坐着,未曾动筷。
“姑娘,不饿么?”
看见魏弈宸走来,奉壹几人如临大敌。她从未在魏弈宸面前说过话,周旋的任务便全落在了奉壹肩上。
“魏公子,我家公子有事外出...”
“我不找他。”魏弈宸眸色一转,望着阿乔,笑道:“我找婉娘。”
魏弈宸任何时候见阿乔,都是带着笑。那笑意发乎于心,在不自觉中蔓延全身。可他此刻的笑意,让阿乔有些不寒而栗。
他拂袖落座,扫了眼满桌糕点,问道:“姑娘为何不吃?”
“我家姑娘不喜欢这些吃食。”答的是奉壹。
“那姑娘喜欢吃什么?我吩咐人去买。花生酥?山楂羹?还是阳春面?鲫鱼汤呢?扇贝和虾不适合早上吃,不过做粥不错。”魏弈宸每说一个名字,手指便在桌子上扣一次,将她步步紧逼。
她隔着厚厚的纱帘瞥了眼满桌食物,淡定的把手伸向黄豆糕。
“姑娘!”奉壹连忙出声阻止,圆谎的话却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都夸他机灵,一到关键时候怎么就掉链子了呢?!
有了!
“姑娘不喜欢这些吃食,她早上吃过了,并不饿。”奉壹刚想到这个说辞,阿乔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喊了一声。
她又看了眼糕点,准备伸手去拿最小块的黄豆糕。
“姑娘要是实在不想吃,不用勉强!”
与刚见面时的轻佻不同,这句话他说的极其认真。
他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阿乔恍若未闻,拿过一块黄豆酥,小口吃了起来。第一块吃完,她已忍不住微微张口吸气,娇小的身躯微微发颤,掌心开始渥汗,青筋暴起,自雪白皓腕延伸至手背。
她咬牙抬手,在衣袖的遮掩下又拿了一块,吃了下去。魏弈宸打量她的目光从不忍、希冀到冷漠,阿乔知道,这次彻底打消他的疑虑了。
她强忍着不适起身,扶着栏杆慢慢走上楼去,每挪一步都如同溺水般难受,她快呼吸不了了!
沈清姿对黄豆、杏仁过敏的事,魏弈宸是知道的。所以他今日设局放火,引她下楼,再逼着她吃会过敏的食物,只为了探一探她是不是还活着。
好不容易熬到了二楼,她一个踉跄摔倒,晕过去前,唇角仍挂着一抹胜利的微笑:
他在诱她,她何尝不是借此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