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周日,阳光很好,玉枫一早便和同学相约去打棒球了。
玉盼呢,则是每周日雷打不动,去寻滇路的东海咖啡馆去吃咖啡,又因为咖啡馆新进才上了罗宋汤和各类的西饭,让整个咖啡馆充溢着像印度餐馆的味道,玉盼很不喜欢,而店外的座位,去晚了总要被人霸占着,于是玉盼周日反倒比平常起得更早一些。
于是,家里便早早空了下来,要搁在寻常,蒋夫人早就已经呼朋引伴的搓起麻将来了。
只是,如今玉欣和两个孩子在家里,蒋太太不得不顾忌着些,因为啊,玉欣不爱听麻将牌碰撞的声音。
她总要说:“长三堂子里的人才爱玩麻将,不正经。”长三堂子是文雅一些的妓馆,她说妓女玩麻将,真是放肆,把她的姆妈与那群人相提并论,真是放肆。
但碍着她如今的情绪,只顺着玉欣的语气:“不玩,不玩。”
私底下背着玉欣,打麻将讲究要打满四十八圈。人的地位上总要分个高低贵贱,而麻将局上,蒋夫人既能和官太太们一边说着玉镯,锦缎,大毛衣裳,打满四十八圈依旧精神奕奕。也能和巷子口的家庭主妇们,听她们说着米价,心无旁骛的打个大四喜。颇有些麻将牌桌上人人平等的意思。
但蒋夫人又是有节制的,不至于让蒋先生与儿女们以为她是上了瘾的赌徒,按她自己的话来说,输了也不过是一把菜的钱,赢了,也买不了一件得体的衣裳,可是这一点点的得意,让蒋夫人有一种可以掌握全局的错觉。这是人生中小小的趣味,无伤大雅。
吃了午饭,玉欣带着两个孩子睡午觉,蒋太太坐在客厅里戴着眼镜,看英国人开得成衣店,送来得春衣新款得图刊。
如今英国的裁缝,为了迎合中国的客户,总爱做一些奇怪的改变,一身香云纱的旗袍,旗袍边上必得嵌一圈白蕾丝的裙边,为显着贵重,镶几颗晶莹剔透的水钻,怪模怪样。
在没客人的时候,蒋夫人总要于妈待在她的身旁。有时候,说点什么陈年的旧事,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现下,于妈拿了个矮而小的木凳子,坐在高大的沙发旁,剥着豆。她蓝而肥的衣服和肥肉坠下来把身下的小凳子全遮挡住了,像是趴在地上拜佛十分虔诚的信徒。
蒋夫人说了句:“真是老了,越来越没办法看得懂这些衣服,要我穿,我是决计不穿的,我宁愿去布店自己裁。”
于妈听了,瞥了一眼,边剥豆边向蒋夫人说道:“说着也怪,我有一个远亲侄女,在一个英国佬家里帮佣,她说英国佬家里,蒸馒头的笼布都要蕾丝花边,瞎讲究。”
蒋夫人笑笑:“这是真的吗,你肯定是逗我开心的,人家英国人可不吃馒头,人家吃面包。”
于妈道:“这真假,谁知道,不过真的是,现在的米价高的吓人啊,一天一个价格,抢钱似的,也没人管管,可都吃不起饭了。”
蒋太太点头翻了几张图刊,没抬眼,应道:“怎么管啊,内地打着呢,没米也运不出来,外国倒是有米,远水解不了近渴。还说呢,玉枫是最爱吃苹果的,去年一个苹果比一斤肉还贵呢,后来想买也买不到呢。”
在主人家面前,唉声叹气的是要被人说的,于妈只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说道:“我只听他们今个儿胜了,明个儿又有人说败了,把人都搞昏了头呀。前天,我听吴家阿妈讲东郊工厂被烧了一大半,一天世界一塌糊涂啊。”
于妈自顾自剥着豆,不等蒋太太说话又道:“太太,我说句不好听的话,阿拉都不敢死啊,外边天上整天的下炮,一个炮下来坟头都给炸没了,以后烧纸钱都找不到在哪里,在地府里,没有钱连投胎都投不了。”于妈一脸愁容的样子。
蒋夫人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一个胜似亲人的老佣人,连带着说话的兴致也歇了大半,只剩下翻衣服图刊的声音。
这边蒋夫人在心里不禁感叹,要度过一个无聊的周末的时候,外间的门铃响了起来。
于妈紧着从小板凳上起来,把手里的篮子里的豆和脚下的板凳放进厨房,急急的行到门廊前。
屋里开着灯,看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天,起了风,天暗昏昏到发闷青,像放多了艾草汁的清明果。
于妈一开门,被大风扑了一下,用围裙抚了抚眼角的尘,用力向外边望去。
花园尽头,栅栏外,站着一个身穿灰绒风衣,戴黄礼帽的高瘦男人。
蒋太太问:“于妈,谁在敲铃啊?”
于妈再打量一番,才迟疑着说:“看不真切,倒像是大姑爷。”
蒋夫人趿拉着洋紫色的拖鞋,走到廊头:“可不是吗。你看他穿的,活像是个瓜地里的稻草人,还要写什么报纸教人家摩登新生活呢,可不要笑死人了好不好。”
蒋夫人话说的不甚大声,于妈没听见,只看着蒋太太问:“太太,要开门吗?”
蒋夫人就在门廊上看着,不言语。只见他在大风里被风吹着解气。
王少爷抬头看见了站在廊门边的蒋太太,一只手捂着帽子,一只手朝着蒋太太挥手,傻笑叫道:“妈,我是书辉啊,妈啊,妈啊,我是书辉啊。”
声音粗哑着,挥动着胳膊,活像是西方木偶戏里的高细腿,长细胳膊的提线木偶。
蒋夫人感叹,玉欣是怎么相中他的呀。
果然,爱情是会蒙住人的双眼,让人心甘情愿的跳进火坑里,又一想,就这么一个人还要出去花天酒地,果然,没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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