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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商嘉与殷华裳还是口角之争时,阿忘醒了。
她听见女人伤心欲绝的祈求和男人冷酷无情的回驳。
“商禹,如果当初我没有强求嫁进东宫做太子妃,你是不是会待我不一样?”
“不会。”男人的回复干净利落。
“不,你撒谎,你一定是厌恶我没有强悍的娘家为你助力,对不对?”
“太子妃病了,带她回玉露殿歇息。”男人声音平淡。
众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阿忘松了口气,心又一紧。皂靴橐橐,有人缓缓靠近。
商禹往榻边坐下,看向躺在榻上的阿忘。
上一次他见她,还是在回京乘坐的船上。
月色黯淡,看不清她面容,只记得她寡欢失落的嘴角。如今额头被布带缠绕一圈,露出的脸庞光洁柔和,带着一丝病态地雪白,只是原本白腻的脸颊上硬生生多出了几条微肿破了皮的红痕,嘴角的伤口已结了痂。
他知道她有多疼。
“醒了就睁眼。”
商禹瞥了眼阿忘微颤抖的睫毛。
阿忘慢慢睁开眼,却没有睁完,视线落在胸前的羽被上。
“被人欺负,竟也不知道躲?”
“身边那么多人保护,我的警觉性自然就低。”
“呵,你的意思是本宫没保护好你?”
声音和脑海中的记忆重叠,阿忘定定地愣了会儿。
“你说过永远要保护好我的。”
声音落寞,有带着撒娇委屈。
商禹抬眼,一双清莹的眼睛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她又犯病了。
声音冷淡,“本宫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明明就有。”
阿忘声音骄横,商禹眉头微蹙,声音带着斥责和排斥:本宫没有。”
阿忘眼睛一下瞪得圆溜溜,又气又委屈,无处发泄,目光触及商禹的手,立马像只敏捷的兔子般抓起他的手,狠狠一咬。
商禹措手不及,待反应过来手已入口,想抽回手,又怕硬扯伤了她。女人牙尖嘴利,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忍不住呵斥,手腕上的痛感消失。
阿忘嘶地张开嘴,捧握着她的手腕,惊讶道:“为何我的手突然痛起来?”
商禹眸色一暗,抖袖遮住手腕:“大抵先前受了伤,后知后觉。”
“真的?”阿忘眼神狐疑。
商禹淡淡地嗯了声。
她心底疑虑,最终没计较。
“那我燕九节能出府游玩吗?”
“嗯?”
“芙嘉说今年的燕九节盛大无比,各种名马汇聚京城,只等谁家拔得头筹,有机会在万寿节面圣。还有啊,说不定真的能等到丘真人。”
“鬼神之说,虚无缥缈。”
“反正要带我去的,对吧?”阿忘蠕动着手指头,捏住他的袖摆,下勾着眼睛往上瞧,可怜巴巴极了。
看着手边的小脸,商禹眼神微眯,扯了扯袖子,没扯动,默了下:“再不放手,不许去了。”
阿忘愣了下,反应过来迅速地撤回手,眉眼弯弯:“兄长待阿忘最好了。”
她叫得雀跃,商禹没有纠正她。黄如勾着身体默立在一旁,挪动眼珠子窥了一眼。
商禹坐在榻边,眼神下睨看着阿忘,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纵使女人表现出春天般的快乐,那深暗的眼眸也未被感染一丝一毫,仍旧波澜不惊。但偏偏.......
黄如目光微微下移,落到商禹的手上。女人似小孩般地喋喋不休,青丝随之颤动,那双提剑斩人头、携笔落朱批的手就放在她的枕边,任由乌黑的长发缠绕轻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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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忘期盼着燕九节,却得等着春节先过。
从腊月二十四开始,皇宫鞭炮声响不断。
春节普天同庆,民间阖家欢乐笑声不断,皇家还要敬天祖法,已示天家威严,东宫的两位主人不得不跟从圣驾。
自那日磕到头,阿忘不想去触霉头,整日躲在暮池院里不出来。
今日除夕,知晓那两个人不在,侍女又强求不了她,她方才踏出院门。
承恩殿前搭起一座灯彩堆叠的鳌山灯,夜晚下如一颗巨大的七彩琉璃。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它吸引了去,阿忘站着看了许久。
侍女见她没有想走的意思,体贴地命人拿来杌子坐。
“姑娘,坐着瞧舒服些。”
侍女窥了眼阿忘。月色朦胧,灯火溶溶,她半张脸融在华光之中,火焰的光影跳跃面上,或明或暗,映得她神情不明。
她侍奉的这位姑娘性子明快,除了不让她出门,少有这般思绪不通的模样。
“阿忘姑娘?”
阿忘的声音清淡,“我叫冉冉。”
侍女倏地瞪大眼睛,准备开口,一道清冷疏离的女声先响起——
“记忆恢复了?”
阿忘望向黑暗处,一道高挑的身影走出来,素衣束发,手提银剑,英气逼人。
“上三?”阿忘有些惊喜:“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你之前一直在我身边,忽然有一天睁眼就不见了,我问了其他人你的去处,他们都说不晓得。”
上三抱剑不解,歪头:“你不是讨厌我么?”
