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安夜，密雪如霜，秋芮笙提交调休申请，看着窗棱外，久久锁眉——
“妹妹，雪下得太凶了，交警沿路管控，我和老妈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了。”
秋芮笙：“不急，安全第一。我一个人在家又没事。”
“还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说……”
兄长秋睿樾局促踌躇的模样，倒让秋芮笙有几分意外。
鼠标滑至会议静音，右击——“……卫檩在回老家的路上。”
“小秋总？那边有杂音哦！ ”
“笙姐？”
秋芮笙起身，擦干膝上的咖啡渍，没噎出几个急促的字来。
“之前跟他借了一把圆锯用，但老是忘记还给他，兴许今天是来顺道取圆锯呢？”
“故意编这个诳我？”秋芮笙：“你觉得合理嘛？”
秋睿樾：“几分钟之前，他打过电话来，就说离咱家不远了。”
寂冷、僵硬，秋芮笙小腿筋一直跳。
秋睿樾：“他就算是回自己家也得经过咱家。”
秋芮笙：“……我不想见他。”
“躲卧室里，装不在家。”
她听着他语气中淡淡的戏弄，尤甚气恼，紧握住手机，指节发白，“不要耍我，哥哥，我不喜欢。”
“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他，”秋睿樾：“我以为你到家的时候，他就已经拿完离开了呢。”
“不怎么喜欢？”秋芮笙冷笑一声，“我恨不能杀了他。”
秋睿樾的沉默尤其绵长。
最后，他才说：“对不起妹妹，我是真没想到，这么大的暴风雪，机场都警告了，他还要转机回老家。”
下一秒，他极快弥补道：“过年串门，都会碰到的呀。”
秋芮笙：“不一样，哥哥。现在是什么情状？你不知道？”
风雪飘摇之中的私密空间。
秋芮笙：“他以前是怎么对我的，哥哥你忘记了嘛？”
往事迷雾蒙蔽了兄妹俩的心目，“我……”秋睿樾顿了几瞬，“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忘了。”
一场众人眼中的少年闹剧，横亘秋芮笙心尖长达八年。
*
卫檩是兄长秋睿樾最好的兄弟。
自从在秋睿樾的高中，初见卫檩，秋芮笙就对卫檩产生一种盲目、热枕的痴迷。
十八岁生日那场夏日祭，卫檩答应了一场少女真挚的告白。
但是很快，他彻底抛弃了她。
卫檩甚至没有跟她提过“分手”二字，只是一味地躲着她。哪怕于近友中相遇，他也视若无睹。
在那个沉湎少年恋爱的迟钝夏天，秋芮笙只是他打发时间的一种途径。
*
“妹妹，我只能说，卫檩他是一个很好的人。”秋睿樾音色不再轻浮。
“一个真正的好人不会那样对我。”秋芮笙厉声道：“为什么，你是我亲哥哥，但你却总要我去原谅伤害我的人？！ ”
“因为，因为——”秋睿樾戛然而止。
“你想说什么？”秋芮笙闭眼长叹。
“没什么，妹妹。”秋睿樾妥协道：“路上管控一除，我和老妈第一时间就赶回家，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他太久的。”
“嗯。”秋睿笙说了再见，很快挂断通话。
*
窗棱一瞥，石制露台、双轨车道上雪层厚重。
如果卫檩真的过来，那在雨雪消融之前，他根本走不了。
一辆熟悉的Panamera于雪幕中，破雪驶来。
秋芮笙悻悻看着，她坐在那辆Panamera副驾驶上的次数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多。
一个个霓虹之夜，卫檩撑脸摇下车窗，一张冷峻的脸，朝她挑眉。车内，《水手》高昂，秋芮笙解开安全带俯身过来，吻了他许久。
*
半小时前，她刚经过那条双轨车道，路况并不好。
只见那辆Panamera冰上打滑、车轮摩擦卡陷入景观台里。
一秒二秒三秒——车轮纹丝不动。
秋芮笙咬紧下唇，她在等，该死的某人还是没有爬出来。
松开扣得发青的右手，秋芮笙抓起沙发上的红色羊绒外套，踱步而出。
雪中夹着冰晶，似子弹一般划过脸颊。
眼底出现微弱的车前光，秋芮笙猛地刹住，“闷声”撞上车门。
真疼、真冷呵！
她倒吸一大口寒气，顾不上小臂破皮，轻颤着扣住把手，竭力往外拽。
手指已经僵冷，车门还是纹丝不动，里面上了内锁？
车窗结冰，秋芮笙实在看不清里面，人是死是活都不晓得！
突然，驾驶座门朝外开了。
秋芮笙一时不察，差点摔倒。
“你在做什么。”一道冷漠无波的男声传来。
卫檩手磕在车把手上，俯身盯，“你是想冻成冰雕，还是想变瘸子？”
秋芮笙借力下意识想攥上车把手，没承想碰上温热的手背，倏然吓得松开，跌倒在雪地。
卫檩垂眸看着她，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神色。
秋芮笙撑着站起来，咬牙，“我还以为你死在里面了呢。”
时光荏苒，对卫檩似乎更加垂青，看起来比以前更成熟英俊、禁欲深邃。
“刚和你哥通话，”卫檩朝她一扬通话记录，“不想得肺炎，就上车。”
“不上！ ”秋芮笙诘声道，“这种天，你一启动，只会越陷越深。不想被冻死，就下车。”
风携带她铿锵有力的音色，吹拂她蓬松濡湿的卷发，卫檩眼神一敛，伸进衣兜，掏出一副羊毛内衬皮革手套，推到秋芮笙身上，“知道下雪天，出门还不戴手套？”
