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面从突厥王帐抢来的铜镜前,换上了一套突厥贵妇的衣服。除了没有那复杂的头饰,穿上突厥女人衣服的长孙妘,宛如一个在漠南草原上策马扬鞭的游牧少女。
长孙妘轻轻扬起马鞭,外面的杀喊声逐渐停歇,突厥人又走了,明天还会再来,天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长孙妘百无聊赖,在桌台前写起了字。她端庄地一笔一划写着: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不知为何,她写这幅字时,脑海中浮现的脸竟然不是以前她魂牵梦绕的宇文成都,而是李安民那张讨厌、狡猾的脸。
最近她梦到宇文成都的次数越来越少,梦到李安民的次数却越来越多,而且每次都不是什么好梦。不是梦到他满身是血,就是梦见他大婚,穿着大红的婚服。
“他死哪儿去了,他和谁结婚了,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呀!他死了最好,难道是我太恨他了?可是为什么梦见他死了我会被吓醒呢?”她喃喃自语道。
她又轻轻哼唱起歌来,还是那一句:“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此时的帝都长安被如雪片般的战报所震动,凉国公长孙晟率军与突厥激战于渔阳。长孙晟在千里松林以东出师不利,被困守营垒,紧急向渔阳求援。
起初,从漠南草原传来的战报符合所有人的预期,先是交战,继而被围,然后粮草被劫。这一切仿佛是四年多前李家出兵的重演。长安的贵族们期待着接下来全军覆没的噩耗,因为一个强大的世家即将倒下,皇权将得到进一步巩固。
然而,他们收到的却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战报:突厥王庭遭铁勒骑兵偷袭,铁勒骑兵还紧急救援了长孙晟,将其急需的粮草送入了西凉军大营,同时突厥贵人的家眷也遭劫掠。突厥转而猛攻长孙晟的营帐。
此时,北境的数个大家族眉头紧皱,如此拖延下去,局势将会愈发严峻。若长孙家和突厥一同灭亡,北境家族的未来便岌岌可危。突厥若亡,他们亦无用武之地。皇权的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呢?
连强大的李家和长孙家都轻易倒下,他们这些家族将失去庇护,直接面临皇权的威胁。原本想看热闹的心态,瞬间被无尽的恐慌所取代。
不能再让情况恶化了,这场战争必须停止!众多世家开始奔走呼喊。救援凉国公刻不容缓,“凉国公乃国之柱石,绝不能有失”的呼声日益高涨。
朝堂之上,御史与尚书等高官纷纷上书,恳请即刻出兵漠南救援西凉军。地方的行军大总管和都护等高官更是呈上血泪奏折,似乎国家危在旦夕。
然而,所有的奏折皆被皇帝压下,朝廷的多项工程并未停歇,皇帝也没有停止的打算,仿佛这场战争并不存在。但皇帝的压力却与日俱增。
唐国公李安民此刻如坐火山口,他却表现得十分平静,每日依旧听曲看戏,于酒楼歌肆等地消遣,做着符合其身份的事。他如今贵为国公,若过度忧国忧民,似乎有**份。毕竟,作为一个青年纨绔,不纨绔又怎能让人放心呢?
然而,只有他的几个亲信内史知晓,他已然焦急万分,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李安民对其铁杆心腹刘文静说道:“这长孙郡主啊!可真会惹事!”
“她这是在逼您,要么救她一起死,或者可以这么说,要是您不去救她,等皇帝救了她,您也难逃一死!”刘文静为主公分析道。“我们上次征战损失兵力七万,更重要的是,我们失去了晋阳和九原的绝对控制权,朝廷军在这两个地方的兵力比我们强大。倘若突厥被剿灭,那么朝廷下达撤藩命令可能不用一年,到那时,您就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厉害啊,借我四千兵竟能闹出如此大的鹏飞。早知道,我宁愿长孙家灭亡,也不希望突厥被灭啊!”李安民不由得想起在自家窗台与他道别时的女孩,自己真的希望她死吗?
“当务之急,是要将突厥和长孙家分开,他们任何一方灭亡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李安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等等,突厥不等于步离,步离也不等于突厥。我需要的是突厥人尚存,至于突厥可汗是谁,与我何干?
