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已经整整一周没有林焰和星际舰队的任何消息，星国的发射基地向舰队发出的询问也石沉大海。
记者会当天，越夏收到林焰发来的简讯是「不日返程」。
越夏开始怀疑，林焰是故意的。
其实是「无日返程」。
另外，她发现这个对话系统，实在称不上智能——除了当当资料夹和备忘录，几乎别无他用。
她问：林焰有这个对话系统吗？
它说：“大人，我只为你效劳！别忘了你是来离婚的！”
她换了个问法：“那林焰能看到我的离婚意向值吗？”
它说：“大人，那是他的事！别忘了你是来离婚的！”
她想了想，又问：“如果我和林焰同时向系统发出指令，系统会同时、分别做出回应吗？”
它说：“大人，别忘了你是来离婚的。能向我发出指令的，只有越夏大人你，而且，我只会在你独处时响应你的召唤。”
也就是说，现在她还无法确认，现实昏迷中的林焰，对这个虚拟空间的掌控程度。
等见到这里的林焰之后再定夺吧，越夏想，毕竟眼下她还有件更棘手的事。
“系统，给我提供现在莫星两国各领主的个人信息和领地范围。”
“好的大人，别忘了你是来离婚的。”
望着国土比例接近5:1的星国与莫国，越夏还是没忍住心生感慨：
林焰的野心，早就蔓延到了整个哲坦星，唯独因为和她结婚，保留了莫国的独立。
这张十年后的愿景图，他依旧没有把莫国变成星国的领地。
但在现实世界中，害林焰受伤昏迷的，偏偏最有可能是来自莫国的人。
所以，这个林焰非要和我解除婚姻协议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情况？
心头的疑问挥之不去，越夏无意识点开了一个星国领主的头像。
盯着领主信息看了一秒，她又随意点开了另一个。
只一秒，她又点开了下一个。
直到点开了三个，五个，七个……
这下，她是真的生气了。
“我说——你前身是医院淘汰下来的体检机吗！我要这些人的身高体重体脂体型做什么！”她冲着屏幕大喊，“我要看这些领主的背景资料和人际关系啊！”
“抱歉大人，别忘了你是来离婚的！我能提供的个人信息只有这么多。预祝你今天下午的会议顺利！”
“祝你个头！”越夏气得转身走向门口，却又忽然折返，“还有吗！任何相关信息都可以！”
“星国近十年的领地变化记录、领地地貌和植被特征、地域特产、气温和降水平均值……这些需要吗大人，别忘了你是来离婚的……”
越夏强压下直冲天灵盖的怒火，冷声道：“要！聊胜于无！赶紧给我一字不漏地调出来！”
全息屏默默展开，越夏坐在桌前，不到十五分钟就把信息全部记在了脑子里。
下午的临时领主会议准时召开，越夏刚在大国主夫人的宝座上坐稳，几个领主便开始争先恐后地申诉起来。
“国主夫人！路西领地的猎人私自带人到我领地的山上开采乌金矿！这是**裸的违反领地协议的行为！必须严惩！”
“你未经大国主裁决，已经擅自将猎人击毙了！还好意思在这叫嚣！请国主夫人依照星国法律严惩路东领主！”
“夏大人！德亚领地的空运船，都在每天凌晨横飞过我领地上空！所过之处，我领地居民被吵得不得安宁！”
“还不是你们暗中提高了空中停泊费！我原本是依照规定路线飞行，可每次飞经你领地上空，运输成本就陡增五分之一！”
“越夏大人，我……”
“国主夫人！他……”
……
越夏听了每个领主的呼声，发现脑子里的那些数据压根儿派不上用场。
她并不擅长处理领主之间的“家务事”，但她记得林焰曾说过，没有了解事件全貌，不要立刻做决断。
然而，她的模糊态度引发了领主们的不满，几个情绪激动的领主直接在议事殿内扭打谩骂了起来。
越夏蹙眉扶额，边掐太阳穴边想：是的，不能对领主开枪！现在她的离婚意向少说也得有60%了！
“我倒要看看，是谁趁大国主不在，来找我女儿的麻烦！”
一个中气十足的浑厚男声在大殿门口响起，几位正在撕扯的领主顿时被震得僵在原地。
越夏倏地抬头，看见了端步向宝座走来的，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越铎，现在依旧是莫国的国防大臣，但更是辅佐莫国的年幼王子治理国家的第一重臣。
莫国人身材普遍高大，父亲的身形比一般莫国男子还要伟岸魁梧，越夏看见父亲路过几个领主时，他们哆哆嗦嗦的样子，像极了见到猫的老鼠。
越夏离开宝座，快步上前迎接，“父亲！您要来怎么不提前告知女儿一声，我好派舰船去接您！”
