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四人第一次见面，是在罗凌刚到京城不久。
彼时罗凌接到家中的急召，快马加鞭赶了几天几夜，终于在第五天夜里抵达京城罗家。
她的母亲，也是罗当家家主，大夫人罗歆栎彼时正在前厅招呼着宫中来人。
罗凌自偏门而入，进到大哥修养的园子。
罗大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更可怕的，是从肩膀到腹部被来了深深一刀，整个人躺床上奄奄一息。
“此伤伤口平滑，从左贯右，几乎没有拖泥带水，腰腹部比别的地方都更深，可见来人内力深厚，出手很辣，还是个左利手，这伤痕，难道，是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夜十七？！”
罗凌观察过刀伤，询问管家忠叔，忠叔点头示意。
“母亲她们有追查吗？”
“大夫人她们在接回晏哥当天就下达了江湖追杀令，估计是受的雇佣，可此人办事总爱易容，行踪诡秘，怕是……”回答她的，是罗凌大嫂元霜，大夫人借她伤心过度，身体不适为由，让她在此等候罗凌。
“原来如此，他毕竟也在江湖树了那么多仇人情况下还能安稳活这么久，没点本事还不能说去了。”
“凌小娘，晏哥昏迷前让我把这个给你，他此前就同我说他若是出了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你一定明白。”元霜从衣兜里拿出一方锦帕，里面包了个小东西。
罗凌打开锦帕，细细观详。
那是刚绞下的半个银元，底部刻了一个云纹的标识。
云纹！
罗凌一下反应过来，她记得在江湖百事录中有透露过，江湖第一镖局合用的公章，就是这个样子的！
线索是在那里吗？
罗凌思索着。
此时罗母也从前厅来到卧房，宫中来的官人总算是应对走了，看来这次圣上想要急切打垮四家的心已昭然若是。
随着罗母而来的，还有一张四方镖局的转让地契。
是他大哥此次在走镖前拟好的，如有意外，直接让自己母亲交付于小妹手中。
地契是有了，可罗凌没钱支撑快要亏空的镖局，罗家也没有明面的义务帮助她，不然会惹的暗处的人怀疑。
最终罗凌与罗母定下赌约，三年之内，将四方镖局推上首榜，所赚得的钱按资金三倍全数奉还罗家。
就这样，她正式接手四方镖局，可当时的镖局内，除了一直跟随父亲的大镖师林教，还有管事默娘，其他人眼见形势不对，早已离开，镖局为结遣散费，又是陪了一笔。
罗凌补齐余下的钱，交给默娘她们其他任务后，一人前往武行寻找她需要的高手。
她料到所有，也没料到京城武师费用已从千两向上，在武行鼎沸的人声与小二鄙夷目光中，点门口扫地的老头给罗凌指了条明路。
“对面三个人，论武力与契合度，在武行中绝对叫得上名号，行为作风绝对是大侠风范，而且他们要价也很低，小姐你不妨去问问。”
顺着老头手指看去，对门赌坊前衣着破烂，和乞丐一起蹲地上讨饭的三人，正是路游云一行。
罗凌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老头，老头一身灰衣，领着个扫帚，气场莫名，罗凌合理怀疑他是什么大隐隐于市的扫地僧。
想着死马当活马医，罗凌朝着对门走了过去。
而在路游云一行饿的发晕的眼中，就是衣着华丽的仙女向他们施舍来了。
罗凌看着面前饿得七荤八素，站都站不稳的三人，只得将他们先带到一旁的酒楼，点上几个大菜，在他们吃的稀里呼噜，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她总算是拼出了事情前应后果。
原来，是三人上上任雇主和上任雇主，刚把那人救于火海，拿了点零碎钱，下一任就差小厮找上门，要他们去赌坊救他，本以为能用硬的，没想到斜里插出几十个彪形大汉，三人此时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只能用刚得的报酬去将他赌回来，再要两倍报酬。
