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林清晗总是心神不宁。
她其实很想问问周暮深,他有没有被闹事患者投诉,那件事有没有连累到他,或是带给他不好的影响,却始终没有勇气开口。
周五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林清晗去刑庭找姜真瑶,正巧在走廊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予哲正巧阅完卷出来,刚带上门,就对上林清晗的视线。
如林清晗猜测的一般,夏予哲并没有与她打招呼的意思,只默默收回目光向前走。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林清晗拉住他的衣袖:“夏律师,我有事想要问你。”
夏予哲嗤笑一声甩开她的手,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给她:“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两人约在附近的咖啡厅,林清晗换了便装,晚到一步。夏予哲给她点了一杯港式奶茶,是她学生时代最喜欢的饮品。
这恰到好处的关心差点叫林清晗以为夏予哲还是念着同窗旧情的,可对方却从头至尾没给过她好脸色。
林清晗抿了口奶茶,舌尖险些被烫麻。她皱了皱眉,开门见山地说:“夏予哲,我想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讨厌你?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夏予哲面露不悦,“我说林清晗,你的心是铁做的?你知不知道,阿深这次被你害惨了!”
林清晗的心募地一沉。
果然,她的预感没错,周暮深十有**是因为那件事遭到了患者投诉。
他本就面临一场官司,网络舆论更是如同一把利刃,刀尖纷纷朝向他;如今又被人投诉,这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林清晗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问道:“仅仅是一个患者投诉,应该不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吧?”
毕竟是患者无理取闹在先,并且医院各个角落都布有监控,周暮深并未对患者做什么过分举动,只是好言相劝。稍微有点分辨是非能力的人,都不会只相信患者的一面之词吧?
“是,如果放在平时,那个患者的投诉不会对他造成严重后果。”夏予哲说,“但他本就面临着一场官司,还承受着网络暴力,现在又出了投诉的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如今他正处在竞升主治医师的关键时期,又一直被血液科的姜主任看重,医院里关于他的闲言碎语本就不少,有些人是惯会捕风捉影的,出了这两档子事儿,不少人落井下石,质疑他的医品和医德。”
夏予哲叹气:“如今这件事情越闹越大,这一次,阿深能不能顺利竞升都不好说。”
闻言,林清晗无言以对,又觉得心烦意乱。
细想想,周暮深也确实倒霉,明明是血液科的医生,照理说普外科的事是与他毫不相干的;偏偏那晚他在路过普外走廊时搭了把手,替那个患者处理了伤口,最后反倒被讹上。
“周暮深被投诉的事情,的确有我一部分责任。这件事情,我会亲自向他道歉的。”林清晗向他保证。接着,又问出自己内心的疑惑:“但是夏予哲,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夏予哲垂着眼,看起来心绪复杂,许久没有说话。
林清晗以为他是懒得搭理自己,叹了口气道:“如果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时隔这么多年,我依然要为自己说一句——当年失去亲人的是我,为什么得到安慰的反倒是别人?”
许是这一席话让夏予哲有了触动,他募地抬起头,眼中的不屑尽数褪去,转变为内疚:“当年的事情,杜月晞已经受到了惩罚。至于你的弟弟……对不起,我刚才的话有些重……”
“夏予哲。”林清晗笑了笑,把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她语气软下来,眸中也有了湿意,“如果你在这世上孤独而又漫无目的地走着,孑然一身,也看不见前路,你就会明白,这一路走来我有多么无助和恐慌。”
夏予哲懵然看着她,想要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见对方沉默,林清晗也不想再呆下去,索性拿起包起身,“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清晗,我跟你道个歉。”夏予哲叫住她,“刚才对不起,我态度有点冲。”
夏予哲知道,从前的事情对于林清晗来说是禁忌。他不是故事里的人,更没有立场去讨论那些事情,这无异于揭人伤疤。
纠结了一番,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但我还是想说两句——”
“当年我们都太年轻,处理问题的方式太幼稚,也太过潦草。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既然你已经回京州了,你就不想与阿深好好谈一谈吗?”
一晃快六年的时间过去,大家都默契地不去谈论那些事情。那件事带给她的后果太过沉重,关乎一条人命。即便是说开了,故去的人也无法回来。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回避,把自己缩进壳里,刻意避开与他相关的所有消息。
但时至今日,她没办法再置身事外,或是刻意回避。
“夏予哲,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林清晗冲他笑了笑,她忽然觉得很累,无力感穿透四肢百骸。“至于你的提议,我会考虑。”
…
整整一周过去,林清晗都不知该以什么样的理由联系周暮深。不论什么理由,都让她觉得难以开口。
思来想去,她最终决定再等一等,待庭审结束后再与周暮深好好谈谈。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庭审的前一天,发生了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
周一上午,林清晗换了法袍匆匆赶去审判庭,不想在路过一楼大厅时被人拦住。
男人一身白衣,头发半白,双手叉着腰站在林清晗对面,语气不善:“嗬,这不是林法官吗?”
林清晗打量那男人一眼,有些诧异:“陈先生?今天不是您开庭的日子,您怎么过来了?”
陈涛一脸疲态,态度也不大好:“我这人不喜欢废话,就直说了——”
他靠近辛晗一步,脸色一瞬间变得阴郁:“林法官,你跟那个姓周的医生认识吧?我怎么听说,你们不仅认识,关系还不一般?”