父亲没说话，只笑盈盈地看向她，还温柔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其实，越夏在心底暗暗一叹，在父亲强硬的羽翼之下，她也活像一只随时可能被折断翅膀的小鸟。
父亲把她带回宝座，而他自己，也顺势坐上了大国主林焰的宝座，他粗糙的大手缓缓摩挲着扶手上璀璨的宝石，随即沉声向几位领主发问。
“路西、路东领主，你们两个在这唱什么双簧！猎户挖乌金矿被毙事小，你们二人合计偷瞒矿山下的核动能源事大！到时候以采矿的名义偷采核动能源，说，到底在密谋什么勾当！”
父亲威严的审问，把两位领主吓得当场跪地交代了实情。
“德亚领主，需要我把你空运船上超载的是什么货，跟国主夫人说说吗！”
德亚领主同样面如土色，连忙向父亲认错，承认自己不该无理取闹。
其他领主见状，闭嘴的闭嘴，认错的认错，吵了一下午的领主会议，父亲只来了十分钟，就全部摆平了。
可越夏却并不觉得解气，反而从心底升起一丝不安，星国的大领主们居然对父亲一个外国大臣惧怕到这种程度……
领主都退下后，越夏再次下座向父亲恭敬一拜，感谢他的出手相助。
“女儿怎么总是对爸爸这么客气！来，有阵子没见你，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越夏被父亲强拉到身边，还被他上下来回打量着，“真是越来越像你妈妈了！一看见你啊，我就想起你妈妈，想她在天国的样子一定美得像个天使！”
越夏听着父亲过分漂亮的赞美，紧咬着牙，没回话。
她的相貌和体型的确更像她的母亲，不像个莫国人。
她虽个子高，却并不像莫国女子那样健美壮实，反而骨骼柔软灵活，面相也没有多少棱角，也正因为如此，她从小就被父亲培养成了一个善于变装易容的杀手。
其他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也都被父亲培养成了各类出色的战斗者，但她看到这十年，除了她，就只剩下一个正在星际舰队中就职的弟弟，其他几个，都在为星国效力的征战中送了命。
所以当父亲拿出这一年莫国需要的粮草物资和矿产能源清单时，越夏一下子明白，她毫无理由拒绝。
她告诉父亲，等林焰回来，会第一时间把清单给他。
“夏儿……”
越夏听见父亲声音略沉，心不由得一紧，怕被认为是在故意拖延，立刻回话：“是，女儿在。”
“我听说菲芒星的公主现在日夜陪在林焰身边，你和林焰结婚十年还没有子嗣……眼下的形势，对你十二分不利啊！”
“父亲，夏儿……”这可真难为住了越夏，她心想谢天谢地没塞给我个儿子！但她嘴上也只能敷衍，“夏儿还年轻，还有机会……”
“机会可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越夏慢慢抬眼，以她对父亲的了解，他接下来要说的，绝不不是她想听的。
“我派人送你去菲芒星。你弟弟越鲁给我发了定位，林焰他们还逗留在菲芒星，并且没有返程计划。”
越夏顿了顿，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面露难色地说道：
“父亲，星际舰队所有的飞船一直由林焰一手掌控，星际航道也是被星国垄断的，您……”话只说了一半，但她知道父亲能听懂。
父亲鼻间哼出一声轻笑，“夏儿，我已经秘密为你准备好了飞船，星际航道上有越鲁暗中接应，你去看看林焰那边是什么情况，如果他真的敢背弃两国联姻的忠诚誓言，放心，爸爸我绝对为你撑腰！”
所以……父亲这是终于抓到机会，要采取行动了？
这是越夏下意识的第一判断。
抛开这个虚拟空间不谈，在这场联姻交易中，父亲虽然是妥协的一方，但他觊觎星国和整个哲坦星的心思，就算埋得再深，她这个女儿也一清二楚。
“父亲，当初两国联姻，也不是出于我和林焰之间感情的考虑，而是出于对两国和平的维护，飞船一旦启动，不知会引发什么样的连锁反应，女儿觉得，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就算知道自己作为父亲的一枚棋子，说话没有任何分量，越夏也还是想试探一下，父亲现在到底有多大的决心——
她心中猛然浮现一个念头：在这个虚拟空间里，父亲的一言一行固然完全符合他的个性与行事风格，但他的决心和态度，或许不仅是他个人的意志，更暗含着林焰的影子。
“夏儿……你不需要考虑这些，你只要记得，当初你是怎么捡回一条命，又是怎么成为和林焰结婚的那个幸运儿的！”
