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娘。”
阿福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红烛的光映得他苍白的脸格外狰狞,红中有白,白中有红。
诡异得让夏儿想要呕吐。
他用力地甩开阿福的手,谨慎缓慢地往后退,然而没退几步,他的鞋底就碰上了坚硬的木板。他警惕地朝后看去,发现是一顶斜下来的大红花轿,样式就和游街时的那顶花轿一模一样。
他的耳边顿时发出嗡鸣,像是电脑毁坏的提示音。
他成为了……
郝福起的新娘?
“为什么……”夏儿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我为什么会成为新娘?”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唢呐声蓦地从两边响起。一只大手用力地拍了拍夏儿的肩膀,他下意识地转过去,就看到一张纸糊的媒婆脸。
媒婆画着浓厚的妆容,艳红的嘴唇像吃人的野兽大嘴。她贴近了去看夏儿,用黑色墨笔画的眼睛弯弯,像倒挂的弦月。
她说:“吉时已到,新娘快快披上红盖头。若误了吉时,这意头就不好咯。”
媒婆一边说,一边将掉落在地的红色盖头拿起来,就要往夏儿的头上盖去。
在她两边,阴恻恻的笑声如潮水般涌了过来,铺天盖地都是喜庆洋洋的氛围,偏偏唢呐声又带着荒诞滑稽的调子。
“不,我不是新娘。”夏儿奋力将媒婆的手甩开,他从轿子边的扶手钻了进去,试图往祠堂的大门跑去。
“我不是新娘,我不是新娘!”
他不断地说着,伸手就要把嫁衣脱掉。
“你就是新娘,你做了新娘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是新娘!”媒婆在他身后喊着,声音低沉。
“姐妹们,再告诉他,新娘的准则是什么!”
几十个纸人突然齐刷刷地出现在夏儿的面前,挡着他奔跑的道路。她们的装扮完全一样,就连声线都极其相似。
她们统一咧开嘴巴喊道:“新娘的嫁衣当然要新娘自己缝。
夏儿竭尽全力想要解开嫁衣衣领上的盘扣,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与衣领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嫁衣融进了他的皮肤。
她们又喊:“新娘的绣花鞋必定要放在床头。”
夏儿的绣花鞋莫名其妙地黏在地板上,他狠狠地摔了一跤,脚趾磕在了坚硬的地砖,痛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夏儿光着脚,继续跑着。
她们继续喊:“新娘对夫君的喜好要紧紧记牢。”
一盘菊花酥凭空出现在夏儿的手上,他闻着菊花酥散发出来的甜腻气味,想到他从裤兜里掏出来的碎屑。
夏儿恍然大悟地停了下来。
“新娘的坏脾气记得要高高放好。”
几个纸人出现在他的身后,将他双手用力地架了起来,将他狠狠地压到了阿福面前。
“新娘出嫁成少奶奶后万事不愁。”
“叮——”
夏儿的眼神变得溃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他看着面前穿戴喜庆的阿福,迟钝地想起自己今天要与他拜堂。
“少奶奶她若不听话要作哑装聋。”
主持的纸人唱道:“一拜天地……”
夏儿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最开始的媒婆手里拿出一把剪刀,伸手就要剪了夏儿的耳朵。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夏儿的肩膀,又把嫁衣染红了几分。
一只耳朵被放进白色的瓷碗里。
夏儿看着,觉得自己什么部分被摘了去,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
他双目无神地跟着阿福拜了天地,又准备转过身去和他拜高堂。
“夏儿。”
熟悉的声音从祠堂门口传来,夏儿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却发现门口被纸人密密麻麻地挡住了。
被操纵的身体催促着夏儿赶紧行礼,他乖顺地转了过去,看着坐在高位的两个纸人,准备跪下来。
“二拜高……”
“夏儿。”
又来了,这熟悉的声音……
夏儿的心活跃地跳动起来,他摸着自己过分高亢的心跳,行动卡顿了一下。
“不对……”
“夏儿!”
“有人在叫我……是谁在叫我?”
夏儿瞬间声音回头看去,还是看到密密麻麻的纸人。
除了纸人,这里再也没有别人。
可是不对。
“把他还给我。”那把声音不再只叫他的名字,它好像在说什么。
夏儿本能地往门口走去,媒婆却推着他,让他继续行礼。
“快把他还给我!”
他听到了,是东罗的声音!
他听到了,那是东罗找他的声音!
夏儿如梦初醒,他看着眼前怪诞的一切,猛地向祠堂门口跑去。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他用力推开所有挡住他前路的纸人,他飞快地朝着东罗的声音跑去。
“我在这里!东罗!东罗,救我!”
纸人们见夏儿要逃跑,她们忽地把夏儿围在中间,自发形成了一个大圈,就像一睹密不透风的围墙。
她们齐刷刷地说着,如同念着最后的咒语:“围起来的后院将会是他的樊……”
夏儿不甘地捂着耳朵,继续用尽全力向前跑去。他的大腿被嫁衣磨得发痛,他的身体被咒语压得犹如千斤重。
但是他还不想放弃……
他还不想……
眼前祠堂的门口奇怪地扭曲了一下,就像是电影里时空发生了异动。
紧接着,一条细长的缝隙凭空出现在门口。
然后一点一点被人从中间用力地往两边拉开。
夏儿愣了一下,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把夏儿还给我!”
