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还是被敲门唤她洗漱的丫鬟叫醒的。
门打开的时候,丫鬟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夫人,接着便是尖叫和重物倒地以及水泼地的声音,响了起来。
丫鬟捂着嘴,骤缩的瞳孔里映着的是一个穿着喜服睡地不起的女子。
她闹出的动静太大,李晚茹睁开了眼。寒风从大开的门中呼呼吹进来,刺骨难耐,让她不适。
扭过头,只见一名着绫罗,插金带银,花容月貌的及笄女子一脸惊恐地站在门口,整个身体挡住了日光。
一夜风雪过去,晨光虽稀薄,却有初晴的亮堂,院中几名小厮朝此处投过来好奇的视线,见被丫鬟挡着,不由得左右窥探,想看新娘子是何等的姿态。
那丫鬟似乎是过了惊讶的劲头,听闻身后动静,这时匆忙弯腰捡起水盆一脚跨进门,反手“砰”的一声关了门,放下水盆,跑过去扶起李晚茹。
丫鬟视线注视着她的脸,大眼睛实在看着可爱,但这么大一人穿婚服的躺在将军房间里,实在让人生疑,丫鬟道:“你,你,你可是夫人?”
黑漆漆的眼睛朝她看了过来,李晚茹道:“正是。”
丫鬟一愣,她见过灵儿公主,眼前人不是灵儿公主,那既是皇上指的夫人不管她是什么都该好生照料。
她搀着李晚茹坐在床边,转身去倒了一杯水走回,“夫人,先喝水吧。”
李晚茹伸出手接过了杯子,抿了一下唇喝了起来。头微垂,耳朵动了几下,几缕发丝掉落,像零落的雨滴在阴天一样明亮。
李晚茹觉得头重得很,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大抵是着凉了。
她坚持喝完水,见丫鬟的余光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打量她,便问:“你不怕我这个突然出现在将军房里的人吗?”
丫鬟抿了一下唇,慌乱的目光渐渐坚定的移到了她的脸上,道:“小慧不怕,小慧不会把您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的,会好好伺候夫人。”
李晚茹婉儿一笑,这丫头倒机灵懂得自保,“你不必如此紧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小慧迟疑不定,最后是李晚茹的温柔一笑让她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李晚茹道:“冷顾思呢?还未归?”
“未归?你是说将军昨晚就出去了?”小慧诧异道。
“有事要处理就走了,”李晚茹扯谎道,“我昨晚嫌屋里闷,就打开了窗子,冷顾思不在,今又嫁了人,悲痛交加哭了很久,以至于眼花以为看到了鬼,及时关了窗子可还是晕了过去,”她深呼吸一口,咳嗽了几声,继而夸奖起婢女以让婢女相信自己的话,不再有疑虑,“这不还好有你,进门把我唤醒,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昏倒什么时候,多谢了。”
小慧有些讪讪地挠了挠头,道:“夫人真是太客气了,这是我分内的工作罢了。”
李晚茹点点头,又问:“你来将军府可有些时日了?”
“一月而已。”
一月足以对将军府的事情知晓一半,李晚茹觉得或许可将这个丫头培养成心腹。
可现在不便问之,加之身体难受,她对小慧摆摆手,“罢了,出去给我打些洗脸水吧,再去请个大夫回来。”
把大夫带回之前,需得给他做好心理建设,莫被夫人的样子吓死才好。
“我这就去。”
小慧拿着水盆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小慧带着大夫回来了。李晚茹睡得迷糊,整个身体似乎都在往下陷,头疼也晕得厉害,梦中出现了父兄的脸,他们皆叫她好好活下去,可偏偏下一刻就见到了父兄被皇室手起刀落斩首的悲惨场面,以至于瞬间惊起。
她胸膛起伏不定,猫爪扶额,却抵落了绒毛落在了红色的被冷顾思的剑气斩破的被子上。
门外传来了模糊的人语,过片刻,缓缓逼近这里,小慧在与一男子交谈。
“夫人昨个儿在地上躺了一夜,高烧不退,如此面庞,邱少卿果真要看?怕是有些不太方便吧。”
“无事,顾思乃我好友,他妻子灵儿公主与我相识一场,现今突感风寒,我又刚好有事寻他,有何不方便?”
