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国庆假如约降临。
好好的国庆假里,姜英的脸色总是很难看,像失心疯一样喃喃:“谨梨,怎么办,你爸他又要结婚了!他抛弃我们母女俩,娶了一个又娶一个!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做错什么。
其实陈谨梨很想这样安慰姜英,却连安慰的底气都没有。每当牵涉到与陈建华有关的事情,姜英都会情绪失控,脆弱却脾气大,大概是难以治愈的心病。
陈建华在与姜英的婚姻存续时的出轨,和姜英离婚后的二婚、三婚,每次姜英都会摔碗筷砸家具。但每次姜英发泄完,这事儿就过去了,除了陈谨梨早就在惊吓中习惯了,当事人陈建华并不会知道。
但让陈谨梨没想到的是,这次姜英会找上门去。
按照星华四中的惯例,国庆七天假的最后一天,全体学生赶去上晚自习。今晚让陈谨梨有点遗憾,陆籽白又逃了晚自习,只剩下她一个人杵在座位上抄作业、发呆。
今晚陈谨梨照常在姜英的目送下出门去了学校,却在晚自习接近尾声时被班主任叫出去:“陈谨梨,有个电话找你,好像叫什么陈建华,说你妈妈遇到了一些麻烦。”
陈谨梨对星华县不熟,搭错了公交车,赶到陈建华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
姜英就直挺挺躺在陈建华家的大门前,又哭又闹。姜英还是放不下过去那段失败的婚姻,她在固执和意难平里,几乎将自己逼成了精神衰弱的疯子。
陈谨梨面无表情,过去将姜英慢慢拉起:“妈妈,我们回家了。”
姜英死命粘在地上:“不要!陈建华你真的不要脸!以前出轨抛弃了我和谨梨,现在你娶了一个又娶一个,你还是人吗!”
姜英又指着陈建华的别墅破口大骂:“陈建华你为什么要拿走给我女儿的钱去养狐狸精!你还是不是人!”
旁边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邻居,陈建华早就面子上挂不住,脸上铁青,“我每个月给你们打两万块钱,承担谨梨的抚养费,我还给你们买了房子,你每到一个新地方我都要给你安排生活!跟你复婚吗?不可能!!你这人怎么像牛皮糖一样缠人,拜托你讲理好不好!”
陈谨梨和一个看热闹的大妈好容易才将姜英从地上拉起。她看见姜英的眼睛生了鱼尾纹,无神、迟钝,脸色苍白。但陈谨梨不会忘记,她在20年前的老照片里见过身穿翠绿、鲜红花裙子的姜英,在一众年轻女人里最惊艳的耀眼模样。老照片里的姜英还未遇见陈建华,只是单纯的打工少女。
陈建华叫了出租车送陈谨梨和姜英回去,姜英直到坐在车上还反复念叨“陈建华你还是不是人”。
出租车的车程长达半个小时,姜英靠在后座睡着了。陈谨梨坐在旁边,看窗外的路灯忽明忽暗,双手一遍遍地绞在一起。她不安,却又找不到任何能诉说不安的人,姜英早在和陈建华私奔时和娘家断了关系,她除了姜英外别无亲人。
姜英去年看过医生,医生说有严重的精神衰弱,和偶尔的狂躁情绪。被医生宣判有精神和心理上的毛病,于姜英来说是绝对的耻辱,她在诊室里几乎要发狂:“我没病!我没病!”
出租车司机不知是走神还是什么,在人行道前急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滋啦”声。陈谨梨也猛的前倾,撞在前座椅上。刹车那一刻,她下意识伸手过去护住姜英,自己却毫无缓冲地撞上前座椅,好疼。
姜英也被急刹车惊醒,她缓了小半分钟,才哑着嗓子开口:“这是哪里?你怎么不去学校上晚自习?”
姜英老这样,每次情绪极端失控后,还会忘掉自己在狂躁之下做了什么,甚至连陈谨梨的小指,也是这样失去的。陈谨梨垂下眼:“你今晚上去找陈建华了,我来带你回家。”
姜英艰难地回忆着:“哦,那我们赶快回去,你要好好学习。”她顿了很久,几乎过了一条街,才突然攥住陈谨梨的手:“谨梨,我对不起你,但……我,我是世界上最关心你的人……”
姜英说的话,陈谨梨左耳进右耳出,默不作声地盯着车窗外。从小到大,哪一次姜英和陈建华撕破脸将气撒在她身上,或者因为成绩上的事打骂她,过后不道歉的呢?姜英每一次都是赏一巴掌给个枣子,打完骂完,下次也还是一样不讲理啊。
母女俩租住在一条老街上,刚来到街口,姜英就像想起了什么,左手狠狠地抓住陈谨梨的肩膀摇晃,声音低的像从喉咙里挤出来,却又歇斯底里:“陈谨梨你听话啊!你听话好不好!你爸那个杂种,他的大儿子年龄和你一样大,人家是全校前三的学霸,怎么你就这样不争气呢!你干脆嫁人得了,让你读书有屁用!”
