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零一分的曙光从厚重的云层破开,照射下来。
它裹着名为希望的外衣,把村民身上白色的衣服染成了红色,把悲痛断肠的哭声转化为热闹沸腾的笑声,把愚昧封建美化成无私奉献的甜蜜陷阱,等待着一个少女的付出,等待一个新娘的诞生。
东罗被哑妹挽着,跟着大部队下山。
她的身后是郝一羊和郝一麦的父母,他们正拉着夏儿和金旷殷切地说个不停。
再后面一点是二丹寡居的阿妈,她被岁月压弯了腰,低眉顺眼地问着风园外出的事情。
最后是三花的鳏夫阿爸,他脸上带着常年杀猪的戾气,和方天星说话总是各说各的。
他们在这条村子都有家,这还是东罗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家人”。
她频繁地往后看,一来二去就惊动了哑妹。
哑妹比划着手问她:【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他们的家里人,他们家人是想接他们回家的吗?”
哑妹跟着她去看,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哑妹的神情还有些恍惚,眼睛红彤彤的,脸上还有点点泪痕。
【我不希望你们走】,她比划着。
东罗沉默了一下:“我走不了,我没有家。”
“那我之前住在哪里?”
哑妹愣了一下,她仔细地回想着,然后拉着东罗脱离了队伍,走到一边的地上,用树枝写下来。
【祠堂】
【你住在祠堂】
——
“这次的域主是村长郝三,他的愿望是为郝福起找到日记中喜欢的女孩子,然后娶为新娘。”
一张红色的喜帖平铺在深色的木桌上。
夏儿语气笃定地说着,并看向其他围坐在饭桌前的人。
方天星认同地点了一下头:“现在已知的是,这个邪域里至少有三个人许愿——郝三,阿兰,还有郝福起。”
“不,”风园说,“还有第四个。”
夏儿立马接上:“是让山神名声大噪的那个,但是谁现在还不知道。”
金旷对推理的部分不感兴趣,他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得到其他人一致的不满,除了东罗。东罗还趴在桌子上,玩着头发上的花。
方天星瞥了他们一眼,顺带看了看角落里“家人”送来的红布,“但不管怎么样,现在寻找新娘的任务现在被公开提出来,说明邪域会就此展开行动。我们的处境一下子变得被动,得抓紧时间探索,寻找新娘的线索才行。”
夏儿脸色凝重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时间变得紧迫起来,我认为既然凌晨不能出门的规则破了,最好就是今天晚上出去探一下。”
“嗯,”方天星说,“我认为有两个地方我们要重点探索。一个是山顶,今天早上郝三他们分明看到山顶有关于山神的东西,但是我们都没看到,这很奇怪。另一个地方是——祠堂。”
“祠堂。”
夏儿和方天星同时说出“祠堂”两个字。
金旷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两个人,手指沿着桌面粗粝的纹理画着圈:“方大小姐这么有想法。确实,毕竟是‘新娘’,你们女孩子要小心点,千万别被选上了。”
方天星:“也祝你不要被选上。”
金旷冷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当……”
“祠堂?”
一直游离的东罗突然打断了金旷的话,她举起手,期待地看着方天星,“你们是要去祠堂吗?我也想去,我可以去吗?”
东罗忽然的积极引起了方天星的注意。
方天星问她:“你是听到祠堂两个字,所以醒了?”
“我没睡。”东罗条件反射地说,她将头上的一朵红花摘下来,送到方天星的面前:“我想去祠堂看看。”
“为什么?”
“哑妹说皆同以前住在祠堂,我想过去看看。”
金旷:“你可真对自己的身份适应良好,又是每天帮着喂鸡,又是要知道‘自己’住哪。”
东罗奇怪地看向金旷,她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动也不动。金旷被她看得心底发毛,正要往旁边挪开一点,迎头来的就是一朵黄色的大花。
东罗把一朵黄色的花簪在他的耳朵上,看着他又惊又疑的样子,满意地拍了拍手,然后再次提出她的诉求,只是这一次她看的是夏儿:“我要去。”
夏儿没有立刻答应,他下意识地看向处于这场小会的主导者方天星,说了一句:“我可以和东罗一起去。”
方天星没有考虑很久,她略一点头,把计划定了下来:“那今晚九点,你和东罗去探祠堂。我和……金旷去探山顶。”
金旷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我和你去探山顶?”
“不敢吗?”
金旷冷笑道:“我怕是你不敢。”
“那我和夏儿去祠堂的话,风园呢?”东罗举手问。
方天星看向安静坐着的风园,正要说话,厨房里就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哑妹从厨房门口小跑着出来,看着东罗就比划了起来。
东罗这几天和她相处的时间最长,也跟着她学会了一点手语。
【你们今晚要出去吗?】
东罗:“嗯,我要去祠堂。”
哑妹眨了眨眼睛,又飞快地做着手语。
【你们之前回来穿的衣服好了,只不过有几件有点小破洞,我现在给你们缝好,今晚你们穿着去吧】
东罗比了个ok:“谢谢你哦。”
哑妹见东罗答应了下来,连忙在自己的围裙上擦干了双手,然后小跑着去了后院。
金旷扬起眉尾问出大家都想知道的事:“她说什么了?”
东罗:“她知道我们今晚要出去,给我们准备之前穿回来的衣服。不过有几件破了个洞,所以她现在给我们补。”
“这么积极?”