这声音竟有些熟悉……
邱少卿?
莫不是…
两人的交谈声在靠近门的地方戛然而止,继而沉声交谈了几句,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小慧关门走过来掀开红色的厚重床幔,见李晚茹已醒,便对她道:“夫人,我寻医的路上遇见了邱少卿,他本会医术,且医术不赖,今有要事才冒昧打扰来寻他,听你病了将军不在,便……便执意要为你诊…”
“邱少卿?”李晚茹打断她问,话刚讲罢,就咳嗽了起来。
“嗯……”小慧一愣,连忙反应过来,边解释边给李晚茹拍背,道,“就是邱济民,邱少卿,他与将军和灵儿公主都认识的。”
竟然是他!
邱济民与她少年相识,那年天水旱灾,很多人都逃慌至外地,是她给予钱财乃至收留邱济民至郡王府中与冷顾思三人共同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
后来冷顾思要参军报国,邱济民要考试当官,二人自此皆离她而去,此去经年,再见,冷顾思不仅当了将军还抄了她的家,而邱济民竟入了大理寺的门,父兄案子还经了他的手,想想都觉得造化弄人。
“与公主很熟吗?”李晚茹问。
“据小慧所知,应是不熟,他极少来将军府听将军说也极少入宫。”小慧倒了杯水过来递给李晚茹。
李晚茹舔抵了几口,水杯还与她,道:“那让他进来吧。”
小慧点头接过水杯,拉住厚重的床幔免得被邱少卿瞧见李晚茹的真容,放下杯子就走了出去。
门被推开,屋里又见了日光亮堂起来,李晚茹隔着床幔看着邱济民背着药箱进门,朝这边看了过来。
他比从前长高了许多,身形健硕,发丝整个束起,脸上和冷顾思似的没什么表情,眼睛泛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光。
邱济民放下手中提着的药箱,正隔着床幔注视着她,随后朝她道,嗓音低沉:“夫人身体抱恙,邱某手中有一丝线,今日还是用它来把脉吧。”
李晚茹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有劳了。”
闻言,邱济民飞快地蹙了一下眉,盯着床幔出了须臾的神,随后便快速收敛,将手中的丝线递给了一边的小慧。
小慧接过,走进去垂眸为李晚茹系好,李晚茹对她道:“出去给我弄杯蜂蜜水吧。”
小慧听言出去了。
门被带上,屋里顿时暗了许多,北方冬日飞鸟甚少,彼时只二三飞过窗口嘶鸣了几声便再没了动静。
李晚茹隔着床幔,还未开口就听邱济民道:“原是郡主,怎会是你,灵儿公主呢?”
语气平淡,他在李晚茹开口说话的时候就认出了她。
李晚茹没料到邱济民竟然还记得她,辛酸一笑,“有牢邱少卿还记得我了。”
邱济民也笑,“您救我一命,我怎会轻易忘记。”
李晚茹问:“你何时担任的少卿?”
邱济民立刻反应过来她话里有话,坦率道:“刚入职,李郡王的事情,我并未经手。”
言下之意,你父兄的案子不是我判的,与我无关。
李晚茹一笑了然。邱济民自是不会骗她,她信他。
邱济民站了起来,走到桌边打开药箱抓药,“你就是受了风寒,吃点药就好,最近注意休息,对了,夫人可否把你手腕上的丝线解下来?”