“把九原的突厥妇孺送回去也无济于事了,重要的贵族子弟都已被带走,况且把那些女人送回去,突厥人会更加痛恨长孙家,现在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只有出兵震慑住突厥人,再将突厥吉利王子送回去,才能控制住突厥,不让他们继续发疯。”李安民的心腹补充道。
李安民突然想到了什么,“去见赵王,问问他想不想要这份惊天的功绩。”
一个心腹内史问道:“您打算出兵攻打突厥?”
“没错!若是让渔阳的军队出兵,那突厥就完蛋了!必须抢在皇上之前动手,让突厥降服。”
“我可背不起这锅,那就找背得起的人来背。”李安民在心中默默想着,然后转身朝大门走去。
数日不见突厥人的踪影,天气也愈发寒冷。一队队西凉军到树林附近砍伐了大量木材,用马车和牛车将木头拖运回营地。有些木头直接在营地里制成炉子,烧成木炭后再运回营地。
在长孙妘的营帐内,摆放着一个火炉,炉内的炭火正熊熊燃烧,炉上烧着热水,营帐内温暖如春。然而,偌大的帐篷里只有她一个人,所有事情都得她亲自动手。她要洗衣、铺床、打水,甚至还要缝补衣服。
在外面,她一直穿着西凉军制式的军装。在这个全是男人的军营里,她每天除了看军报和巡查外,几乎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她不禁埋怨起李安民来:“李安民,你这个混蛋,怎么还不来!你到底会不会做事啊,你再不来,这里的突厥人就要死绝了!”
突然,一个亲卫在门口禀报:“郡主,主帅请您到中军大帐议事。”
长孙妘随口应道:“好!”接着,她提起装满衣服的桶子,走出帐外,将桶递给亲卫,“帮我把衣服拧干晾一下,谢谢啦。”亲卫接过长孙妘手上的桶子,回应道:“诺!”
长孙妘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亲卫,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亲卫欣喜地回应道:“卑职苏震南,很荣幸为郡主服务!”
长孙妘点点头,说道:“好名字,好好干,保你有个前程!”然后转身朝中军大帐走去。
长孙妘走进营帐时,发现长孙军的所有郎将都聚集在此,众人满脸愁容,她不禁心中一惊。大伯端坐于主帅台上,面色更为凝重。
“主帅!”长孙妘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军礼。大伯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随后,大伯对身旁的一位将领说道:“薛将军,你来把情况说明一下。”
所有人都看向大伯身边的薛将军,将军开口道:“最近三天,我营地里陆陆续续有士兵上吐下泻,似乎是感染风寒的样子,全身无力抽搐,后来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我才知道发生瘟疫了,所以急忙向主帅禀报!”
长孙妘忧心忡忡地说道:“百日风,这是漠南草原上常见的疫病,只要处理得当,不怎么死人,但是一个月内难以下床。”
长孙清说道:“那把患了疫病的军士集中到后营隔离开来如何?”
长孙妘摆了摆手:“有用,但用处不大。我们被困在这里,缺医少药,这疫病传染极快,虽不见得人人都会感染,但军中大半将士恐怕难以幸免。”
这时,阵阵牛角号声传来,突厥人又来了。大伯随即下令:“武威、安定二军准备迎敌,其他营立刻排查,发现有症状的军士马上送至后营安置。散了吧!”
“得令!”营中将士拱手行礼,转身出营。长孙妘转身也准备离开,却被大伯叫住了:“妘儿,无忌留下,其他人做自己的事去吧。”
三个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忧虑。大伯叹了口气:“天意啊,妘儿,无忌要是真的走不了,你们不要管我,带着弟弟突围出去。”
无忌喊了一声:“父亲!”
长孙妘则平静地对大伯行了个军礼:“诺!主帅,我去铁勒营地,今晚出营地发动对突厥人的夜袭,请主帅同意!烧了突厥人的粮草,也可以拖延几日。”
“你不行,让景德去!”长孙晟当机立断拒绝。
“大伯,铁勒骑兵是我带进来的,其他人指挥不了,让我去吧,我不会有事的。”长孙妘请求道。
长孙晟想了想,回应道:“好,但万事小心!”