秋芮笙没动，只是冷冽道：“还不下？随你！ ”
然后，她“砰”地一声甩上车门，忍着震痛，快步滑下双轨车道，靴子抓不住脚下的冰，走到一半，左脚滑空，破皮血肉就要蹭着寒雪，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搀住她小臂。
秋芮笙吓了一跳，不知所措，本能地挣扎起来。
“秋芮笙！ ”卫檩屏息，贴得更近一些，更用力些，“遗传谁的固执？”
他还有脸说这种话？！
她膝上有伤，不得已抓住他臂弯。
“膝盖。”卫檩专横道。
“死不了。”秋芮笙松开，艰难迈出一小步。
读书时男孩们嘲笑女孩不能爬树，秋芮笙是第一个爬上那棵高大银杏树的女孩子。
风覆盖她双眸，她趴在最高的枝丫上颤颤巍巍，仍坚定地朝树下喊：“女生们不做只是她们不想，没有什么是我们做不到的。”
八年前卫檩的不告而别，没有压到她。
今夜，雨雪交加、伤痕累累，她也能独立回家。
可以没有爱，但不能没有尊严。
“犟。”卫檩道。
他追上并肩，在她再次歪斜时，掌心握拳，虚虚环住她腰，“忍一下。”
寒风割着她喉咙，秋芮笙忿忿道：“要不是你，我会这样？”
卫檩置若罔闻，抓住她的手，将皮套手套套在她手上，“我告诉过你——”
“放心，你不会挨骂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卫檩挑眉，戏谑道。
秋芮笙没再说话。
“又穿这种华而不实的鞋子……”卫檩看着她的高跟鞋，面上浮现一丝不悦。
“没来得及换。”
卫檩又咕哝一声。
秋芮笙目不移视，谁理会他呀！
*
秋宅厅中，秋芮笙捋发顺眉，掌心盖脸，不想面对现实，这都什么事啊！
卫檩脱下羊毛外衫，简单了当地搁在洗衣篮里，只着一件单薄的法兰绒内衬，自在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暖气氤氲，秋芮笙咬牙切齿。
他还皱眉看她，“快去换掉身上的湿衣服。”
卫檩一向专横霸道，从他们谈恋爱的第一天，她就深刻认识到这一点。
“不用你管。”秋芮笙撇开目光，双眸无焦。
“要是害你患上肺炎，秋睿樾不会放过我的。”
“我好着呢。”她脱下濡湿的大衣，俯身去解高跟靴拉链。
“膝盖上的伤怎么样了？扭到了？”卫檩半蹲在一旁，一眨不眨地盯着。
好热，怎么突然又热又湿的……秋芮笙垂眸，任卷发覆住侧脸，“一点小伤而已。”
卫檩抬头看了她一眼，起身到厅中立式电视柜下找到一把螺丝刀，又走到长桌，轻而易举拆下桌上的取暖器，单手拎起到她面前的茶几子上，“烘一下。”
秋芮笙摘下手套，血肉沾着毛屑，疼呵。
将手举得更近一些，热浪袭来，她有点退缩。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突然握住，大手的主人一声不吭地揉着，轻又缓。
卫檩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工地上，常年同砖石瓦砾打交道，掌心尤其粗糙，摸一下跟刮肉一样。
但他没有再说一句话，无言温柔地揉搓她冻僵的十指，甚至也没有看她一眼。
她却凝望着膝上的发旋，眼底一片灼热。
*
第一次从哥哥秋睿樾嘴里听到卫檩的名字，是他们一起在看救助流浪猫狗的视频。
秋睿樾的大学官方宣传账号放出一段视频，在他们学校的每一只流浪猫狗都有专属名字和性格标签，生动拟人的口吻一度火爆互联网。
秋睿樾皱眉看着视频里的学生代表侃侃而谈，“太会揽功了，这些数据采集还有流浪之家的平台都是卫檩一个人做的，维护也只有他找我一起，平时可没见代表那么关心流浪猫狗。”
秋芮笙翻开评论区，有不少夸赞学生代表的评论，出境的男生俨然成为新晋网红，平台粉丝过十万加，“可能是他形象好？”
秋睿樾扭头看了她一眼，认真问：“你觉得我好看还是镜头前的那个男生好看？”
秋芮笙不用思考，脱口而出：“肯定是你更胜一筹。”
扪心自问，视频里的男生斯文青涩，营造的氛围感太强，背景音乐也给他加很大的分。
但秋睿樾的帅是硬帅，不用任何技巧，三庭五眼恰到好处，乍一看好帅，再乍一看更帅。
秋睿樾轻哼一声：“卫檩那死小子长得比我还周正。”
后面，秋芮笙在秋睿樾的大学里遇到卫檩，其实她之前并没有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只是在樱花树下看见他背着斜挎包骑单车，春日凉风吹鼓他的衬衫，掀起衬衣角，露出薄肌，清爽劲瘦。
她那时突然只有一个念头——卫檩，就该是这样的吧。
他会在学校里为被偷拍的女生们发声写推文，也会亲身抓偷窥恶行，学校网络匿名论坛里他天天被骂“叛徒”。
在他把秋芮笙当成好友的妹妹时，也为她修过车，指导过科学项目，处理过那些纠缠她的无礼男生。
即便是在他们分手后的几年里，她看到他为养老院的老人们铲雪，修电视。那是一批行将就木，被社会遗忘的边缘老人们。
秋睿樾离婚那年每晚喝得酩酊大醉，醉得昏昏欲睡。
她和爸妈根本打不通他的电话，是卫檩一次又一次在深夜把他找回家。
卫檩对所有人都很好，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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