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平结识了一众女同志,其中一位叫夏琳的女同学,北京本地的,她二人相谈甚欢,在学校几乎是形影不离。
临近放学时间,教室里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
教室的最后一排,宁清平和夏琳在看书。
夏琳:“对了,清平,咱们学校下个月估计会有话剧演出,按照惯例,我们女师大要和北大的同学进行联排,算是联谊话剧演出,怎么样,你有兴趣没?”
“话剧演出?”宁清平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上课也没有打盹,什么时候通知的事情,她竟然没有印象。
“老师有说吗?我怎么没印象?”
“老师还没说,只是这是惯例,你上海刚来的,不清楚情况,我可是地地道道北京人,北京的学校我个个了如指掌。”
这和她是不是北京人倒没有多大关系,主要是她在家里待不住,经常在外面瞎晃悠,结识的人多,正所谓道听途说,掌握的消息自然而然也多。
宁清平胳膊撑着下巴,认真听她讲话,见她如此自信,突然问了一嘴,“那你知道庄时新这个人吗?”
她只是同夏琳闲来无事聊天,正巧认识一个外校的同学,顺便问一下而已。
“考我?”夏琳轻轻一笑,眼里得意极了,“庄时新哪能不知道,他和北大几位男同胞组织咱演讲、游行,小小年纪不仅学有所成,模样还俊呐。”
“真认识啊,他一个小男生还领头?”
虽然知道庄时新这人是进步青年,没想到竟还能成为大学生的领头人之一。
“可别嫌人年轻,咱也就大他一两岁,人家觉悟可高着呐,连泽雨先生都对他称赞有加。”
宁清平往后翻了一页书,密密麻麻的符号像是英文,又有些区别。
“泽雨先生是谁?”
“就是周先生啊,周先生是北大的教授,他的课可谓是座无虚席,深受学生尊敬。庄时新虽然不是北大的,那也算半个北大的学生,经常跟在周先生后面,和北大的学生更是相熟得很。”
“我和他倒是没见过几面,只说过几句话,听说他家是江西的,家里还算小富,就他一个独儿,难为他还能与咱们这些劳苦百姓共情。”
当然,宁清平这一身气质定然不是什么小老百姓。不过,她还挺好奇,按理说上海更繁荣,同样是女子师范大学,上海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宁清平为什么会选择来北京呢?
“您情报网这么发达,干脆改行去当特工得了,夏大特工。”宁清平听她说了这么多,算是了解她的实力了。
连人家家里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倒是有当特工的潜力。
夏琳笑眯了眼,耳朵两边的短发老是翘着,给她添了一丝调皮。
听她这么一夸,反倒端起了架子,扣上她的法文书,装腔作势道:“那么请问,宁同学,你又是怎么知道庄时新的呢?”
据她所知,宁清平才来北京,自己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平时也没见她和其他人有来往,更别谈是外校的男同学。
宁清平从她的提问里嗅到了一丝八卦气息,瞧她一脸坏笑的。
“除了特工,你还挺适合当记者的,不过你这提问新闻一点价值都没有。”
她说完抢过书就跑了,夏琳连忙抓起书包追上去。
“哎,你书包不要了?你回答完我的问题再走行不?”
宁清平放缓了脚步等她,二人行至校门口,因回家的方向不同,便就此分开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老师便在课堂上提起了联谊话剧演出的事情。
“联谊话剧是学校的老传统了,今年是第七个年头,按照规矩,每个班要报两个节目,获奖的同学和班级将会获得奖励,大家踊跃报名!”班主任是位女老师,叫李兰诗,一身素丽的旧式旗袍,淡雅大方,给人莫名的亲切感。
虽说话剧演出是学校的老规矩,可学生是新学生呐,一时间,也没有几个人举手报名。
李兰诗看着内敛的女同学们,比上一届的要更安静些呐。她有些头疼,想强制安排又怕赶鸭子上架,适得其反。
“大家来到新学校,不仅是学习,更是注重生**验,人际交往。勇敢踏出第一步,千万别觉得和男同胞排练话剧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
“我参加。”
李兰诗话刚说完,就听见一道女生,清脆有力。
夏琳等好一会儿,见没人举手,便自告奋勇了。
“夏琳同学,你……”李兰诗欣慰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在座的同学,点点头,对夏琳提出了表扬,“夏琳同学学习一直很积极,不仅如此我看夏琳同学在表演上也有天赋呐。”
不过,这大型话剧也不能一个人演独角戏。
“夏琳旁边的是宁清平同学吧?宁同学模样清秀,上次交上来的作业我仔细看了,很有自己的想法,这很难得啊。”她走上前去,站在宁清平的旁边,笑容和蔼得很,“宁同学若是演话剧,肯定能赋予这个人物新生命,怎么样?宁同学有没有这个意愿呐?”
