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肴分盘装,主要是为了不串味,有时候还为了摆盘,或者是因为有汤汤水水。”
法卿看了眼笔记,面无表情,噼里啪啦继续打字:
“但这家餐厅,是为了提前垃圾分类。”
“然而垃圾分类就环保了吗?浪费好好一桌干净盘子怎么说?”
“这种价位的餐厅,食客是有钱来吃饭的,不是没脑子才来吃饭的。总得来说,如果不是前同事、前男友、前亲戚找你来推荐吃饭的地方,一般不建议更多受害者前往。浪费食客宝贵的时间与精力,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法卿平静而流畅地在文本编辑软件里打下几行字。屋里开着地暖,一阵腊梅的幽香顺着冷风钻进窗户。
他随意地抬眼看了看窗外,修长干净的手指在笔记本上轻轻敲了几下。
半晌,他又打:
“我虽只吃了半饱,从贵餐厅回家后,肚子却叽里呱啦叫了一晚上。我横竖睡不着,仔细听了半夜,才从含混的哭喊里听出来,是那些惨死的牛肉虾仁在叫,‘好冤!’”
他将这篇食评从头到尾读了两遍,改了几个错别字,确定配图没有暴露私人信息后,利落地点击了发布。
没过多久,电话铃就响了,法卿毫不意外接起电话。
“你这是不是太刻薄了一点?难不成你认识人餐厅老板,对他有什么不满意的?被他撬过墙角?”
“撬墙角?我?”法卿轻笑一声,“我没有对这个餐厅不满意,我对这个世界一视同仁地不满意。”
“……”
“对方刚刚打电话过来了,要求删评,报价三千。”
“私下你怎么想随便你,这篇评论你确实写过了。这点评app总共才多少用户,你一几十万粉的大V,这评论一出还让人怎么做生意?”
对面还在念经,法卿开了免提,顺手往下拉了下app,不到三分钟已经有 99的通知,还有一条新评论:“吃不来就别瞎j|b乱写。”
法卿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打断姜一珏的读条:“生意做不下去就别做。我写的是客观评价,这单子我不接。要么你把他们拉黑,要么我把你拉黑。”
他想也没想就挂了电话,哪知电话马上又响起来。
“叮零零——”
他皱皱眉,按下接通:“拉黑了。”
“拉什么拉,什么拉黑,你翅膀硬了是吗?”
手机里的人吱哇乱叫,法卿定睛看了看来人,赶紧改口:
“妈。”
“刚看错了,以为是诈骗电话。”
对方愣了愣:“……不是诈骗电话,是你妈。我问你啊,上次跟你说的,你爸高尔夫球俱乐部圣诞聚会,你到底去不去?这么久都没给我个回应。”
法卿:“我又不打高尔夫,我去干嘛?给他当球童?”
法母道:“去见人呀,你爸俱乐部里都是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喜欢女孩子,只有你妈替你着急想办法。”
……所以还是诈骗电话。
法卿声音一下冷下来:“哦,从那儿找个跟爸一样的,一天到晚赖俱乐部不回家,我在家做了饭一个人吃,放凉了都没第二个人碰,那样你就高兴了是吗?是的话我就去,保准给你找个满意的。”
“妈妈不是这个意思……”法母酝酿了一下,“妈妈怕你一个人孤单……你看你会做那么多好吃的,从来没个人分享。”
法卿冷笑:“那我不如去开个餐厅,又热闹有人气,又有人吃我做的饭。”
“……阿卿,妈妈只是希望你好,”法母叹气,“我们不说这些了。你爸学生给你推荐的那个保洁,一会儿就到了。你对人家态度好点,现在做体力劳动的都不容易。”
法卿无奈:“哦,不相亲,就得相阿姨。我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看在你们面子上让人来试,回头我给个红包把人拒了,行么?”
