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轻举妄动，你从来不是我的对手。”
越夏侧头，暗镖随警告飞向了墙角。
墙角没有金属落地的声音，只传来一声轻笑：
“都被识破了，还这么狂傲，难怪父亲最喜欢你了，姐姐……”
说话人从暗处慢慢现身，暗镖在他手里，被轻巧地抛着来回。
越夏眼神寒冽，嘴角也带着冷笑，“看来应急舱也有定位追踪。速度这么快……说吧越鲁，派你来的是林焰还是父亲？”
越鲁精瘦的身体被罩在当地传统的宽松白衣之下，看上去像个幽灵，他的回话也阴阳不分，“姐姐，在你眼里，我连这点追查的本事都没有吗？再说……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越夏眯起眼睛，已经极不耐烦，“铂城上空的飞船爆炸，连龙棘这样的小地方都讨论了好一阵，看看我的家人都对我做了什么好事！你也知道，我生气的时候，很喜欢抓个人吃枪子，你最好长话短说，和我说点正经事！”
越鲁并不惧怕，反而轻飘飘贴到越夏身边，阴恻恻地提示，“机会来了。姐姐，我得到消息，父亲已经被林焰囚禁了，如果你想报复，就趁现在！”
越夏目光对上越鲁，眼里闪着警惕和震惊，也小声问：“报复？谁？”
越鲁又更进一步，“丈夫对你不忠，父亲又利用你，姐姐，这口气，你怎么咽得下！”
越夏架着眼皮瞪了越鲁几秒，突然，她就像个被揭了伤疤戳了痛处的怨妇，眼神从凌厉转为了凄楚。
“弟弟，就算是这样，姐姐我现在也已经是颗弃子，我又能怎么办？”
越鲁脸上的轻蔑和得意越发明显，“怪只怪你像只金丝雀一样，在星国的宫殿里被养了十年！不过现在莫国的王室只剩一个病恹恹的小王子，你还怕夺不了权吗？”
越夏依然不展乐观，“莫国说是独立，但也已经和星国的附属国没什么两样了，就算整个莫国都是我的，我也对抗不了林焰那个天杀的大国主啊！”
越鲁伸出冰冷嶙峋的手，紧紧握住了越夏，语气却像带着体温，“姐姐，你向来幸运，你应该庆幸，这世界上，还有我这个亲人。”
越夏立着的眉眼渐渐柔软，她反握住越鲁的手，难掩感动，“越鲁，我的弟弟……”
姐弟密谈结束，广场上的舞曲，已经奏响了第三支。
越夏的突然出现，吓了已是满头大汗的路威一跳。
“阿嘉维！”路威松了一口气，转而变成一脸惊喜。
“我刚才想去空运船那里找你，可有个人把我带到了其他船上，我才找到回来的路。”
面纱下，越夏语气平和，听不出半点惊慌。
路威听了却满脸担心，“今天龙棘的外来人很多，现在开始你跟紧我，我们别走散了。”
“好。”越夏点头，弯了一双狭长妩媚的大眼当作应答。
路威犹豫了一下，还是向越夏伸出了手，表示邀请。
越夏却毫不迟疑，直接挽住了路威的胳膊，和他一起走向了音乐和笑声弥漫的广场。
“会跳吗？”路威歪了半个头问。
越夏只笑了笑，没说话。
她当然会跳很多舞蹈，但只有为了联姻婚礼而跳那支舞，从头到尾，都是林焰教的。
婚礼预演前，林焰曾问她：夏，你和多少人跳过舞？
她大致数了数被她暗杀的对象，老老实实回答：从小到大吗，数不清了，不过他们都说我跳得很好。
越夏记得，当时林焰揽着她腰身的手臂，骤然收紧了，紧到她贴着他的胸膛，分不清谁是谁的心跳。
于是那段时间，他们为数不多的、可以在公开场合一起做的事，就加了一项练习双人舞蹈。
从指尖互握的距离，到看向彼此的眼神；
从她扶着他肩膀的位置，到她朝向他脸颊的角度；
每一分，每一寸，林焰都要细细纠正，仿佛她之前学过的关于跳舞的一切，都是错的，他都要全部推翻。
她学得快了，林焰总有些不高兴，会说她太心急，然后把着她的手，纠正得更细致。
她学得慢了，林焰会很开心，说这一支舞，今天学不完，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
直到婚礼预演那天，她和林焰终于完美跳完了那支舞，她如释重负，也终于发现，林焰真的长了一张她怎么看都看不厌的脸。
最后，她还收到了林焰递到耳边的温柔提醒：
“跳得不错，但还差得远，从今以后，我是你唯一的舞伴。”
