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公卫没有淋浴,只一个抽水马桶,一个洗手池。主人没在卫生间里放化学清香剂,一块洗手用的肥皂发着淡香。擦手用的毛巾厚实柔软,几桶卷纸堆在一旁架子上,整个卫生间井然有序,清爽简单,看起来没什么打扫的必要。
换一般做家政的,可能五分钟也就顺带带过了。
但迟亦晨输不起,他必须拿到这份工作。
“喂。喂。”
他在卫生间墙壁上敲了敲,试探性地喊了喊。
“喂喂喂。”
他又轻轻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试音完毕。隔音看起来还不错。
他从口袋里掏出又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深吸了一口气,从第一行开始,非常小声地念道:
“跟人沾边的事,你是样样不做。”
非常奇妙地,像是有双看不见的手,拿起玻璃清洁剂,细细喷在镜子上。
“你晃晃脑袋,听听有没有大海的声音。”
他提前拿进来的吸尘器,这时也悠悠竖到空中,前前后后吸起地来。
卫生间像是被人施了魔法,眨眼间全自动清洁起来,马桶刷刷着马桶,海绵洗着洗手池。
“都是第一次做人……”
“空调!彩电!电冰箱!”
不知附近哪个大喇叭突然响起来,完全盖住了迟亦晨的蚊子骂人。眼见的吸尘器往下掉了掉,玻璃清洁剂也停住不喷了,迟亦晨赶紧提高音量:
“凭什么让着你!”
那大喇叭却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回收旧手机!旧电脑!洗衣机!”
眼看着吸尘器要掉到刚拖湿的瓷砖上,迟亦晨顾不得那么多,攥紧了手里的小抄,气沉丹田,用力念:“你以为你是谁,家里没镜子总有尿,还是说你的尿哑光?”
……
一小时后。
“这点时间确实有点紧张,”法卿带上一副□□手套,手机闪光灯照在一排墙壁开关上,问,“这里怎么处理的?”
迟亦晨回想了一下:“先用除尘纸去了尘,然后用小钩子把里面缝隙刮干净了,最后用75%的酒精消的毒。”
法卿有些意外地挑挑眉,随即又问:“马桶把手呢?”
迟亦晨好像知道他在问什么,随口接上:“也消过毒了。”
法卿点点头,又问:“说说你都用的哪些工具,这些工具现在在哪里。”
迟亦晨想了想,总结:“吸尘器是您给我的,用完拆了吸头,已经洗好了。清洁马桶都是一次性用品,马桶刷用的一次性刷头。其他东西都是新的,如果您继续聘用我,抹布、海绵等都会高温消毒后再次使用。”
“不用的话,”他没忍住,看向男人的眼睛,“就得都扔了。”
“知道了,”男人眼里露出一丝令人摸不透的笑意,又很快隐去,他问迟亦晨:“我就问问,你对我是有什么意见吗?”
迟亦晨愣了愣:“没有。我怎么会对您有意见……”
男人不为所动地看着他。迟亦晨慌起来,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我对您完全没有任何意见。那,那东家您……对我今天的工作还满意吗?”
“行吧,”男人扯嘴角笑了笑,“还算满意。一百一小时,是吗?我扫你。”
迟亦晨赶紧掏出手机点二维码,男人一边拿手机,一边问他:“你还在做别家吗?以后每天来三个小时,轮着打扫一楼的客厅、餐厅和健身房,你看怎么样?”
“我可以的。”迟亦晨打开蓝色软件收款码,对方扫了扫,没扫上。迟亦晨调亮屏幕,又把手机往前递了递。
房间里很是安静。外面大马路上的嘈杂,传到这里已失了真,只剩一点热闹的呢喃。迟亦晨伸长了胳膊在讨钱,手机屏幕碎了一角,要的钱不够对面英俊男人开半瓶酒。他有些说不上来的尴尬,“我还在一个姐姐家做……”
“刚两次都反光了,”法卿飞速上划掉绿色软件的扫一扫,打开蓝色软件,“你放大了再给我扫一下。”
迟亦晨赶紧保存图片放大:“哦哦哦对不起。你看这样行吗?”
这才扫上了。
法卿输入数字一千,瞥见男孩手掌的伤口,突然想到什么:“你体检报告有吗?”
迟亦晨:“没有……我可以去做的。今天抱歉,是我没想到,但我确实没什么传染病,不会弄脏你家的。”
法卿冷笑:“传染病能用眼睛看出来?你当我是显微镜?还是美猴王?”
他随手把数字改成两千:“给你转了两千。其中一千,一百是今天的,剩下九百未来三天试用。这三天打扫完,可以的话就转正。还有一千你去做个体检,不要做那种走流程发证的,甲乙丙肝、幽门螺杆菌……还有艾滋梅毒、HPV,都做了。一千应该够了,不够找我报销。你平时什么时候方便?”