金旷简单的四个字点出他们心头的顾虑,风园默默看着哑妹上楼的轻盈背影,对方天星说:“我今晚留下来观察她。”
这也是方天星最初的想法。
“好。”
哑妹飞快地跑到后院收下他们的衣服,又冲上了二楼。她谨慎地关上了房间的门,坐在梳妆桌前,仔细地看着他们每个人的衣服。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灰色的长裤上。
她笑盈盈地拿起红色的针线,翻过长裤的里面,将它的内部表露在外面,像是藏不住秘密的盒子。
她细细地缝着裤子里面不存在的破洞,往上面贴了一层轻软喜庆的红布,她一边缝一边看向桌面泛黄的旧照片。
旧照片的背景是在一间城里照相馆前,上面的六个人笑容和暖,眼里都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那是郝福起刚带他们出去读书时候拍的,上面分别是——
郝一羊,郝一麦,郝福起,戴三花,孟二丹,和她。
——
夏儿回到房间就看到已经叠好放在床上的衣服,他走过去摸了摸,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里层的布料有些粗糙。
他刚犹豫着要不要换,门外就传来东罗特有的脚步声。他打开房门,正好看到已经换好衣服的东罗。
“你换好了?”
“你还没换?”
“我换好了。”
“我准备换。”
两个人两次同时说话,夏儿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东罗则是在心底比较是她语速快一点还是夏儿语速快一点。不过她没比较很久,因为她觉得她换衣服的速度快一点。
“你……为什么会穿这一身衣服?”夏儿见她不说话,又问。
东罗理所当然地说:“不是你让我穿灰色的吗?”
“我吗?我什么时候……”夏儿忽然想起上一个邪域东罗说他穿黑色不好看,他问灰色好不好。
他的思绪突然卡住,然后又顺畅了起来。
东罗是不明白夏儿的,她看他的脸从疑惑变成了愣住,然后愣着愣着又笑了起来。她觉得夏儿好神奇,干脆不理他,径直下了楼。
没想到他又在后头喊:“我很快就换好下去。”
等夏儿兴致高涨地换好衣服,跑下楼去时,其他人已经等在楼下,就连哑妹此时也绞着手,略显紧张地站在角落。
九点一到,打更人的声音一响,所有人的心不约而同地悬了起来。方天星看了一眼哑妹,又给了风园一个眼色后,率先走了出去。
金旷紧随其后。
他们两个人走在空旷的道路上,白日里的山这时显得格外地遥远缥缈。方天星经过村长家的时候明显放轻了脚步,大黄见过他们,现在再见,也只是瞥了一眼继续睡觉。
村长家什么声音都没有,这条路显得更加的阴森空旷。
方天星走在前面,金旷走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不知道走了多久。
突然,金旷喊她:“方天河。”
方天星的脚步一顿,她回头看着像个痞子似的金旷,皱起了眉:“你喊我什么?”
“方天河,”金旷挑衅道,“你不觉得你现在很像他吗?说话,发号施令……还有拐弯抹角。”
金旷左右看了看,他们站在快要上山的路口,四周无人,连蝉都不叫几声,是个适合说秘密的地方。
他干脆倚在了一棵粗壮的树上,眼神阴冷地开口:“说吧,故意叫我和你一队,想问什么?”
方天星强忍着心头的怒火,走近了几步,努力保持平静地问:“我们方家和你们金家到底有什么合作?”
金旷好整以暇:“我不知道。”
“你!”
“我杀了你哥哥,巴不得离你们方家远远的,我怎么知道我那位大伯起的什么歪脑筋?可能是,抢地皮吧?也可能是,想联姻?”
提到“联姻”两个字,方天星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她瞪着金旷,一字一顿地说:“你、别、想。”
“我可不想,”金旷嬉皮笑脸,“谁愿意把一个仇人放在枕头边?”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一下子杀了方家两个孩子,不是对你们金家更有利。你大可不必救我。”
“我救你了吗?”
方天星眯起双眼,看着他拙劣又浮夸的表演。
“哦,你说上次你要掉坑那次。”
他又说:“不知道啊,可能是喜欢你吧,不然干嘛救你?”
方天星感觉一阵冒犯,她紧紧地握着拳头,又猛地松开。
现在还不是要内讧的时候。
“不过如果不救你的话,就没有好戏看了。我也想知道,两个孩子只回去一个,那一个会是什么下场。”
方天星猛地朝他挥拳。
现在是了。
她用尽了全力朝金旷的脸挥拳而去,见金旷要躲,又朝他躲的方向踢腿。金旷避之不及,只能本能地先握住她的腿,然后带着她往另一边倒。
就在这时,身后粗壮的树干突然消失,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他们始料不及地往后面直直地倒去,在要掉地的一瞬间,他们同时抬起手进行防御。
“嘭——”
他们猛地睁开眼,本来是后背着地的身体只跪在发白的蒲团上,抬眼入目之处全是高高挂起的挽联。
方天星被眼前突变的景象所震慑到,她茫然地从蒲团上站起来,往眼前的挽联上走近了几步,就听到一个男人在哭。
“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你怎么这么快就离开我们啊……”
方天星顺着哭声走过去,率先看到的是一个男人蹲在一张小床旁边哭,床上躺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
而在床的对面,是一个灵位,上面写着——
【李皆同】
金旷:我~喜~欢~你~
方天星:你甜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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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阿福的新娘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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