谁想运气如此不佳，连自己武器都抵了出去，就差底裤没输，但都尽力了，想多少能拿点钱，没想到那人就是想白嫖赌鬼，全身一搜，就摸出一枚铜钱。
三人气急，伙同赌坊将他在后厨暴揍一顿，扒光了挂房梁上，底下烧了口大锅打算把他煮熟了陪给赌坊，赎回武器。
罗凌听的太阳穴直突突，心想真是三个史无前例的葩中之花，但想着老者话，念着便宜，还是打算拿回他们武器，再看看实力。
于是罗凌就看着他们三个这么从下午吃到了晚市开始，说是饭桶都不为过。
“罗小姐，您真是活菩萨在世，不仅请我们吃饭还要帮我们拿回武器，我们三个一定为你赴汤蹈火。”
看着三人吃的发亮的腮帮子，和松了好几段的裤腰带，罗凌叹一口气，但不管如何，她着个人，言出必行。
夜市的赌坊，为吸引前来的客人，几乎每层都点着明灯，在黑夜衬托下，宛若女妖，一个不注意就陷入其中，不得脱身。
罗凌引着三人，刚踏进门槛，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哎呦！这是哪家小姐，怎么跑这种地方来了，您怕不是走错了。”
大堂婀娜的老板迎向众人。
罗凌对她报了个和善微笑问道:“今日坐庄的是哪位？”
“老板娘您还记得我们不，早上刚输了一把，今天晚上咱们小姐亲自出马，来赢回我们东西的。”白楚唯跳出来和其他二人一同护在罗凌身侧。
“哦，原来是几位少侠，”老板娘来了兴趣“原来是这事儿，今晚坐庄的，是咱们店里的不败手云烟姑娘，整个京城都难得有几人能同她对上，小姐您确定要挑战？”
三人看向罗凌。
罗凌面色如常，理了理裙服道:“她在哪里？”
听闻有不自量力的千金小姐肖想挑战云烟姑娘，赌坊人都沸腾了，一拥而上赌场最中间的赌桌，挤着占个有利位置观看这几近碾压的挑战。
赌桌上，华美妖艳的云烟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偷偷打量着面前的少女，看着就是一派正气的大家闺秀模样，怎么这么想不开。
“这位……小姐，今天玩儿什么？”云烟开口，声音如黄鹂般悦耳。
“嗯……，”罗凌抬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那就骰子，牌九，马吊各来一遍，看谁筹码赢最多。”
周围人都到抽一口凉气，路游云三人也紧张起来。
“可，那便由小女先暖场。”
云烟出手，素手翻飞，动作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啪！”
骰盅落下，罗凌将所有筹码推向大一方。
全场屏息，云烟打开骰盅。
“六六三！大！”
罗凌胜出，周围全当她运气好。
拼杀五六局，玩法换了一种又一种，周围人目光逐渐变了，连呼吸都轻了，无他，罗凌把把都猜出大小。
二十局后，云烟额头不停冒出冷汗，眼前小姐又胜了，若是一两把还好，可二十多局，罗凌鲜少有误。
一旁的筹码已堆成小山，她瞟了一眼在其中做赌注的三人武器，目标已达到，罗凌终于终止了这场赌局。
此刻，全场已是鸦雀无声，一个看着什么都不懂的千金，还以为是什么好宰的羔羊，竟然赢了这么多，实力真是深不可测，真是人不可貌相。
看着路游云三人开心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武器，罗凌起身朝着老板娘与云烟行了一礼。
“我的目标已经达到，剩下筹码就当时我请在座各位喝一杯茶，今晚给的好运，与诸位也脱不开。”
这样气度与行事，老板娘乐的哈哈大笑，拍手叫来小二。
“那妾身就合小姐今晚心意，来人！给每桌都上一壶上好的毛尖！”
罗凌一行在赌坊满载而归，老板娘甚至连五花大绑的前雇主都一起给了他们，雇主谢过后，被白楚唯一脚踹的屁滚尿流的逃走。
云烟自后堂追了出来。
“感问小姐姓谁名甚，小女纵横江湖多年，从未听过小姐名号，今日算是见到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想同您交一朋友。”云烟向着罗凌深深行了一礼。
“罗凌，我叫罗凌。”罗凌头也没回。