两个人约定时间,迟亦晨这才离开。
***
好多钱呐。
迟亦晨开着小电驴上了马路,情不自禁哼起歌来,再看到碎掉的后视镜都没那么心疼了。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他紧赶慢赶去医院做了检查,东家,不是……准东家估计得很准,一套做下来九百六十多,想那三十几块钱,退他也不会要。
天色暗下来,他走进一家面馆,狠了狠心,点了碗牛肉拉面,加肉再加蛋。
他边吃边给牵线的姐姐发消息:
“响姐,好消息,东家说给我试用三天,可以的话就能转正。我会好好表现的。”
他给她又转了二百零八元。
“姐,两百块钱还你,还有八块钱是我想感谢你。我现在就这么点钱,实在不好意思,等我挣多点了,我再正式谢你。”
小姐姐痛快收了钱,很快发来一串语音:
“心意领了,谢谢。小坤,你活干得漂亮,给姐解决了不少烦恼,姐谢谢你还来不及。”
“你今天见的这雇主,可以的话尽量想办法抓住。他是我老公导师的儿子,在国外呆了很多年,最近才回国,看生活习惯就应该不错的。不用说他国外念了那么多书,把博士都念出来了,人肯定是讲道理的。更何况他还单身,一个大男人,没那么多鸡毛蒜皮的事。”
“这哥们条件真没得说,说媒的都快把我老公导师家门槛踏破了,就是不知道为啥,他妈一直不给他张罗。”
“扯远了哈哈,总之小坤啊,这么好的雇主很难再找到了,你一定要努力争取。姐有机会再给你介绍,你是稀缺资源,我们擦亮眼睛找客户,以后一定会越做越好的。”
迟亦晨:“……”
生活习惯好是真的,讲道理也是真的,至于鸡毛蒜皮……别人他一页小抄够打扫三室两厅,这位兄台一个芝麻大小的卫生间他三页小抄还不够!
迟亦晨不敢乱说话,乖巧应了,这才摸着肚子从面馆出来。
这是一条单车道,现在一次红灯只能放五辆车,整条马路堵得水泄不通,走路都比开车快。前面不远有个夜店广场,周五的夜还早,车流都在往那个方向汇聚。
迟亦晨曾是坐在车里的人,现在却成了路边的风景。
他住在这条街上最落魄的房子里,伺候这条街上最体面的人。
上辈子,堵车堵得不耐烦的时候,他很多次都想下车尝尝这家面馆,最终都不了了之。谁知这愿望居然在这辈子实现了——只不过,这是他重生以来最奢侈豪华的一餐。
是真的好吃。
迟亦晨想了想,走进一旁一家网吧,找了个座位。
他在网页搜索“迟亦晨”,完了又搜“迟亦明”、“明晨机械制造”。
……
原来这辈子,迟亦晨这个人不存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妈妈没有生他。
哥哥落榜了,F大那年的录取公示没他名字。
家里公司的网页还在,但没上市。
迟亦晨吐出一口浊气,有些说不上来的怅然。他的家人都还在,但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抬起头,从小小的窗子看出去,大城市独有的雾霾粉尘半遮掩着天空,但今晚月亮本身,很圆也很亮。
他想了想,又搜“悲盘郎急”。看到结果,手不禁攥紧了鼠标。
他在。
他在……
迟亦晨心脏砰砰直跳,手发着抖,小心翼翼点开那些烂熟于心的视频,仿佛他一个不小心,一个大活人就会凭空消失。
……“悲盘郎急”的文案看起来大致不差,只是细节有些不同。这一世,他没有做腌笃鲜,没有做改良水煮鱼。他没有去那不勒斯吃披萨,也没有去比利时喝啤酒。
因为那些都是迟亦晨说想吃想做想看,他才去录的。
而这一世,迟亦晨这个人不存在,他自然也就没做那些菜,没去那些城市……
昏暗的网吧里,迟亦晨双手捂住脸,久久说不出话。
***
保洁小哥连着来了两天,法卿发现自己多出不少闲暇,此时正在网上挑家政保险。
看来挑餐厅比挑保险简单,意外险、意外医疗、责任险……电话响了。
“法先生您好,这里是星灯廊餐厅。您的评价最近对我们的经营状况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不知您是否愿意跟我们合作一个咨询项目,说说您的具体改进想法?价格什么的都好说。”
法卿“啪嗒”把电话挂了。
现在着急了,当初谷饲换草饲,养殖海虾换野生海虾的时候怎么不着急呢。还改进方案,怎么改进他们心里没数?还是账上没数?
电话契而不舍地追进来,法卿接通后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这是私人电话号码,再打报警了。”
对方也不甘示弱:“报警?警察不抓你造谣不错了。写的什么狗屁。歪,你赶紧开个价,把帖子删了,不要给脸不要脸。”
造谣……法卿偶尔骂上头了确实会用夸张手法,但怎么也不至于造谣……然而他平日里骂得不少,写过就忘,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自己给这家店都写了什么。
不重要。他挂断电话,拉黑了号码。
三恒系统装在副楼,房间此时很是安静。他脑海里回忆着餐厅菜色,琢磨着有没有造谣的成分,却听楼下保洁小哥压着嗓门字正腔圆地念:
“……浪费好好一桌干净盘子怎么说?”
“……浪费食客宝贵的时间与精力,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是那些惨死的牛肉虾仁在叫,‘好冤!’”
法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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