父亲的目光突然变得深暗阴鸷，声音里也充满了威压和警告。
这算是哪门子的提醒？又算是谁的提醒？
越夏越发疑惑。
当初林焰的军队已经横扫了莫国多一半的领土，父亲居然把她秘密送给了这位敌国的王子，还指着她对林焰说：“这把小刀两面开刃，用得好了相当顺手。”
她痛恨父亲的无耻，几次想要杀了林焰再自我了结，却都被林焰奇迹般地逃脱了。
最后一次暗杀，她被林焰当场抓获并关进了密室。
当天晚上，她被招待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丰盛到她以为第二天林焰要么会将她处死，要么就把她丢由她父亲处置，可当她自暴自弃般地饱餐了一顿之后，等来的却是当林焰的贴身保镖的指示。
林焰还对她说：
夏，好好看着我，我将带莫国走向光明。如果做不到，你再杀我也不迟。
越夏那时只当他是个疯子——要知道，她可是从莫国只手遮天的黑.帮里走出的女儿，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父亲的黑暗触角已经深深刺进了莫国的每个角落。
果真，林焰言出必行，只不过，她这把小刀，被他拿来指向了她父亲。
当时，林焰拿枪抵着她的背，逼迫她父亲一个一个打死了他黑.帮的亲信，其中，也包括欺辱了她母亲，还把她母亲逼得跳海的那个小头目。
越夏始终无法定义那种复杂的感觉。
她深知，父亲除了权利，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有半点留恋，可他被迫亲手处决亲信的悲痛，却显得异常真切。
她也知道，林焰指着她的枪，不会被扣动，可他无视一切的冷绝，又是那么纯粹。
就算是她自己，看到小头目被父亲爆头的瞬间，她心里其实痛快得想笑，一闭眼，却掉下了眼泪。
大概，只有亲信们临死前的咒骂和癫狂，才是真的。
后来，林焰清剿了黑.帮在莫国内外所有的余孽，却唯独留下了跪地求饶的父亲。
她曾偷偷提醒过林焰，留下她父亲，也许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可林焰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没解释。
和谈之后，父亲摇身一变，从黑.帮老大变成了莫国新任的国防大臣，而她，也不再是黑.帮里走出的女儿，而是莫国重臣的千金，最重要的，是林焰联姻的妻子。
这一切难道不是源于各取所需？越夏疑惑到心里发冷。
她相信林焰绝对清楚，一旦他这个大国主露出破绽，她父亲一定会疯狂反扑。
就像此时此刻，一旦她的飞船离地升空，哲坦星马上就会变成她父亲的掌中之物。
如果事情照这样发展下去，莫星两国，不，整个哲坦星来之不易的和平也将荡然无存——父亲洗心革面、尽忠报国的假面之下，从来都是一个残暴的逆我者亡的独裁者。
思索再三，越夏还是决定跪地请求：“父亲的恩情夏儿从未忘记，我和林焰结婚的这十年，莫国举国上下衣食无忧，星国各个领土最好的物资都有莫国一份，所以，还请父亲看在……”
“啪！”
耳鸣声直穿大脑，越夏感觉到脸颊连着脖子一片，火烧火燎的疼，身下的云纹石板，却是刺骨的冰。
“废物！区区十年的衣食无忧就把你脑子撑坏了？我送你去菲芒星，已经算是又给了你一条命！要是你坚持留在星国，我可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越夏嗡嗡着脑袋撑起身子，想起了入舱前麦森医生的提示。
如果她在虚拟空间死了，系统会判定她成为无法恢复行动的意识独存体，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活死人。
所以林焰，你把我拉进这个虚拟世界，到底是想和我解除婚约，还是在考验我？
如果你想要离婚，真的想要到这种程度？
如果你是在考验我，在这种非此即彼的境况下，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父亲，待夏儿回去准备……”
越夏还想再拖延，给自己争取些思考时间，却直接被父亲只手拎了起来。
被捂住口鼻的瞬间，越夏随即屏住呼吸闭眼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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