“罗？！我幼时学习赌术时，曾听坊间传闻赌行有一技术登峰造极女子，被世人成为女魔头，也是姓罗，您与她……”
“她是我的小姨，我听声与算筹的技术就是她教我的。”罗凌爽朗回答。
这下轮到云烟讶然:“原来您是……”
罗凌回身做了个襟声手势，云烟了然，收了声，目送几人离开。
一行人在暗中绕了几条小巷，身后突地冲出几个方才堂中的赌徒，向几人袭来。
罗凌在黑暗中还没看清，路游云三人飞速出手，势如闪电，转眼几人就被打晕在地。
“果然身手了得，雇佣你们不亏！”
罗凌这才反应过来午时路游云同她的话，几人真是便宜武功又好。
就这样，第二日三人提着小包袱入了四方镖局。
罗凌的镖局大业算是步入正轨，她又花了一笔钱买了两条值当的走镖消息，这次准备兵分两路。
默娘和林教带着几个镖师照着大哥遇害的路线走一镖寻找线索。
而罗凌和路游云三人，则是接下了最近一月内报酬可观，但没几个人愿意去做的镖事——护送被陷打入大牢李将军的侄儿，前往沙雪关寻得他们大伯庇护。
“京城和江湖镖局里没几个人认识我们，我们接这差事，最好不过。”面对众人疑惑眼神，罗凌解释，“这样不但能买骆将军一个人情，我们四方镖局也能有民声。”
任务分配后，几人就紧锣密鼓准备了起来。
路游云一众在酒馆宿醉一夜，返回镖局中时，罗凌难得起了个大早，在给门口的植株浇水，几人打个照面，他们如行尸般回自己屋子补觉去了。
就在这时，镖局来了位客人，穿着柳家标志的外衣，原来是柳家仆从。
“罗小姐，罗小姐，我家小少爷给您送新年礼来了，他料到今年不可能陪您过年，于是提前差我把准备好的礼物给您。”说着，仆从递出了一个小箱子。
“柳淳生么，他还真是料事如神，替我谢过你们家少爷。”罗凌接过箱子，送走了仆从。
回到堂内，她打开小箱子，里面是一块雕刻精美的润玉，一看就是品相上乘。
罗凌提着穗子，心想路游云这是给自己送了个挂饰来。
将玉往怀中一揣，出门采买路途需要的物品去了。
直到晚膳，才提着大包小包回来。
“小小姐，您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快来用膳。”
默娘他们今日便出发上了路，今夜晚膳便轮到路游云做，罗凌急匆匆扒拉了两口，走后院牵马去了。
“这个点您要出城？”白楚唯嘴里包着饭，口齿不清问道。
“来了位老友约我城外山坡见，我去去就回。”
罗凌骑着马，风似地略过。
等到约定地点时，已是夕阳落日。
水煮蛋一般温吞的太阳在地平线一点点消失，罗凌欣赏着眼前美景，目光有些呆滞。
“这么冷，你出门又不穿披风。”
身后一阵温暖，有人将一件狐裘披到了她身上，里面还带着那人温暖的余温。
“你不是说今年没办法陪我过年的吗，怎么来了。”
罗凌回头，面前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不是自己的青梅竹马柳淳生又是谁。
“爷爷发话让我提早入京，同朝中官员们打个照面，等到明年春闱，一上榜我便入宫做事。”
“这么急，看样子宫中形势真是不得了。”
“是啊，太子遇刺后，陛下是越来越对周围人起疑心了，毕竟他最溺爱这个大儿子。”
“你家看着也不太好过，陛下是不相信我们这些老世家了。”
“别故作深沉了。”柳淳生抬起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罗凌皱起的眉头。
这个动作过于暧昧，罗凌不自觉红了耳根。
柳淳生察觉她的变化，心情不错:“我给你的玉佩带着吗，如有必要，当了也无妨，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镖局。”
罗凌拍了拍胸口示意，在落日最后的余光中，柳淳生牵着马，两人无言，只慢慢朝城中走去。
明日，就要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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