舞池的灯光总令人迷恋和沉沦。
越夏闭着眼，任由舞步旋转。
路威的手心温热，虚虚贴在她腰侧，她耳畔却又响起林焰低哑的嗓音：“夏，看着我——跳舞时闭眼，是对舞伴的不信任。”
倏然睁眼，路威的憨笑与她记忆中的眉眼重叠又撕裂。
这支龙棘村的传统舞蹈，把她转得有些晕，她却突然希望这支曲子不要停——至少此刻，她不必面对虚空中那一双双窥视着她的眼睛。
这场节日庆祝的片段也和其他领地新闻一起，被打包传回了首都铂城，大国主林焰反复看着片段里那对畅快跳舞的年轻人，自主意识再次混乱了。
“他的意识波动甚至比上次还要活跃，我不想过早乐观，但他似乎出现了恢复迹象。”
麦森医生从模拟舱出来，神情也不像上次那样沉重紧张。
“如果按照1：6的时间流速算，我们现实世界的一周就相当于虚拟的一个半月左右，到底……林焰大人是怎么做到的，在昏迷之中还能控制虚拟空间的自己？”宵不解地问。
“这个具有高度自主性的虚拟空间，原本是林焰大人用来模拟和训练自己的战争和政治策略用的，空间里不仅记录了他自己大量的意识活动和行为模式的数据，还有和他交过手的其他人的，甚至，还能自主创造出一些虚拟人物。”麦森回答。
宵看似乎有所领悟，“也就是说，这个虚拟空间里面，已经可以自主模拟出一个林焰大人了？”
麦森点头，“可以这么理解，所以说，就算生物反馈机制只链接着他的潜意识，也足够虚拟环境里的‘他’按自己的风格行事。当然，自主意识越强烈，他的行动就越趋向于完全真实的他自己。”
说到这，他沉吟了一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大概只有越夏大人，是他所有行动轨迹中的未知变数。”
“那……林焰大人这次意识波动，是不是因为越夏大人做了什么感动他的事？”宵忽然亮出晶晶眼，把手举成祈祷状。
麦森也跟着点头，“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一曲落幕，越夏提裙向路威行礼。她擦着额头上的汗对路威说：“在这儿等我，我去买两杯山薄荷冰！”
越夏并没有走远，她来到一处小摊前，清楚地看见不远处，幽灵一样的越鲁做着“杀”的手势。
半融的冰块在冷饮杯里碰撞起伏，杯壁上也凝出细密的水珠，越夏没接小贩递过来的垫巾，径直端起杯子，步伐轻盈地返回了广场。
“哈哈哈！阿嘉维，你这是山薄荷冰酒！”路威说完，咕咚咕咚喝了半杯，爽快哈着气。
“那就不要喝太多了，会醉的。”越夏举杯，笑着劝他。
“阿嘉维，这是我过过的最开心的一次吉龙节！就算是醉了，我也会做个好梦的！”饮了酒的路威神采飞扬，只不过看向街灯的目光有些迷蒙。
“时间不早了，我们去空运船准备准备吧！”越夏放下杯子，指着眼前的街道说，“这次我来带路，不会再走错了！”
“好！”
路威笑着起身，跟在越夏身后，灯火通明的停泊港就在不远处，越夏说着不如抄近路，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一条暗巷。
“喂！喂！醒醒！”身穿规整制服的军官用力扒拉着路威。
天已经大亮，路威皱着眉眼缓了一会儿，立刻惊慌大叫：“我的船！阿嘉维！”
他的确在这条暗巷里，美美醉了一场。
“阿嘉维？你说她叫阿嘉维？”
身后的男人压着嗓子开口，军官立刻俯首帖耳退后了半步。
“你……”路威猛晃着脑袋，手背在眼睛上蹭了又蹭，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难不成是大……”
“安静！认出来就不要声张！”军官低声训斥。
路威愣愣闭了嘴，没忘记单膝跪地，恭敬叩拜。
“你是负责向莫国王室运送龙棘果和山薄荷的人？你的船已经行驶在空中航道上了。”
路威听了男人的话，目光呆滞，整个人看起来完全傻掉了。
“你醉倒前，还有没有印象，你说的那个阿嘉维，她去哪了？”男人沉脸问他。
“阿嘉维……她说她迷了路，后来，她和我跳了舞，还请我喝了薄荷冰酒，天啊她……她真美……”
“够了！告诉我她在哪就好！”