她不是忽悠学生,这夸奖之词情真意切,出自肺腑,应该没有同学会拒绝吧。
宁清平莫名其妙被点名,老师离她一步之近,不过,她还是站起来礼貌地拒绝了。
她只看过别人表演,演话剧她还真的不行。
“李老师,演话剧我不太行,不过,我可以做后勤工作,有需要我的我肯定帮忙。”
这招对宁清平没用,李兰诗也不好勉强,只好继续忽悠其他人,经过她一番鼓励,好在是凑齐了一个节目。
话剧排练期间,夏琳没事就往北京大学跑,有时他们那边的男同学也到她们学校来,不过比较少。
这一天,上完了课的夏琳拉着宁清平来到北京大学,说是想蹭蹭课。
“我对那位周先生的讲课可是慕名已久,言辞犀利,发人深省,我看呐,不光是学生要听,民众要听,那些当官儿的更应该听听。”
宁清平:“你如何能叫醒装睡的人?他们未必不知,只是选择了利己。”
二人进入北大的讲堂,里面已经坐了许多人,前排没有位置,她俩只能坐在后面了。
“周先生可真受学生喜爱,这讲堂怕是小了。”宁清平拿出本子放在自己腿上。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哄闹声,原来是周先生来了。
众学生纷纷起身,对着门口的周先生行鞠躬礼,周还之以礼。
宁清平第一次见到传闻中大名鼎鼎的周先生,冒昧注视一番。
周先生一对剑眉,稍稍一皱眉就震慑力十足,看起来像是寡言少语的长者。
可他一开口,针砭时弊的言论说得人心振奋,像一根尖刺刺种学生的心脏。
他必须要让你感觉到痛,最好是刻骨的痛,只有这样,人们才会从沉睡中惊坐而起,睁开眼看看这已经变了天的世界。
讲堂里容纳至少一百多人,没有位置了的就站着,有的蹲坐在讲台下面仰着头听讲,门口也是挤满了人,但没有人发出一丝杂音,整个讲堂内只能听见周先生的声音和学生做笔记的沙沙声。
他们渴望着新思想注入灵魂带来的震撼,迫不及待接受来自时代的洗礼,因为他们明白,自己将是历史的见证者和创造者。
讲台上,一袭藏蓝长袍的周常烨捋了捋自己的眉毛,声音穿透力十足。
“我看到今天还有很多女学生来听我的课,我甚是欣慰。男女各半,既然如此,那今日的便聊聊女性吧,这个自古以来便被工具化的群体。”
周先生说这话时一边卷起他那补丁的旧衣袖,在黑板上写下了“女性文学”四个大字,行书优美,不乏力量。
“有哪位同学能先说说你了解的女性人物?”
有的说吕雉,也有人说褒姒,甚至有人说女娲。
前排一长褂的男学生举手回答,“武则天,武则天在男人称帝做主的时代做了女皇,是对千年来男权社会的挑战。”
“是的,一个女人撑起了帝国,也有女人是红颜祸水,妲己褒姒杨贵妃祸国殃民。可见,女子若同时拥有了容貌与才智,不见得是好事。”
人群中有位扎着麻花辫的女学生站出来,反驳他的观点。
“照你这么说,那一个男子既有样貌又有才智,那又该当如何?还是说冠以了男子的性别,便是天降大材,不可多得,举世无双咯?”
方才的男同学程归闻言觉得她是在偷换概念,无理取闹。
“这是概率问题,女子容易感情用事,不理智,往往更容易犯错。这从以往的历史经验可以看出,男人在武治和文治都要优于女人,这是有历史依据的。往近了说,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二人你来我往,争辩有理有据,不失为一出好戏。同学们个个看得津津有味,就连台上的周常烨先生也叉着腰,低头认真听着他们的辩词。
方才发言的女同学气哼哼,双手一叉腰,不顾一旁人的拉扯又继续道:“哼,枉你还是高等学府的学生,是因是果都搞不清楚。自古以来,男人之所以优于女人那是因为他们掌控了权利,管辖着女人,就像…就像这…”
余燕说着说着突然有些卡壳,静下心神仔细想了想书里是怎么说的,她明明抄了那么多遍,居然还没背熟。
众人被她的发言震慑住,一时还没缓过来,等反应过来,稀稀疏疏的掌声响起,余燕也想起了书里说的道理。
“众所周知,妇好是历史上最早的女政治家和军事家,穆桂英挂帅,武则天称帝,都可以说明女子本就不弱,是你们男人掌权后怕我们女人比你们厉害,才打压我们,把我们束缚在深宅里相夫教子,功名没我们,骂名倒要我们担着,忒不公平了。”
她说话带着明显的口音,在高等学府里显得格外粗俗。
但话糙理不糙,她说的不全无道理。
谁知她话音刚落,大堂里响起了阵阵哄笑。
有人说了一句,“穆桂英挂帅是历史小说,怎么还能成为你的佐证,哈哈哈哈。”
说罢,又是一阵骚动。
余燕红了脸,叉着腰的手慢慢收回,气势也弱了许多,她还以为他们在嘲笑自己的口音,原来是自己背岔了,搞混了真实历史和书里的人物。
一旁的同伴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把她拉坐下,恨不得立马就走。
周常烨拍了拍桌子,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这位女同学想来是平时看书看得太多,涉猎太广泛,是真把书读进去了。她方才的言论和思想也有道理,真正有包容心的人断不会因此取笑她,亦或是否定她。”
果然,此话一出,大堂立马安静了下来。