林清晗怔住,表情僵在脸上。短暂犹豫了几秒,她略略后退半步,礼貌回应:“最近网上风言风语太多,不过多半都是不怀好意的人雇来的水军营销号吧。陈先生当成热闹看看就好,千万不要被那些谣言影响。”
林清晗云淡风轻的语气彻底惹怒了对方,陈涛一撒手,“砰”的一声,手中的茶杯狠狠摔了出去,玻璃碎片四溅,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
一瞬间,大厅里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朝这里聚焦——
大厅正中央,陈涛怒指着林清晗:“我看见网上有人爆料了,你和那个周医生不仅是大学同学,你们之间还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林清晗的手指紧扣衣角,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冷静应对。她扯出一个笑容:“陈先生,您的案子是明天上午十点开庭,请您按时到场,不要再记错时间了。”
林清晗看了眼时间,越来越逼近开庭,她不打算在此耗下去,转身往电梯方向走。
谁知下一秒,对方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
“大家都来看看!滨城区法院民事审判庭的林法官,与害死人的无良医生有不正当关系!法官林清晗有失公正,偏袒被告!大家都来评评理啊!”
林清晗忍无可忍,回过头,冷言警告:“你再这样胡言乱语的话,我叫保安了。”
结果对方更加言辞激烈:“黑心法官,无良医生!大家都来看看啊,这是个黑心法院啊……”
一瞬间,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还好保安及时赶到,制服了寻衅滋事的陈涛,疏散了围观群众,让这场闹剧逐渐平息。
…
上午的庭审结束,林清晗直接被汪庭长叫了过去,批评教育了大半晌。汪若兰讲得口干舌燥,灌了自己大半杯水,试图平息内心的郁闷。
林清晗站在一旁,全程沉默着,直到汪若兰消了气,她才咬了咬唇解释道:“庭长,其实我……”
“行了,你不用说了。”汪若兰抵着眉心,长叹一口气:“我已经与江副院长商量过了,懿德医院的医患纠纷案延迟开庭。这案子你也不用管了,转交给韩倾扬,叫他来负责。”
事已至此,林清晗知道多说无益,只能点点头,带上门退了出去。
回办公室的路上,林清晗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为这个案子劳心费神那么久,她几乎有十足的把握保证周暮深胜诉,明明只有一步之遥……
明明快要看到希望,却因一场闹剧,毁于一旦。
“叮咚”一声,微博推送了一条消息,标题相当显眼——「陈姓男子自称“受害者”大闹法院,指控某女法官与被告当事人私相授受……」
果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竟然拍了视频发到网上。
果然是无良媒体和营销号,竟然断章取义大肆渲染……
一瞬间,林清晗觉得脑袋无比沉闷,快要透不过气来。
…
晚上下班,林清晗慢吞吞走出法院大楼,一抬眼,便看见树下杵着一个高大身影。
她怔住:“表哥,你怎么来了?”
康轶快走几步,在她跟前站定:“担心你。”
林清晗脑子转得极快:“你……看到网上的视频了?”
“嗯。”康轶点了点头,柔声安慰道:“不过你放心,视频我已经叫人联系媒体清理掉了,这件事的热度也暂时压了下去。”
“哥,麻烦你了。”林清晗觉得丢脸,耷拉着脑袋恹恹说道,“都这么大人了,还要你帮我处理这些事。”
“傻瓜。”康轶抚了抚她的脑袋,拉她去车上:“还没吃饭吧?上车,带你去吃点东西,边吃边说。”
康轶知道林清晗一向喜欢清淡口味,便带她去了一家很出名的食补药膳餐厅,简单点了两份例汤和几个小菜。
饭吃到一半,林清晗主动开口:“哥,这件事你不用担心,经此一闹,这个案子已经不归我负责了,陈涛也没理由再刁难我,都过去了。”
“嗯。”康轶点点头,很是淡定,“然后呢?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
林清晗疑惑:“没有了。”
“好好。”康轶从衣兜里拿出一块手帕,揩了揩嘴唇,一副儒雅模样。放下帕子,他看向林清晗,唇角微微勾起,“你负责的这个案子,被告方是周暮深,对吧?”
林清晗皱眉:“哥,我工作上的事,你倒也不必打听得这么清楚……”
“好好,当年我们对你的忠告,你都忘了吗?”康轶看着她,眼神不再柔和,“我奉劝你,离他远一点。只要靠近他,你就会变得不幸。你们八字不合,你得信命。”
林清晗觉得好笑,她放下筷子,辩驳道:“你这结论是从哪里得出来的?我是唯物主义者,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
“表哥,当年的事情错不只在他,很多人都有责任。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大可不必这样针对他。”
“你也大可不必这样护着他。”康轶嘴角勾了勾,眼中满含不屑,“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太敏感了。”
包厢里有些逼仄,显得气氛更加压抑。
许是触碰到了逆鳞,这下林清晗彻底没了胃口,她抿了口白开水,拿上包起身:“表哥,谢谢你关心我,替我清理掉了那些舆论,还带我来吃晚饭。”
她笑容略带疲惫:“菜很好吃,汤也很好喝,我吃好了,先打车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家吧。”
林清晗几乎是仓皇逃离,步伐极快。
不时,包厢里只剩下康轶一人。
林清晗走了,他也没胃口再吃下去,索性直接叫了服务生买单。
“先生您好,一共消费984。”
康轶从打开皮质卡包,掏出一张银行卡递了过去,合上卡包的一瞬间,视线忽然停滞。
他的目光停留在透明夹层里的一张老照片上,照片上是十五岁的林清晗和十九岁时的自己,少年和少女眉眼稚嫩,五官清秀,笑得无比青涩。
康轶抬起指尖,摩挲着那张泛黄的相片,忽地笑出了声。
时间过得真快,刹一晃,就是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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