陈谨梨被晃得肩膀疼,她很轻地想拽下姜英的手,手腕却被钳住:“你说话啊!我养你十六年不是为了养一个废物,不是替那个杂种养后代的!”
陈谨梨还是一贯的不做声,麻木地接受所有的指责,和路上一些行人的注目礼。她的脑袋里像是有尖锐的长针戳穿脑髓,感觉自己的躯壳早就被姜英扔在地上踩踏、蹂躏,毫无尊严却无可奈何。
走到一处路灯下,陈谨梨的肩膀突然不自主地颤抖一下。向她迎面慢慢走来的,一个背着黑色大书包的人,是陆籽白。
陆籽白穿了一件宽大的蓝色棒球服,长发有点凌乱地披散着,因为背着路灯光看不见表情,但陈谨梨莫名感觉她一定看了自己很久,看完了自己和姜英的又一场闹剧。
陈谨梨偏过头,也不和陆籽白打招呼,在姜英越来越大声的谩骂里和陆籽白擦肩而过。不知道为什么,路人的异样眼光她能无条件接受,但陆籽白的不行。
又走过半条老街到了租住的楼房,陈谨梨下定决心偷偷转身,看见陆籽白还站在方才两人擦身而过的地方,高挑的个头伫立在路灯下,没走,视线和陈谨梨遥遥对上。
晚风闷热,陈谨梨觉得自己耳朵和额头发热,让她心里小小的躁动起来,但只是一瞬,对现在、对未来的压抑感袭来,很快将躁动淹没。
—————
国庆假上来,也算波澜不惊地度过了半个月。陈谨梨还是上课发呆、抄作业,余光能瞥见陆籽白抄作业或者玩手游、睡觉,两人相安无事,却又在不知不觉中近了一步。
事情来的突然,陈谨梨在十月中旬的一个晚自习,被教导主任严肃地叫到办公室。办公室里,姜英脸色难看地站着,旁边站着一个寸头的男生,低着头,校服穿得规规矩矩,满是惶恐,一遍遍地说:“阿姨对不起,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对她有想法了。”
陈谨梨也低着头,偷偷看着姜英,姜英此刻的表情令人害怕,眉毛眼睛几乎拧到一块。
果然,姜英一见到陈谨梨就伸手拽住她的衣领,声音颤抖着低吼:“陈谨梨,你跟他什么关系?他今天加了你□□,说喜欢你。”
陈谨梨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号都是直接在姜英的手机上登录,姜英会把关她的所有□□信息。换句话说,她没有通信**。
旁边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赶紧来打圆场:“家长您别急,您孩子也不知道这事吧,是这位男生单方面的喜欢……”
姜英没听老师的解释,快步冲过来扇了陈谨梨一个耳光,扇在左颊,力气大,像是要打出血。
陈谨梨一动不动,只是立在原处,没辩解一句话。
姜英没打够,拽住陈谨梨又想打,被女老师和教导主任拦住:“家长你冷静一下,你女儿她没有错!错的是男生!”
姜英嘶吼起来:“那我要这个男生退学!”
教导主任劝说:“他也不是犯了什么大错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算了,我问过他班主任,不是坏学生,平常没做过出格的事,毕竟是青春期,对女生有一点好感是正常的……”
姜英打断他:“你等着,我要找你们校长,他这种变态必须得退学!”