不过,大部分人对她更多是赞叹,倒没有真心笑话她的意思。
“你们方才谈到了一个问题很有意思,究竟谁掌权才更有利,真正实现女的好,男的也好,少也好老也好。对这个问题,大家都说说你们的看法。”
程归依旧坚持己见,觉得一个国家的掌权人还得是男人。
“学生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纵观我国历史,开国之君和治世明君皆是男人,而每一段亡国史都有女子红颜祸水的因素,由此可知,男人更适合管理一个国家。”
他的发言依旧引起了反对,这一次,反对他的火力更盛。
“此言差矣,妲己、褒姒,她们都是亡国之君的宠妃,而杨贵妃经历安史之乱,也险些成了亡国之妃,她们最终都被冠上了红颜祸水的罪名。可是,难道只有危亡时才有貌美的女子?开元盛世,万国来朝,女子就是点缀,是男人励精图治,国泰民安的点缀。国家危亡了,便把女子推出来,将矛盾引到女子身上,貌美反而成了罪过。在男人书写历史的时代,女子没有发言权,依我之见,若是多出几个如武则天那样的女皇,今日的国家也不会如此之愚昧。”
此言一出,讲堂的人通通朝一处看去,只见一个长发女学生明眸皓齿,气质干净,现因长篇大论,像是有些动气,脸色微微涨红。
宁清平挺直了腰杆,丝毫不惧怕他们投来的打量的目光。
“怨气不小的感觉,这女同学。”
“这言论剑锋直指男人,怕是有人承受不住了。”
“她看起来有些脸熟,好像来过我们学校,排话剧的吧,上次还找我借过东西呐。”
有女学生窃窃私语,“那不是我们学校的宁清平吗?没想到她平时文文静静的,竟然还能说出火药味这么浓的言辞。”
不少女同学们也分分点头,十分认可她说的话。
盛世,她是锦上添花。
乱时,她是罪魁祸首。
过去的时代对于女子就是如此不公平,男人们不愿意承认,承认又事不关己,少有人会站起来替女性争取她们该得的利益。
夏琳在她一旁都愣了,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有胆量,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言驳斥,实在是勇气可嘉。
她用力地拍掌,脆生生的鼓掌声响起,后跟着稀稀落落又逐渐热烈的响声。
周常烨站在讲台上,低头笑了笑,意味不明,他摆了摆手示意宁清平坐下。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宁清平刚坐下,心情忐忑,听先生问她名字,一时惶恐站起身鞠了一躬,才道:“先生好,学生宁清平,是北京女子师范的学生。”
周围是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周先生咳了几声,便都安静了下来。
“海晏河清,万世太平。你父母以你之出生,寄托心中理想,宁清平,这名字取得好啊。”
“宁同学,你这番言论在理,但在不少同学听来,却是带了刺,总之不大好听啊。”
宁清平手指捏着笔,说出自己的想法,“学生就是觉得,无论哪个世道,女子都过得艰难,历史如云烟,不该这样轻易给她们安上污名。”
周先生挠了挠头,感觉头上有虱子没死光,抓了抓才缓缓道来,“进步的世界应当是男女平等的,男同胞们自古享受了优待,如今要将女子扶起来一同进步,实在不该如此小气。
“女人不过说了三言两语,得到了三瓜俩枣,你们便恼羞成怒觉得她们坏了你们的利益,张牙舞爪大跳起来攻击那是要不得的滴。须知,是男人霸占了女人千百年来的好处,如今也该还回去。”
“好在新世界来了,女子不再裹脚蒙脑,走进社会,走进学校,假以时日,女子身上的枷锁都将一一取下,社会将得以进步。”
周常烨说这话时,眼神看了一眼余燕的方向,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是学生的指路明灯,所说之话引人深思,振聋发聩。不过,那时候的人们还不能深刻地认识这一番话背后的哲思。
“到底谁是国家的主人这个问题很深刻啊,也许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才能想明白。但今日的议题不是要挑起男女对立,你们千万记住,你们除了是男人女人以外,更重要的是‘人’。”
夏琳目光凝聚,认认真真听进去了这话,不由地感叹,“周先生不愧是咱学生的精神领袖,这一番话深刻呀。”
她扭过头跟一旁似在发呆的宁清平说话,“你可以啊,你方才那番话也像跟刺一样猛地扎进他们男同胞的心里了。”
宁清平后知后觉,反省自己方才是否太过激烈,“我不能让刚才的那个女生孤军奋战,捍卫女子权益,实在不易。”
而这堂课过后,宁清平出了名,几乎全北大的学子都知道了这个名字,说她仇恨男人,告诫男同胞们不要与她有得太近,以免她因地下的那些男干尸而迁怒他们。
宁清平哪里知道自己出名竟是以这样的名声被大家知晓,甚至连庄时新都知道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