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夜,七号大街尽头的一家酒吧里光影交错,舞池中的红男绿女们伴随着震天响的动感音乐扭动身姿。
酒精和香烟气味弥漫,姜怿淮甩了甩发丝上的汗滴,打了个招呼从打碟台离开。
“姜哥!过几天咱们酒吧三周年庆,请了好几支乐队过来,到时候现场绝对嗨爆!你来不来?”
季唯熟稔地搭上姜怿淮的肩膀,递给他一杯液体。
“看情况吧,”姜怿淮接过抿了一口,皱起了眉,“这什么东西?”
“酒吧新出的特调,叫什么……哥哥你根本不懂人家的心。”
姜怿淮:“……”
世界破破烂烂,总有人添堵。
他今天上午给于音打电话汇报了实验室的相关情况,虽然实验鼠死光这种事情在之前也发生过,但他还是毫无意外地得到了一顿痛骂。
做实验不顺利,其他工作也没顺利到哪去。这学期他被安排去带医学院精神病学的课程,写了一下午教案,文档里只多出了五百多个字。
……反正就是诸事不顺。
酸涩的苦味还停留在舌尖。他把杯子推到一边,转头问:“我的生活已经够苦了,实在是欣赏不来这种东西。能换一杯吗?”
卡座边的长发女生拿起姜怿淮的杯子,仔细辨别了里面的液体,问道:“谁给姜哥倒的‘卿不解意’?”
季唯举手:“要我说真的不如叫……”
“闭嘴吧你。”
女生打断他的话,朝姜怿淮晃了晃杯子,转身走向吧台,没过一会儿又返回,把一瓶未开封的糖浆丢到姜怿淮面前:“喝这个吧。”
季唯目瞪口呆:“干喝糖浆啊?这一口能直接从这路踢正步到拉萨吧?”
姜怿淮嘴角勾起一个很轻微的弧度,朝女孩道了谢。
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疯狂震动起来——是冬舫打来的电话。
“你在忙吗?”
冬舫听到电话那头的嘈杂,问道。
姜怿淮拿着手机往街边走:“没有,怎么了?”
“那个……我现在在警局,你能来接我一下吗?”
*
姜怿淮吊着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冬舫发来的地址处。
冬舫站在警局外不远处的长椅旁,低头和别人说着什么。
——长椅上坐着一个穿长裙的女孩,还有一个盖着披肩的男孩,看起来和姜清殊差不多大。
姜怿淮快步走过去,上下打量着冬舫,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焦急:“你还好吗?”
“这事有点说来话长,”冬舫抱歉地笑了一下,说,“等一下和你解释。”
他一只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放松地插在口袋里,说:“我之前听过一个说法,每个人的名字都是自己的精神象征。你会长成一个很好的大人的。”
少年没说话,只是缩在椅子上点头。
叶浅扭头,说:“你们也早点回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
“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冬舫拉着姜怿淮的衣角往远处走。
刚走出去没几步,方才沉默的少年忽然抬头,对着冬舫的背影说道:“冬冬哥!路上注意安全。”
“好。你们也是。”
一直到坐上副驾,车辆启动,冬舫才开口:“那个孩子叫尹木,我在洧江边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自杀……后来我怕他情绪不稳定,就找了个借口把他带到警局。我们聊了两句。”
姜怿淮:“你们都没受伤吧?”
“没事,”冬舫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声音有气无力,“只是我脑子现在有点乱,麻烦你跑一趟来接我。”
姜怿淮趁着红灯伸手探了探冬舫的额头。
“没发烧,只是有点累。”冬舫轻笑出声,沉默了好久,又开口问道,“怿淮,你有没有……觉得很无力的时候?”
身后的车辆鸣着笛呼啸而过,周遭嘈杂一瞬又安静下来。
“有啊,很多时候。”
“比如说?”
