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弟弟没事吧?”还没等他出声,林清晗率先开了口。
对方眼中露出不解:“弟弟?”
“同事,我把他当弟弟。”
“没什么大事,就是额角磕到楼梯扶手,磕破了皮,伤得不深。”周暮深把玩着手里剩的半截绷带,声音低沉好听,“身上的淤青回去拿碘酒涂一涂,不出两天就能消了。”
“你是他姐?”一旁,地中海男人忽地站起身,语气不善:“你弟弟打折我一只胳膊,你说说这事儿怎么算?报警还是私了?”
这些年打架赔偿的案子处理得不少,从对方言语中,林清晗很快听出他的意图:“你想要赔偿?可以。”
她扯出一个笑容,“那就麻烦提供一下病情诊断报告,证明您确实有骨折的症状。只要您能拿出相关证据证明您没有出言侮辱他人,并且拿出证明您所言伤情真实的诊断报告,我们一定深刻反思,诚挚道歉,并且承担相应的赔偿。”
眼看对方表情凝固,林清晗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屑,“不然的话,诽谤国家公职人员,说出去不好听的。”
“公职人员?你们是什么人?”对方依旧死咬着不松口,“好啊,国家公职人员打人,我要报警,一告一个准!”
见对方这咋咋呼呼的模样,林清晗有点崩不住,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讥笑,不巧被对方看见,更加恼火:“你笑什么笑!”
林清晗轻轻喷出一道鼻息:“笑你的智商和你的发际线一样,令人堪忧。”
地中海男人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摸了下光秃秃的头顶,脸上逐渐涌现出怒意:“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是吧?!我告诉你,我要去法院告你们!我要告你人身攻击,我告定了!”
一旁沉默许久的周暮深忍不住开口:“嚎什么,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明明是极其冷静和理智的语调,却教人觉得一股低气压袭来,莫名带着压迫感。地中海男人忽地噤声,肩膀颤了颤。
周暮深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语气略带嘲讽:“这位患者,经过医生诊断,你的胳膊没折,只是皮外伤,否则你此刻也不会在普通外科,而是应该去看骨科,对吧?”
周暮深双手插兜:“患者病历我们这里都有存档,病例上清清楚楚写着轻微擦伤,我劝你别没事找事了,收拾收拾回家吧。”
地中海鼻子抽了一下,指着对面的三个人,许久才泄了气,气急败坏地吼出一句:“你们……我看你们三个是一伙的吧!给我等着,我要投诉你们!”
看着男人闹够了自行离开,林清晗松了口气,目光转向身旁高大的身影,一股清淡的木质调香味钻入鼻间,“刚才谢谢你,周医生。”
“不用谢。”周暮深看了眼不远处的电子时钟,已经21:00,遂问,“忙到现在?”
“嗯。”林清晗点点头,又诧异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工作?”
对方言简意赅:“同事有事,帮忙值夜班。”
“但你是内科医生吧,怎么会在外科给人包扎?”
“路过,顺手帮忙。”
林清晗正思考着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周暮深薄唇动了动,“挺晚的了,你们早些回家吧,用不用我送你们?”
“不用不用。”林清晗立马摆手,“今天真的谢谢了,我们先走了。”说完,她看向何谓,“我去开车,你在门口等我。”
周暮深目送那个背影离开,只见她步履匆匆,步伐轻盈,一身本就紧身的连衣裙穿在身上,却还是有多余的空隙。她看起来太瘦了,面色也不太好,嘴唇泛着白,一看就是平日里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一声叹息落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转过身,周暮深募地对上一双锃亮溜圆的眼——
何谓正看着他,笑容可掬:“医生,谢谢你。”他笑得粲然,像是忘了额角的疼,八卦道:“你和我姐认识啊?”
“嗯。”对方态度冷淡,转身就要走。
“你们什么关系啊?相亲认识的?”何谓追上去,好奇地问。
周暮深神色一变,脚步顿住:“她还去相亲了?”
“嗯啊。”何谓点头如捣蒜,自来熟的性子在此刻显得傻里傻气,“我姐工作忙,也没啥朋友,我经常在办公室里听她抱怨,说她姨母好像挺关注她的感情生活,时不时给她安排相亲对象。”
何谓摊手:“不过我们民一庭太忙了,周末加班是常事,成天扎在案卷堆里一眼望不到头,那些相亲啥的,我姐都是能推掉就推掉了。”
何谓说得绘声绘色,忽然兜里手机响起,他接起电话,一道清冷嗓音传来:“何谓,你人呢?”