法母倒挺有信心:“你试试再说吧。你爸那个学生也有点洁癖的,换了多少阿姨了都,最近一直夸这阿姨好,听话、卖力、用心。现在要是这阿姨没空,他宁愿脏着也不找别人。”
法卿懒洋洋笑了笑:“知道了。对象能从俱乐部批发,阿姨反倒要找万里挑一口口相传的。”
***
“滴滴——滴——”
周五下午的闹市路口,浩浩荡荡一片电瓶车在等红灯,排在靠后的车此即彼伏地按着喇叭,迟亦晨后知后觉,划拉两条长腿,把自己的电瓶车往里挪了点,嘈杂的催促这才消停。
他拿起手机,继续编消息:
“姐,我快到了,有点紧张。”
对面很快回了他消息:
“不用紧张,好好干活就行,姐给你打过招呼了。你活干得漂亮,肯定没问题的。”
上浦市的冬天,气温看着不低,却阴在骨子里。迟亦晨没能在家里找出半只手套,电瓶车也没安挡风被,他两只手冻得通红,不住地发抖,却还执着地回着消息:
“姐,不管能不能成,我都真心感谢你。”
这一带多是老房子,地址都是几弄几号,有时还有“后门”、“支弄”、“几楼半”,非常细碎,迟亦晨拿到的地址却只有一个号,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推着电瓶车上了人行道,一个个门牌号找过来。
“哔。哔哔。”
“哔——”
“喂,喂,叫你让开——”
不待迟亦晨反应,一辆电瓶车从身后呼啸而来,擦着撞上了迟亦晨的后视镜。迟亦晨还没习惯笨重的电瓶车,稳了几下重心,最终还是连人带着保洁箱,零速摔到地上。
外卖小哥开出几米才刹住,他回过头,看了好一会儿趴在地上的迟亦晨,才道,“喂,我没钱赔你。”
……要迟到了。
迟亦晨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大概感觉自己五脏六腑四肢躯干都还完好,叹了口气:“我没事,你赶紧走吧。”
外卖小哥这时有点惭愧,“对不住兄弟,我先走了。”
迟亦晨缓了一会儿,确认保洁箱和里面的东西没摔坏,扶起电瓶车准备继续找路。恰逢一阵腊梅香气袭来,他抬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眼前这两扇大铁门,正是他在找的门牌号。
他按下门口的对讲机,响了几声后,一个冷冷的男声响起:
“你等一下。”
铁门缓缓打开,内里竟是一栋独栋老洋房。能住这地段这种房子,光有钱已经不够了。迟亦晨小心翼翼推着电瓶车沿着石砖路往里走,不敢让车轮轧到一点花草苔藓。
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大城市的车水马龙,一下都被关到身后。
迟亦晨在石砖尽头停了车,还是没人出来招呼他,犹豫再三,他来到正门前,规规矩矩敲了三下门。只听里面淡淡一声:
“进来。”
他推门进屋,一股掺杂着旧木头和清洁剂的温暖气息便扑面而来,隐约还夹杂着淡淡的腊梅香气,迟亦晨愣了好一会儿,才听一个男人不辨喜怒地问他:
“你是来我家传播疾病的吗?”
“啊?”迟亦晨回过神,才发现客厅里站了个人,“抱歉,你说什么?”
对面的男人气笑了:“你手上有伤。如果你觉得流着血来我家工作没什么大不了的话,你还是请回吧。”
迟亦晨低头看去,这才发觉手心擦破一大片皮,正流着血。只是手冻僵了,一直没觉出疼。
“我……抱歉,刚没发觉,”他慌起来,“我没带创可贴,你不介意的话,我去便利店买了包扎完就回来。”
“没发觉?”对方向他走来,话里带着讥讽,“这都发现不了,你怎么当保洁?”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今天是一个意外……”男人很高,身影压过来,迟亦晨不由地住了嘴。
“保洁箱不要拿进屋,消毒包扎完过来面试。”男人在进门柜上放下碘酒和敷贴,转身回了客厅。
迟亦晨依言处理了伤口,伤口很大却不深,消毒的痛还算能忍。他放下保洁箱,在门口脱了鞋,走到男人身旁的沙发,却不坐下。
“坐。”
男人点头。
他从壶里给自己倒了杯咖啡,问迟亦晨:“喝咖啡么?”
“谢谢,我不用,”迟亦晨老实站着,“我就不坐了,我刚刚在外面摔了一跤,所以手摔破了,衣服裤子也不是很干净。”
“嗯,”男人点点头,“自我介绍一下吧。”
“好,我叫……”迟亦晨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叫倪乾坤,我……”
男人打断他:“你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
迟亦晨做鹌鹑状:“我,我紧张。”
男人挥挥手,迟亦晨只好继续:“我今年二十三岁,在中幸大厦担任了八年的清洁助理,主要负责办公区域、公共走廊及卫生间……”
见对面皱起眉,迟亦晨收了声,男人若有所思地问他:“所以,你十五岁就出来工作了?”
“……我家里条件不好,只好辍学出来打工,”迟亦晨并不擅长撒谎,即使提前打过很多遍腹稿,此时心脏仍然砰砰乱跳,“东家,我虽然没怎么在学校念过书,但这些年也自学了很多东西。我会看说明书,中文英文的都行,常见清洁设备我基本都会用,清洁剂的原理我也都有些了解。”
男人不置可否,看了一眼迟亦晨的伤口,问他:“那你今天能工作吗?”
迟亦晨:“能。”
男人将迟亦晨带到一楼的公卫:“那我们试个工,你打扫一下这个卫生间。”
迟亦晨:“好……”
他嘴上应着,手上却没动作。
男人也识趣:“那我一个小时之后再来看你。这点时间应该够了。”
法卿提着咖啡杯上楼了。
五分钟后,他饶有趣味读着上百条回复,却听一声:
“凭什么让你??”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房子四面临空,附近即使有吵架的,家里一般也听不太到。他关了音乐,凝神静听,却听那保洁用那乖巧的声音痛骂:
“你以为你是谁??家里没镜子总有尿,还是说你的尿哑光?”
法卿困惑地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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