夜黑风高,长孙妘身着游牧服饰,带领着三千铁勒骑兵如鬼魅般潜入突厥人的营地。铁勒人和突厥人都是游牧民族,他们的外貌和服饰相差无几,这让长孙妘和她的士兵们能够轻松地混入其中。
趁着突厥人放松休息的时候,长孙妘一声令下,三千铁勒骑兵瞬间跃起,他们手持利刃,如疾风般冲杀而入。营地内顿时火光冲天,杀声四起。
长孙妘身先士卒,剑法如电,突厥人在惊愕中纷纷倒下。而其他铁勒骑兵则趁机放火,将突厥人的粮草付之一炬。火势迅速蔓延,照亮了整个夜空。
在混乱中,长孙妘纵马驰骋,驱赶突厥人的牛羊。受惊的牛羊四处逃窜,突厥人的营地陷入一片混乱。
他们在突厥人反应过来之前,迅速跑进了离突厥人有一定距离的树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孙妘对身边的铁勒酋长仆固怀义说道:“仆固大哥,谢谢你们,但到这里就可以了,你们回阴山吧!兄弟们都辛苦了。”她翻身下马,向身后的铁勒士兵们行了个礼。
仆固怀义十分错愕,他对长孙妘说道:“我们不走,我们打突厥并非为了您。我们铁勒诸部世世代代受突厥欺压,从未像今天这样痛快地杀过突厥人。就算我们全部战死,也绝不后悔!”
长孙妘望着眼前与她一同出生入死的铁勒骑兵们,说道:“仆固怀义,你还记得收留你们的唐国公李安民是如何给你下命令的吗?他让你们一切听我的,你们来的时候也答应了我。我让你们走,接下来的战争与你们无关了,走!这不是我的请求,这是我的命令,难道我长孙妘指挥不动你们了吗?”
十二个部族的首领向长孙妘行了一个草原礼,拔野古部首领郑重地对长孙妘说道:“长孙郡主,您是我遇到过的对我们最好的中原贵人,愿长生天保佑您,希望还有机会与您再见!”然后转身骑上马离去。
仆固怀义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临走前问长孙妘:“您还有什么话想对唐国公说吗?”
长孙妘用油纸擦了擦沾着血的佩刀,回答道:“没什么好说的,说了也没用。你们快点走吧,回阴山保护好你们的家人。如果能活着回来,我会把晋阳的铜山送给你们。”
长孙妘独自骑马返回营地,天气逐渐变冷,突厥人也慌乱了一段时间,连续数天都没有出现。
然而,营地里长孙家的士兵生病的人数却越来越多,其中一大半士兵都被安置在后营。由于缺乏医疗资源和药品,士兵的死亡情况也陆续发生。
长孙妘的弟弟麟儿也生病倒下了,已经昏迷了大半天。长孙妘将弟弟安置在自己的营帐内,然后手忙脚乱地照顾他。她不可能把弟弟丢在伤兵营里不管。
突厥人再次回来了,他们骑着马,气势磅礴地猛攻着营地。军议也变得越来越繁忙,最后伯父也病倒了。清儿、无忌等几个兄弟共同分担着伯父的事务。看样子,长孙军即将面临覆灭。
不过,剩下的士兵们多数都很坦然,他们作为世代相传的府兵,已经看多了生死离别。整个长孙军的氛围显得紧张而严肃,长孙妘日夜不停地巡视着营地。
“也许明天这里就要被攻破了,无忌、景德、清儿,我预留了两千多人给你们,突围走吧!”长孙妘坐在中军营帐空着的主帅座旁说道。
“你来时问我们凭什么丢下你来这里打仗,今天我倒要反问你,凭什么你要丢下我们?我们是累赘吗?还是你根本看不起我们?”脾气最急躁的长孙清反问长孙妘,无忌和景德的脸色也很难看。
“伯父下了军令,让我们都突围,麟儿走不了,我作为姐姐,必须留下来。爹娘把他托付给了我,我不能走,难道你们要违抗军令吗?”