“来了来了。”何谓挂了电话,匆忙与周暮深道别,“周医生,今天真的感谢!咱加个微信呗,改天我请你吃饭,叫我姐作陪!”
闻言,周暮深哭笑不得,却是动作快过了大脑,主动调出微信二维码递给对方。
扫了码,小男生欢天喜地地离开急诊大厅。
很快,手机“叮咚”一声,周暮深看了眼冗长一段的验证信息,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小男生的兴奋雀跃:
【周医生,我是何谓,你记得通过下喔!嘿嘿,我早看出来你和我姐关系不一般了,上次庭外调解我就觉得你俩不对劲,那暗流涌动的。有需要帮忙的记得找我喔,以我对我姐的了解,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男生虽然大脑缺根弦,还有点聒噪,倒也不失可爱。
周暮深通过了好友认证,不经意间,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
得,替人代班的福报。
至少有借口约她了,还能通过小男生知道点她的消息。
…
回到家,林清晗静默着靠在窗台上,点燃了一支烟。她并没有抽烟,只是夹在指尖闻了闻味道,很快便捻熄,抛进垃圾桶里。
回想刚刚在医院急诊厅,周暮深半蹲在地上给病人包扎伤口的画面,以及面对患者闹事时沉着应对的样子,不知为何,她觉得心头闷闷的透不过气。
换做从前,遇见这样寻衅滋事的人,周暮深早就一拳头抡上去,打得对方满地找牙了,绝不会像今天这样从容不迫地给对方上药,还耐着性子摆事实讲道理。
他这副模样,实在与记忆中那个桀骜的少年相距太远。
公子哥变仁医,从前浑身带刺的人也会被磨平棱角。看来,时间真的会彻底改变一个人。
窗外夜色如泼墨,残月隐入云层,只单单悬挂着一颗星,偶尔闪动几下,整个夜空看起来无比寂寥。
林清晗荒唐地想,要是能看到流星就好了。
推开窗,由上至下望去,高架桥上车流不息,鸣笛声不绝于耳,街道上行人熙攘,处处喧嚣,这城市明明没有太大的变化,却仍旧给她一种陌生感。
林清晗把额头抵在玻璃上,呼吸在上面氲出薄薄的一层雾气,一切景致都变得朦胧起来。
关于过去,林清晗不愿再回忆起更多,她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关上窗,洗漱睡觉。
…
人生总有意外,而意外和打击总叫人出其不意。
第二天一早,林清晗的心情相当不美丽。
她接到汪庭长的电话,说是昨天和何谓发生冲突那个地中海男人,不知用什么方法查到了林清晗和何谓的个人信息及工作单位,甚至将投诉电话打到了法院的纪检委。
思绪一晃,她想到一个问题:那周暮深呢?他会不会被那个男人投诉?
早上例会,汪若兰特别提了下这件事情,虽说对方只是投诉,没有进一步的打击报复或是寻衅闹事,但依然给民一庭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何谓挂彩休假,林清晗想着小男孩刚毕业不久,又是独自一人在外地工作,身边也没有亲人朋友帮衬,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她心一软,便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汪庭,昨天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与对方发生了口角,何谓年纪小,又受了伤,您就别处罚他了吧,出了什么事都算我头上。”
“处罚倒是不至于,但深刻检讨是跑不掉的。”汪庭长虽然一向脾气温和,也一贯护犊子,但事关民一庭的形象与口碑,批评和处罚是不可避免的,“清晗呐,你和何谓,就一人准备一千字的检讨吧,周五下班前放我办公桌上。”
林清晗点点头。一千字的检讨已经算是比较轻的处罚了,甚至连处罚都不算,也就是做做样子走个过场。
但她还是有些郁闷,中午下了庭,她在食堂晃荡一圈也没什么胃口。
就在她拿着餐盘,在吃与不吃之间纠结徘徊的时候,身后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林法官,早啊。”
林清晗看了身后的男人一眼,忍不住提醒:“中午了。”
那独特的搭讪方式显然是对方的玩笑,只是这玩笑过于老套,叫林清晗这样的社恐患者更加接不下去话。
至于韩倾扬为什么来找她,林清晗也心知肚明——毕竟是汪庭长有意撮合,甚至还有一半关系到姨母和江副院长的交情。就算她心里再排斥,也只能闷在肚子里。
“那就中午好,”韩倾扬好脾气地跟在她身后,“想吃点什么?”