“比如……我小时候觉得当医生救死扶伤很酷,所以不顾我爸妈反对,一心要学临床医学,但等到我真的考上了,才发现事实根本不是那样。每天一睁眼,看到那些摞起来比我还高的书就觉得很无力。等到好不容易毕业,才发现读书只是当医生道路上最简单的一步,真正的临床实践比理论知识难千百倍,好像永远也达不到导师要求的标准,天天挨训,这也让我很无力……诸如此类。”
冬舫:“但你还是坚持下来了。”
“其实没有。”姜怿淮说,“客观因素带来的影响其实很容易克服。但现实中的有些情况往往复杂得多。”
路灯昏黄的光线在车内转瞬即逝,像电影的空镜一帧一帧划过。
“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在工作之前,我一直觉得精神科的工作很简单。不就是听患者倾诉,给他们做量表,然后评价确诊给出治疗方案吗,有什么难的?”姜怿淮说着,忽然笑了起来,“但是当你尝试了书上写的所有治疗手段,说遍了所有鼓励支持的话之后,对方依旧没有好起来。你看着他因为经受折磨而逐渐变得麻木的眼睛,会怀疑自己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不是有意义。那一瞬间的无奈是压倒性的。”
“所以后来我离开了临床工作,并且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低落情绪,”姜怿淮双手紧握方向盘,正视前方,“但后来导师对我说了一句话——有时候帮不上忙并不是你的问题,所以你不必为此而自责——这句话同样也送给现在的你。”
冬舫盯着车前放着的艾尔法摆件,陷入了沉思。
在那张长椅上,尹木和他讲了很多自己的经历——
他说自己第一次出现自杀的念头是在初三,差点就从学校天台跳下去。等回过神的时候,他非常害怕,回家告诉父母,想让他们带自己去看心理医生,结果换来的却是几句贬低和责骂,说他只是为不想上学而找借口。
因为说话没人在意,所以他渐渐就闭了嘴。到了高中学习任务更加繁重,再加上精神状态不好,所以他的成绩也一落千丈。
父母恨铁不成钢,有时候口无遮拦,会对他说很多重话。
他的心理问题一再压抑,直到高二的有段时间,忽然精力充沛,甚至每天不睡觉也不会觉得疲惫,他以为是自己终于从情绪怪圈里逃离出来了,甚至还为此开心。
但事实上并没有——兴奋期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他就陷入了更深的深渊。
学校老师看出他不对劲,带他到医院检查,才发现他确诊了双相情感障碍。医生给出了休学建议。
他在家里静养了半年。今天原本是他重返校园的日子,但出门前,父亲瞥见他房间里摆着的天文模型,忽然没来由地暴躁起来,二话不说就摔了他视若珍宝的东西。
他心灰意冷,在江边徘徊了一下午,决定用跳河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之际,被冬舫救了下来。
*
冬舫想成立基金会,有关构想在他脑海中已经相当成熟。
他从不质疑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可当真的有个精神病患者坐在他面前,边流泪边讲述自己崩溃的经历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构想,终究也只是构想。
不知道该如何提供帮助——这让他觉得无能为力。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问出了那个问题,想从别人的经历中得到一些情感共鸣。
……然而有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冬舫转头看向姜怿淮。后者腰背绷直,从不同地方打来的霓虹灯光映衬在他深邃的眉目上,却赶不走衬得他周身的气质越发独特,冷峻,但又温和。
姜怿淮长得凶是客观事实。但只要和他稍微相处一会儿,就会发现,其实在他看似严肃的外表下,有一颗柔软到极致的心。
像是注意到了这边人的视线,姜怿淮忽然问道:“你晚上还没吃饭吧?”
冬舫老实回答:“没有。”
“想吃什么?”
“其实我不是很饿……”
“但是我很饿,你能陪我吃点东西吗?”
姜怿淮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的时候语气上扬,听起来很像在撒娇。
但他确实没有撒谎——因为今天诸事不顺,他一下班就去A Bar打碟发泄情绪,疯玩了几轮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了冬舫的电话。
整个晚上,他只喝了一口难喝到爆炸的特调,到现在嘴里还是苦的。
冬舫:“……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回家做饭。”
姜怿淮惊讶道:“你还会做饭?”
“会一点吧,可能因为国外的饭太难吃了,”冬舫说,“后来就慢慢练出来了。”
姜怿淮比了个大拇指:“我在国外学习的时候,也尝试过自己做饭。但后来崩溃地发现自己做的饭更难吃,然后就回国了。”
冬舫:“……能从根源解决问题也挺好的。”
两个人默契地掀过了方才关于“无力感”的讨论。
姜怿淮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你刚才说一个人的名字会成为一种精神象征——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冬舫无意识地摆弄着自己身上的别针挂饰,应了一声。
姜怿淮笑:“我小时候特别讨厌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实在是太难写了。光淮字我就学了一个星期,后来实在是太烦了,就想瞒着我爸妈偷偷把名字改掉。然后晚上我就趁着他们睡着,去柜子里翻户口本。”
冬舫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然后……我没找到户口本,还被当场抓包,挨了顿揍,再也没提过改名字的事。”
车辆驶进地库,周遭环境忽然暗下来。
“虽然我改变不了自己的名字,但是我争取到了姜清殊的起名权,并且很欣慰地看到他小时候也学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冬舫:“……他没去偷户口本吗?”
“偷了,并且偷成功了,”姜怿淮狡黠一笑,“不过被我举报了,他也挨了顿揍。”
姜姜:兄弟和睦什么的都不足挂齿~
(勤勤恳恳在学校上晚自习的清殊小朋友忽然打了个大喷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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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卿不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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