阿忘轻轻一笑:“我厌恶拘束,你奉殿下的意思尽职尽责,各自立场不同罢了,跟我喜不喜欢你可没关系。”
上三盯了她一会儿,淡淡道:“我去拿回了典当掉的东西。”
“很配。”
“嗯?”
阿忘指了指她抱着的那把剑,笑着:“不管是剑,还是你这身装扮。”
上三眼睛下垂,目光落在白蛇雕纹的剑柄上,嘴角轻轻勾起:“谢谢。”
“所以你要走了吗?”
“嗯。”
阿忘啊了声:“真好。”
上三看出她的落寞:“等你哪天恢复全部的记忆,殿下会让你走。”
阿忘笑笑没作声。
她一见到商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像比真实年龄小了三四岁,心智很不成熟,这可跟有没有记忆关系可不大。
“祝你一路顺风。”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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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棂外传来箕帚“唰唰”的扫雪声,阿忘半梦半醒,梦见自己生吞了一颗长在蟠桃园里的桔子,酸甜不知,冰凉顺着喉咙管浸人肺腑。
“咳咳!”
“不能吐,不能吐!”
阿忘捶胸睁眼,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塞给她东西吃。商芙嘉就站在榻边,神色慌张,手里还拿了瓣桔子。
瞬间明白大早上为何差点被呛死。
阿忘咳嗽几声顺气,上下打量商芙嘉:“这是什么打扮?”
商芙嘉一甩手中拂尘,笑容得意:“本公主今日是贫道。”
阿忘瞥见她那双保养的精致细腻的手,戏谑道:“小女子还是第一次见染豆蔻的道姑。”
商芙嘉吡了她一声,手摊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干荔子凑近:“快把这个也吃了。”
阿忘什么也没说,拿起干荔子嚼几口咽下。
商芙嘉看着她顺从的模样,诧异:“你就不疑惑我为什么叫你吃?”
“桔通“吉”,荔通“利”,是谓吉利。”阿忘道。侍女进屋服侍,她起身任由她们摆弄穿衣。
商芙嘉点头:“这是旧南国的风俗,一般是大年初一百姓醒来就吃桔子和荔枝,图个吉利。虽然现在早过了时候,但年味没散就行嘛。倒是你,我以为会把你吓到呢。”
顿了顿,“或许,你就是旧南国人。”
“松一松,太紧了。”她让侍女调整一下腰带,束得太紧,阿忘觉得心跳加快了好多,缓了缓气,才道:“可能吧。南边的百姓大多都是旧南国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商芙嘉眉心微动。
南国纳入王朝已有几年,除了少数具有南国皇室血脉的人,普通百姓不会自称自己是南国人,以免被误认为是余孽反贼。
“怎么了?”阿忘装扮好了,见商芙嘉思忖着。
商芙嘉回过神来,看见面前的阿忘,心头一振。
因作冶女,她打扮得比平日华美。
“芙嘉?”
商芙嘉对上阿忘的眼睛,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有你这双眼睛在,不然真成妖孽了。”
阿忘有些哭笑不得。
“说着可是实话。”商芙嘉拉着阿忘的手往外走:“我们得赶快点,好多人昨晚就去白云观守着。”
她的脚步飞快,阿忘一下提裙,一下扶髻,手忙脚乱。
一直到宫阙正门,她搭着侍女的手踏上马凳进入车厢,与早已在里面等待许久的人对视一眼,心下一紧。
商禹一身玄色阔袖祥云湖绸袍,窄腰扎着同色暗金绦带,黑发束以黑玉鎏金冠,眉目冷傲
或许是燕九节神仙庇佑,今日天空格外地敞亮。但被那双乌黑的眼眸望着,阿忘竟觉得憋闷紧张,迅速低下来垂下头,待身后的商芙嘉催促,才谨慎地挪步。
商芙嘉进来时,发现两人离得远远的,自家兄长垂眸欣赏着手中的茶杯,阿忘靠边坐头偏向车窗,互不搭理。
她装作没发现:“兄长怎么在,不是要去白云观摆酒席祭祀丘真人吗?”
商禹撩起眼皮:“父皇道我心不诚,会惹怒丘,六弟承了着差事。”
“兄长就是太诚恳,在父皇面前都不愿装一装。”商芙嘉眼眯了眼:“兄长不去也好,城南必定人流如潮,留下来保护我们。”
她皱皱秀气的鼻头朝阿忘一拱:“兄长你瞧,特别是阿忘今日的打扮,燕妒莺惭,不知引来多少红男绿女回顾。高髻浓鬓,珠围翠绕,姿态多妖,却又有一双如春水纯洁的眼睛,就好像、好像那.......”
“虞美人。”
“对,就是山坡上的虞美人。”
耳边传来商芙嘉惊喜的应和声,阿忘和商禹对视着,那狭长冷淡的眼底尽是难晕深沉的墨色。
阿忘不紧屏住呼吸,他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听说,你本唤岁岁。”
阿忘感觉到咽喉发干:“是唤冉冉,但也只是小名。”
“看来是想起许多。”
商禹嗯了声,漆黑的眼眸深沉:“也不唤我兄长了,冉冉记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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