林清晗无奈笑了笑:“没胃口,喝口汤就成。”
“那怎么成,多少得吃点,你那么瘦……”
“不想吃,吃不下。”
林清晗是真的没什么胃口,只打了碗银耳汤,润润喉,顺便暖一下胃。
她找了靠窗的个空位坐下,刚喝了口汤,谁知下一秒,韩倾扬跟了过来,在她对面的位置落座,一点不客气。
“今天晨会挨批了,心情不好?”韩倾扬问。
这人纯属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好林清晗是个不喜外露的人,不然她真的会扔给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
还没等她回答,对方又笑着开解:“其实没多大点儿事儿,就走个过场嘛。咱们民庭接到的投诉还少吗?检查谁没写过啊,我以前经常写。这事儿你就当……”
对方唐僧念经似的,叨叨个没完。林清晗被念得无比烦躁,却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埋头苦吃。
正好手机振动了一下,她点开微信。
何谓请了几天病假,人不在法院,此刻却发来消息:【姐,有人叫我帮忙叮嘱你,记得好好吃饭喔^-^。】
林清晗没懂他的意思,更没心思琢磨这个“有人”是所指何人。耳边持续聒噪,内心无比烦闷,她快速敲过去一行字:【知道,照顾好你自己,别再惹事。】
另一边,姜真瑶打完菜,正端着餐盘找座位,双眼灵活地一瞥,就看见靠窗的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坐着的两人。
她下巴抖了抖,抬脚朝那个方向走去。
“你们这什么情况啊?”姜真瑶把餐盘搁在林清晗旁边,自顾自坐下。
结果被对方呲儿了一句:“吃饭,你瞎了?”
姜真瑶“哈”了声,露出一个怪诞的表情:“不是,正常情况下,你俩不会一起吃饭的吧?”
“老汪撮合。”林清晗言简意赅。
韩倾扬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讲出来,面色有些尴尬,只好附和道:“对对,这不就是……深度交流一下。”
“哦……”姜真瑶眼睛骨碌碌转着,怎么看,这两人之间也擦不出任何火花。
这下三个人一道陷入沉默,一时间,餐桌上只剩下咀嚼食物和喝汤的声音。
许是想缓解尴尬,韩倾扬主动挑起话题,好奇地问道:“小林法官,我看你对何谓挺上心的,你们关系很好吗?”
林清晗喝了口银耳汤,如实回答:“他很像我弟弟。”
韩倾扬越发好奇:“你还有弟弟啊,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闻言,林清晗沉默,手上舀汤的动作也随之顿住。
见对方精准踩雷,姜真瑶敲了敲盘子,转移话题:“行了行了,再不吃菜要凉了,啰里巴嗦的。”
林清晗呼出一口气,加速喝完最后几口汤,“叮”的一声,手中的汤匙落进碗里:“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胸口无比沉闷,隐隐有痛感传来,呼吸也变得不顺畅。林清晗把碗碟放回餐具回收处,加快脚步走出食堂,微微低下身,抚了抚闷痛的胸口,身体涌上来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意。
看着林清晗离开的背影,韩倾扬叹了口气,不甚理解地说道:“这林法官,来咱们芙蓉区法院得有半年多了吧?我和她讲的话都不超过十句。上次我们一起组合议庭,我和陈卓绘声绘色说一堆,她倒好,全程沉默,就最后总结陈词的时候附和了两句,你说她这人,是不是太孤僻了?”
姜真瑶仔细思考了下,摇了摇头:“也不是,她只是从前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性子有点冷淡,不大会与人相处。”
她回忆了下,接着说道:“还有啊,上次那个争夺抚养权的案子,她不发表意见是因为她赞同你们的观点,所以就直接把话省略掉了。你个大老爷们儿,能理解哈。”
韩倾扬点点头:“你这么说我就能理解了。”
“你干嘛这么关注人家,你喜欢她啊?”姜真瑶随口问道。
韩倾扬:“是啊。”
姜真瑶差点呛住。
饭吃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收拾碗筷,递给对方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那你加油喽,喜欢晗晗的人可不少,而且她很难追的。”
“那你帮帮我呗。”韩倾扬说着,越发来劲,“她性子这么冷,我该怎么追啊?”
姜真瑶笑了笑:“革命靠自觉,革命靠主动。”她握拳,“加油,虽然我不看好你。”
站在林清晗闺蜜的角度来看,韩倾扬其实条件不错,外表出众,人也幽默,985大学硕士毕业,在院里也算是优质男一枚了。
只可惜,林清晗心里早已有别人了。
就算和那人互虐千百遍,彼此纠缠至死,她也不会把心分给别人一星半点的。
这一点,姜真瑶从一开始就看得透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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