看得出男人正努力压制着愤怒，却还是和民众平时看到的、英明稳重的大国主完全不一样。
“我不知道……那之后的事，我完全没有印象，阿嘉维她，她还活着吗？”路威先是泄气摇头，而后又关切地询问。
林焰目光如炬，盯了路威许久，最后他侧头一个眼神，军官随即一扬手，路威应声而倒。
“听好，这是给你运送龙棘果的报酬！够你重新买十艘空运船了！拿着这笔钱，不要回村，就在这个镇子里等！如果等到你的空运船，你可以回去继续种你的龙棘树，如果等不到，建议你另谋生路！”
军官警告着路威，同时往他怀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沉到路威差点没接住，慌忙用两只手抱着。
“最重要的别忘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能活着，而你活着的前提，是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听懂了吗！”
军官像还不解气一样，直接拔枪指着路威的头威胁。
“长官，我听懂了，也记住了，请您收了枪吧！”路威额头已经冒出了汗，抱着布袋子老实回答。
“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走，别回头，你就能走到镇子上了！”军官给路威指着路。
“遵命，长官。”路威点点头，却呆在原地，没立刻转身。
“不该问的不要再问，你已经足够幸运了。”军官冷冰冰地说道。
路威终于一副“认了”的表情，转身走向了镇子。
快行舰上，林焰也已经恢复了冷静。
“路威的空运船追上了吗？”他问。
“追上了，但搜查后没发现那位叫‘阿嘉维’的女性。”军官回答。
林焰垂眼，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里，一双黑瞳像深不见底的海洋。
沉默片刻之后，他又问：“现在在船上的是什么人？”
“原来的船长和几个船员。”
“派兵看管船只，到星国后立刻扣押，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向莫国放行。”
“是！”
“阿嘉维……夏，我的龙舌兰，我该夸你干得漂亮吗……”林焰手里转着一枚剔透如晶的红色龙棘果，闻了闻，嘴角一勾，笑意无声。
“大国主大人，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阿斐没有见过，像宝石，好漂亮啊！”
一声清澈天真的询问，由远及近从舰尾的休息区传来。
“菲芒星遍地都是宝石，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句带着不屑与拒绝的回答，来自于之前打发了路威的那个军官，乔。他一个闪身，把问话人挡在了林焰所在的密谈区之外。
“放肆！我在和大国主说话！林焰大人！你应该早些淘汰掉这些下等基因！”清澈天真突然变成了盛气凌人。
“你！”军官乔声色俱厉，却在回头瞥见林焰的眼色时蓦地住了嘴。
“公主，在我们星球，基因不分等级。”
林焰把目光从红色龙棘果上移开，平静看着菲芒星公主那张稚嫩无暇的脸。
公主阿斐背过手，又歪了半个身子，棕金色长发像瀑布一样从她肩头滑落，几乎扫到了她的脚面，她越过比他高了半个身子的乔，冲林焰喊话：
“所以你们哲坦星才会落后成这个样子！”
林焰微扯嘴角，却没有笑意，“所以你们菲芒星才会先进到只剩下资源。”
“所以才需要你和我一起延续我们菲芒星人的优秀基因啊！所以大国主，你还没考虑好吗？”
林焰低头，指腹轻揉龙棘果，弹嫩的果皮在指尖绽开细小的裂缝，渗出的汁液把他毫无血色的指尖染成了酱红色。
“等她回铂城。”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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