男生几乎要哭起来:“对不起……但是,能不能别让我退学?我没有骚扰过这位同学,没有打扰她……”
姜英怒吼:“狡辩!你还不叫骚扰!正常人会发□□给我女儿,说喜欢他?你简直太不要脸了,流氓……”
老师拉住姜英:“家长你冷静……”
办公室里,大吼着让男生退学的姜英,四五个前来劝说姜英的老师,几人乱成一锅煮沸的粥。
但陈谨梨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在国庆节姜英闹了一出后,她的压抑感又加重了一层,别说是被男生喜欢,就是刀架到她脖子上,她也只是木然。
转学到星华四中前,她高一在大城市的一个重点班,那时候有个男生追她闹得轰轰烈烈,结果姜英来班上闹了一场,让那个男生下不了台,也让陈谨梨被人背地里称作“妈宝女”。恰逢陈谨梨的情绪有抑郁倾向,每天对人有点爱不搭理,成绩逐渐下滑,班上的同学表面上没人说她,却在无形中已经将她置在一个隔离圈里。
姜英这一闹就闹到了晚自习上完,来了七八个老师才将姜英劝住,陈谨梨也冷眼旁观这场闹剧,直接回教室收拾书包回家。
陆籽白从射击手游里抬头,腾出一只手递来一本作业本:“数学作业我抄别人的,抄完了。”意思是借给陈谨梨抄。
这就是“互抄作业之交”吧。陈谨梨短暂地笑了下,将陆籽白的作业本放到自己桌面上:“明天早上我早点来教室抄。”
她不敢把别人的作业本带回家,因为一旦被姜英发现,至少要被骂半个小时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籽白也不在乎,接着玩手游。双手灵敏地操控游戏人物开枪,她猛地抬起头:“你的脸怎么了?”
陈谨梨的左脸方才被姜英扇了几巴掌,过于白皙的皮肤现在还红着。
“没事……我不小心碰的。”陈谨梨向来不会和任何人说自己经常被姜英扇耳光的事,也不管陆籽白信不信,随口捏造个谎言。
陆籽白操控手机屏幕的手顿住,游戏人物停留在界面上,被其他的游戏人物接连打中几枪,血条狂跌。
陈谨梨没注意到这些,只听见陆籽白的声音还是如常清冷:“明天见。”
————
跟随姜英回到家里,陈谨梨机械地站在沙发旁,姜英在逐个检查她□□里的好友,不断发问:“这个是谁?跟你玩的怎么样?”“是男是女?”
最后姜英删除了她归属到坏学生的□□好友,其中有几个被姜英骂成是“不读书”的艺术生,还有几个被姜英怀疑有早恋倾向的男生。
晚上躺在床上,陈谨梨翻来覆去的,到了凌晨一点也没睡着。她害怕夜晚,因为失眠快一年了,万籁俱静会放大她的抑郁、麻木和避世,每一种负面情绪都让她低落到恨不到给自己一刀。
从小到大所有的不快,和姜英之间的争吵,姜英对她所有毫无缘由的责骂和扇耳光,初中时遭遇的校园霸凌像慢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回放。即使睡着了,还要被梦魇一次次吓醒,惊出一身冷汗。
陈谨梨今晚的情绪格外不好,她只知道一个宣泄情绪的方法,虽然她自知是病态。床头柜里放了一把削铅笔的小刀,这个习惯差不多有半年了,她轻手轻脚地拉开一点抽屉,将小刀取出来。
将折叠小刀很轻很慢地掰开,她仔细听隔壁房间的动静——姜英不许她晚上关房门,所以她必须很小心不发出声音,还要看姜英有没有醒来。
陈谨梨将刀尖对准自己左手上臂的内侧,很慢地掌控着小刀,划出浅浅的一道口子,两道,三道。也不去想,上臂内侧现在有多少划痕,也不知道,明天天亮后会不会疼。
窗帘厚,屋内没有光,但她凭着感觉,知道只是渗出了一点点血。她不会蠢到去用刀割自己的手腕,太容易被姜英看出来。
她被低落情绪压得喘不过气来,像被恶魔引导着去伤害自己,却又畏惧姜英,只能折中地、屈服地将刀口划在隐蔽的地方。
姜英突然在房内咳嗽一声,陈谨梨猛地将刀收起来,小心听着隔壁的动静。还好,姜英没起床。
陈谨梨想,自残,多可笑的自虐方法,她却只能靠这种可笑的方法,让自己得以舒缓一下情绪。
她像是被困在一个死胡同里,她知道胡同外有阳光,但她走不出去。以她目前的知识能力和心理状态,很难凭自己的力量走出这种压抑状态。她需要一些朋友和医生,更重要的,是自己,一点点地指引这个迷失的自己走出去。
她知道自己其实不惨,不愁吃穿。她也想过,自己如果好好念书,以后对社会了解多一点、多看看这个世界,或许就能看开,能摆脱姜英带给她的密不透风的压力,能摆脱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禁锢。但她拥有的只有“当下”啊!
就像一组多米诺骨牌,如果她停滞在“当下”这枚骨牌上,那么她就走不到下一枚骨牌上。她必须先跨过当下的这个坎,才有明天,才有变好的希望,才有给自己慢慢好起来的时间和机会。
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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