无忌站起身来,他冷漠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好说的,明日出营死战。”然后转身离开了大帐。清儿和景德也跟着他的步伐,走出了大帐。
长孙妘望着他们的背影,静静地坐在帐中,冷冽的北风撕扯着中军帐,发出呼呼的声响。营地内的篝火摇曳,映红了长孙妘的脸庞。
清晨,草原被浓雾所笼罩,一万五千名长孙家士兵安静地列阵在营地前,紧张的气氛如同拉紧的弓弦,仿佛一碰就会断开。
草原上一片寂静,只有晨风的呼啸声和兵器的轻微碰撞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朝霞染红了天空,映照出他们的身影,更增添了几分悲壮。他们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数倍于他们的突厥人,但没有一个人退缩。
也许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会在这场战斗中牺牲,然而,他们几乎没有丝毫畏惧。他们生来就是府兵,从小学习列阵、结队和刀枪剑技,耳濡目染的都是金戈铁马的英雄故事。他们的父祖都曾在战场上洒下热血,此刻,他们甚至渴望自己能够战死沙场。
在呼呼的北风中,排头的队正带头唱起那首他们唱过无数次的西凉战歌,所有人一起跟着唱,声音开始有些嘈杂,慢慢地旋律变得整齐,慢慢地一万多人的声音如同一个人在歌唱。这声音响彻整个草原,震撼着天地。
西风烈烈兮战旗扬,
战歌嘹亮兮传八荒
壮士赳赳兮赴沙场。
箭矢如雨兮射天狼,
杀气冲天兮敌胆寒
金戈铁马兮踏边疆。
烽火连天兮燃穹苍,
黄沙漫天兮日无光,
生何可恋兮死无殇。
英名不朽兮永传扬。
青山巍巍兮草黄黄
江河滔滔兮水茫茫,
松柏郁郁兮立山岗
白雪皑皑兮覆北疆
忠魂赫赫兮佑家邦
我西州男儿虽死无憾
英灵昭昭兮千秋长
黑压压的突厥大军从远处骑马而来,他们连续战斗了数月,早已疲惫不堪。原本的30万部众已经折损了十余万,他们心中只剩下对长孙军的仇恨,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只是本能地想要消灭眼前的敌人。
步离可汗听到了对面长孙家的战歌声,他问旁边的突厥官员唱的是什么。所有突厥官员面面相觑。
一名突厥卫士回答可汗道:“那是西凉战歌,我以前在西部草原听过,歌词是这样的,青青的山峦,黄黄的草地,白白的雪,滔滔的江水。请将我埋葬在家乡那高耸树木林立的山岗上,让我的灵魂守护我的亲人和家乡。”
突厥侍卫说完,所有人都为之动容。可汗凝视着对面的军阵,感慨地说了一句:“悲壮呀凉州军!悲壮呀长孙家,真是好男儿!”
可汗挥动手臂,各部的首领们骑着马,迅速从可汗身边分散开来。他们驱马回到各自的队伍中,开始整顿军队。
突厥骑兵逐渐慢下来,停在原地调整队列。一列列的骑兵方阵整齐地排列着,十七八万突厥骑兵人数众多,规模宏大,从前面一直延伸到远处,仿佛排列到了天的尽头。战马的嘶鸣声和人们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强大的威压。
突厥骑兵并未莽撞地一拥而上,其两翼的骑兵开始疾驰,脱离主阵,绕行至长孙家军的左右两侧。长孙家军阵的正面和侧面,密集排布着层层拒马。
突厥人再次展开骑射,游牧骑兵高喊着怪异的口号,骑于骏马之上弯弓射箭。一箭接着一箭,后续无数箭矢如蝗群般铺天盖地地扑向长孙家。
西凉士兵手持盾牌,身着厚甲,顽强地抵御着突厥人的箭雨。突厥人的攻击效果有限,只有少数零星的将士不幸倒下。
长孙军阵的弓箭手们在战友的掩护下,张弓搭箭,予以还击。他们听从将军的号令,一**箭雨如流星般射向两翼的突厥骑兵。
中原的硬弓威力强大,对游牧骑兵造成了有效的杀伤。每一轮齐射都能让一大片游牧骑兵倒下,几轮射击过后,两翼留下了满地的尸体,不断有突厥骑兵中箭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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