他知道那是东罗的声音,他要回去,他要回去东罗的身边。
纸人意识到不好,全都蠢蠢欲动,一个接一个地飞扑到夏儿的背后,要是滚落下来就死死地抱着他的腿,不让他离开。
“还没拜完堂,不许走。”
“呜呜呜……呜呜呜……我的新娘!我的新娘!”等着拜堂的阿福哭了起来。
“不许走!不许走!”
“我偏要走,这里留不住我,我不是新娘!”
夏儿每说一个字,就有一个纸人压在他的身上。眼看着祠堂就只有几步远,纸人们纷纷一跃而上,试图将他压在原地。
阿福的哭声越来越大。
“我要新娘,我要我的新娘!”
“夏儿!”东罗和阿福的声音同时响起。
夏儿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蓄力将背上的纸人甩开,身体刚轻松了一点,一回头就看到阿福高举起剪刀向他冲过来。
“我的新娘——”
夏儿连忙转过身去,将还黏附在自己背上的纸人递到剪刀之下。随着扑哧一声,那个纸人像泄了气的气球,干瘪了下来。
阿福愣愣地看着倒下的媒婆纸人,疑惑地歪了歪头。
“剪刀是不会杀死人的。”他迷惘地说。
“是,但你们只是纸人。”夏儿惊魂甫定地说着,转身就往缝隙里跑。刚靠近缝隙,就被一只熟悉的手紧紧地牵住。
身体被一股巨大的拉力吸住,夏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面摔去。他本以为自己又要再摔多一次,然而自己却撞上一个柔软的身体。
东罗一手牵着夏儿,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将他从幻境里拉了出来。
夏儿劫后余生地喘着气,闻着熟悉的气味,一下子红了眼眶。
“你没事吧?”东罗松开了搂着他腰的手,可对方却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他甚至狠狠地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发出沉闷的笑声。
“没事,我只是……”
长街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东罗分辨一下:“是天星和金旷。”
夏儿听到他们的名字,一下子跳下来,背过身去擦拭失控的眼泪。
“我听到你在叫夏儿,怎么回事?”方天星急切地赶过来,看到他们都没事才松了口气。
东罗直白地说:“他被幻境吸了进去,我刚把他救出来。”
方天星快速地扫了他们一眼,神情严肃地和东罗说:“你已经死了。”
“我死了?”东罗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嗯,你在这里已经死了。李皆同,六岁的时候就已经……”
方天星话说到一半,周围忽然敲响了锣鼓,锣鼓声响彻整个夜晚。不仅打断了方天星的下文,还惊吓到正在厨房忙碌的哑妹。
风园看了一眼整晚心不在焉的哑妹,又看着滚落在她脚边的油瓶。锣鼓声把哑妹吓了一跳,她手里的油瓶掉落在地,流泻出粘稠的黄色香油。
风园弯腰就要去捡,却发现流在地上的那摊香油中有一道小小的漩涡,像是不断地往地下渗去。
哑妹反应迅速地弯腰捡过油瓶,手足无措地想要和风园说点什么。
然而另一声锣鼓声,彻底打破了她们的平静。
风园意识到外面的天空在变亮,她猛地跑出大厅,只见桌面上的喜帖正发生变化。
——
村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拉着大黄站在他们的身后,空荡荡的长街瞬间挤满了穿戴喜庆的人。
一顶花轿随着唢呐声、锣鼓声敲敲打打地从街尾向他们走来。
天变亮了。
“汪汪汪……”大黄亢奋地对着他们疯狂地吠叫,连带着被栓在郝三手上的铁链叮铃作响。
“这是怎么回事?”方天星奇怪地看着熙攘而来的人,心中的不安越发清晰。
“我不知道。”东罗说,她澄澈的眼神看着郝三,可对方似乎看不见她。
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身边,正凝视着她身后的人。
“……可能是我,”夏儿冷不丁地开口,语气极其苦涩,“我刚刚进幻境的时候,成为了阿福的新娘。”
夏儿的话一落下,郝三突然松开了大黄的铁链,他对着大黄说了一句去吧。
大黄立刻撒开腿就往夏儿的身前跑去。
东罗要挡在夏儿的面前,可是大黄狰狞的面目吓到了夏儿,他用力地推开了东罗,任凭大黄张开嘴,咬在他的裤腿上。
表面的裤子被撕裂,瞬间露出里面缝制的红色布料。
那上面繁复的纹路,和幻境嫁衣里的一模一样。
“什么?!”方天星错愕地看着夏儿的裤腿,整个人不住地颤抖。
被撕裂的裤子落下一点点碎屑,大黄连忙甩开残破的布料,疯狂舔着地上的糕点碎屑。
郝三说:“那是菊花酥的碎屑,你果然就是阿福选的新娘。”
大红花轿两侧的锣鼓声、唢呐声加快了速度,它们像是听到了郝三的话,连忙高高兴兴地来接新娘。转眼间,大红花轿就停在夏儿的面前。
东罗拽住夏儿的手,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后。
她说:“不可能,夏儿不是新娘。”
郝三却说:“可是他身上穿着嫁衣。”
“他不是新娘。”
“可是他手里拿着阿福喜欢的菊花酥。”
东罗有些烦了:“他是男孩子,他不是新娘。”
郝三叹了口气:“可是阿福的日记里从来没有说他的爱人是男是女。男男相恋固然有辱家门,但如果是阿福所愿,我也……”
风园和哑妹从家里跑过来,听见郝三这番话,哑妹惊诧地捂住嘴巴,随即晕了过去。
她倒地的声音,彻底打破了整条村子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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