“哦,好。”李晚茹解了丝线,就听邱济民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晚茹自嘲一笑,继而向他叙述起来。邱济民听完,眉头紧锁了起来,问:“逃婚?”过了会平静下来,喃喃道:“原来如此,也难怪冷顾思要进宫,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闻言,李晚茹脸色一变,严肃起来,手不自觉抓紧了床沿,郑重道:“我想请邱少卿帮个忙。”
“你说。”
“我想请邱少卿暗中重审我父兄的案子,我要为父兄报仇平冤。”
沉默。
李晚茹与邱少卿隔着床幔面面相觑,后者多次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夫人不要为难在下了,我虽为少卿但也是直属皇司,你让我重审你父兄的冤案,那不是打皇帝和我们的脸吗?更何况头儿已查明真相,这板上钉钉的事,夫人莫要纠结执着了。”
李晚茹平静道:“可我不信。”
“我请求你。”李晚茹道,讲完便疯狂咳了起来,“咳咳咳咳……”
李晚茹咳得眼泪都出来了,确实如冷顾思所说这副身子太娇弱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邱济民一直未说话,她看出邱少卿顾虑,明面为他设想话里却有话,“邱少卿既如此为难,那便当我没说过,我的真实身份冷顾思回来之后估计就会暴露,到时候还请邱少卿多护着我一些。
邱少卿脸色微变,那样还成何体统!碍于面子,冷顾思和皇后定会宰了他的!再者,李长风的确对自己有恩。于情于理,李晚茹这样一开口,他不答应也得答应护着她,这样一来,冷顾思和皇后一定会宰了他!
“罢了罢了,容我考虑考虑。”邱少卿扶额,叹息道。
李晚茹一怔,随即微笑起来,“那就多谢邱少卿,为了方便联系,三天后你用信鸽与我联系吧,在夜里子时之前,晚了,我怕着凉,今日之事切莫告知他人。”
邱少卿重重叹息一声,因为没看清李晚茹真实面容,应下来,“好,药已配好,你叫小慧去煎吧,我今日来是寻冷顾思的,既然他不在,那我就先走了。”
邱少卿直言会考虑,让李晚茹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邱济民走后小慧才姗姗来迟,端来蜂蜜水让她润嗓,她喝完小慧又去煎药。
——
冷顾思穿便衣坐于林间小道上的一家茶铺等人。
昨日他一夜未眠,大理寺卿王薄是他好友,他不信会冤枉李晚茹父兄二人,既然如此那皇帝下令他就只能从之。
但那皇帝此外残暴无道若是将天下交于她的手上,那必定大乱,还会葬送先帝打下来的江山,且先帝驾崩有些蹊跷,李太医乃宫中最厉害的太医用尽了法子勉强稳住先皇的病情,在先皇驾崩前的一月他的气色还好,没几日便不行了——他就是因为速度太快才有疑。
李太医也没了法子,且在他闭眼之前,空洞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手指在床边比画了几下——那依稀是个妖字,之后先帝便一命呜呼了。
综上,他决定断不能将天下长久交与她手,否则就对不起先皇。
林中走来了一位穿便衣男子,他从冷顾思桌前经过时,投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冷顾思看到后,拿起了桌上的剑,潇洒地搁下银两,跟了上去。
四周尽是被白雪覆盖的树木,冷顾思手执剑,问那人:“可查到了什么?”
“尸检已出,先帝遗体中并未有其他药物的痕迹,就是病发而死,皇后可排除暗杀先帝的可能。”
说话的人名唤文韬,乃是军中部校尉,本事不小,行事雷厉风行,忠心冷顾思。
“但,先皇明理精明过人,仙去时写下的那个妖字绝对有问题。”冷顾思蹙眉道,“继续与邱少卿暗中调查,切记提防曹与宁。”
文韬提起此人便是一阵愤,“区区一个蝼蚁,莫不是靠着那些不入流的伎俩,他能被皇上看见得以重要,一副笑面虎的样子,真当旁人眼瞎看不出来,他就是……”
“墙头草”还没有出来,冷顾思一个眼神扫过来,文韬顷刻没了声儿,拱手赔罪,“卑职失言,请将军责罚。”
“日后慎言。”
冷顾思再没说什么,瞥了眼山间的雪,迎着风,只道:“我们做的事一切需得小心,灵儿公主逃婚不知去向,她把晚茹嫁与我是为固权,依晚茹的性子估计早因我抄家之事恨透了我,要帮她也为更好实施我们的计划,只能慢慢来,顺势而为。”
文韬坚定点头,又问;”夫人怎是李……”
冷顾思立刻食指抵唇:“嘘。”
文韬忽道:“我来的路上遇见了小慧,她说夫人病了,不知现在找到大夫没?”
冷顾思瞬间眼睛一睁,雄鹰似的双眼在白雪皑皑的山中闪过一丝光亮,诧异道:“病了?快快随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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