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玉贞观那日,老道也巧的刚从别处降魔回来,身上不见有伤,却说元气大损。
他这一闭关修养,难到了迟满头上。
本来只打算在观中呆上半月就回长安,现下却不得不扛起大师兄的重任,在观中坐镇。
只是这一坐就坐到了腊月。
转眼又到初二,民间按照祖规举行祭百神,往年每到这日都是老道的元神前去接受祭拜。
可今昔老道还未出关,想来是去不得了。观中弟子一时间群龙无首,最后还是都把目光放到了迟满这个大师兄的身上。
“别看我。”摆摆手。
真不想去,去了最好也不过胡吃海塞一通。难受的是坐在供台上被满屋香火熏得涕泗横流,还要被连绵不断那些个求财求利求姻缘的虚浮话打耳朵。
人之命,自出生起便是定好的。求神告佛,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吃力不讨好,谁又爱去?
正欲溜走,案前却凭空出现一张贴儿。大伙儿拿过来一看,原是老道传来的指令。上面内容简单明了,今年玉贞观的供位被分去了皇宫,是以接受当朝天子的祭拜,只叫迟满前去。
一阵头晕目眩,我怎么也算不着自己的命,是倒霉的命。
人家唐皇乃是真龙降世,我说白了前也就是个草民出身,怎能得罪那位姓李的呢?
转念一想,罢了。去便去,反正此次是我为玉贞观最后一次效命。我心已有决断,此次走了再不回来,去皇宫反倒是好事,在长安,距春阳楼也不远。好快些见着狐九,赶巧了我带他远走高飞的念想。
其后赶往皇宫,坐镇祭坛,听讲经,受拜礼。安然如故。
从皇宫出来,高高兴兴的回了春阳楼,却不想一切终成泡影。
狐母告知,狐九不在。因我久不归来,以为我是弃他于不顾。早些时候便自己往玉贞山去寻了。
又一阵气苦,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欢喜之情在听闻此言这刻破灭。
不敢耽搁,一路风尘仆仆,伴着霜雪,赶回玉贞观。
日落西山,终于跪倒在殿前。
堂内师弟们整整齐齐分散两旁,正襟危坐。老道在上,面容凛若冰霜。堂下跪拜一人,正是狐九。
所有疲劳在这一刻全然消散,被恐惧不安替代。
迟满费尽了力气站直了打颤的双腿,立在门首。不敢动,不敢说话,只等老道先表态。
老道眯眯眼,似乎是在看迟满,哂笑。而后问下拜之人,“你这小妖,姓甚名谁?从何处来?为何要拜我门下?”
“弟子是长安春阳楼里一无名小卒,前是狐身,后修炼成人形,名叫狐九。弟子曾在民间听闻玉贞派门的故事,久仰大师父高名。弟子从小便有拜师修道的夙愿,此番是受一民间高人提点到此,来问仙求道的。万望师父垂怜,收弟子做徒弟吧!”
……
震惊又无语。
我真的无法用言语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只呆呆得站在门外看着眼前再无法撼动的一切。
可怪谁,怪不了那说书先生多嘴,更怪不了狐九求功近利这样上进。是以世事无常,延误了我的行期,叫他对我的期望愈来愈低。
老道听闻他此言,笑了起来,面上收起冷峻之色,颇有几分慈爱,叫他起身讲话。
“我在这玉贞观坐了百年,收过五十个徒弟,却从未收到过妖精,你倒也是个不怕事的,敢主动上门拜我。你且上前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狐九见有希望,纵身跳将起来,毫不拘束的跑上前,惹得堂内一阵笑话。
的确好笑,虎头虎脑,比山野村民还不懂得规矩。
我却不笑,实在是笑不出来。看他越是这般憨态可掬的德行,就越是觉着厌烦。
老道伸出手摸了摸狐九的脑袋,又捏捏他的臂膀,末了笑道:“确是个骨骼异禀的良子,只是我这玉贞观从不收妖做徒,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狐九听闻还有得商量,赶忙下跪继续求告:“弟子虽是狐狸出身,却比人还懂得方寸。熟读道经,谨遵道法,一生行善事,从不作恶。师父既已说我是个良子,便收下我这第一个妖徒,想来日后受师父教诲,也好脱去狐妖外壳,修成道仙!”
啧啧。我真看不顺眼他这样子。
人家都还未收你,你倒一口一个师父的叫起来了。是有多等不及?
笨狐狸囫囵说了好些甜言,老道眉头终于还是摆平下来。
温柔对狐九道:“这样吧,你先在我观中呆三日,这三日先同我座下徒弟学习最基础的道法。三日后,若你能坚持下去,我便收你做个护法。斩妖除邪,也好遣断魔障,功成之时自然修成道果,可好?”
“好!好!好!”笨蛋雀跃。
我却看傻了眼。
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老道偏偏给他开了后门?凭什么狐九你认了他做师尊?
之后我再去问,狐九却不待见我,无奈,放下身段去求他饶恕,他才给我个台阶:“你不来找我,还不许我来找你?”
“你找我就找我,为何拜了其他师父?”我实是气不过。
“你还问我?”他瞪我,怒极反笑,“你连最起码的承诺都兑现不了,拜你能好好教我吗?我见师父仙风道骨,哪点比你不得?你且瞧瞧你自个儿吧,吊儿郎当哪有个仙人的模样!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拜他,自然是认为他比你更强!”
呸!我去你娘的臭狐狸!
我当真是被他斥得七窍都要冒烟了,不曾想他竟是这等拜高踩低之徒。
前些日子与我软磨硬泡时怎不是这般态度,此刻有了其他师父,就要骑到我的头上来了?
说不了,怕与他再争辩几句便是再无兄弟情谊,只得眼下吃个亏走开了。不再理他那些破事。
三日后,不出我所料,狐九是有毅力,吃了好些苦头也不死心,总算拜在了老道门下。
冬日寒风凛,万里天无云。
玉贞观中正兴办狐九入门仪式,迟满坐台下最近的地方,听他师徒二人说了好些心诚意敬的场面话,只觉得烦躁的很。
阖眼定息凝神,正打算使个堵耳朵的法儿,但听老道惊叹一声,“徒儿,你头上这个簪,是哪里来的?”
一下子慌了神,忙睁开眼再去看那二人,就见狐九也正望着我。
我在心中祈祷一定不要说出来,他也好像真的有感应到我,黝黑的眼珠子打了一转,扯个谎:“弟子前时来路上,在路旁捡到的,见金灿灿的很是漂亮,便戴上了。”
我松下一口气,暗叹这小狐狸该聪明的时候倒也不愚。
只是下一刻,我这心还是随着他言语被捅了一刀。
“师尊若是觉得不好,弟子这便把它扔了。”说罢,扯了簪,就要丢弃。
我瞪眼看他,全然忘记此时该是以一副与他不相识的面貌视人。
可忍不了,看他动作如此利索的丢掉那只簪子,不冲上去阻止他都已经是我忍了又忍的决定。
可悲,真的可悲。你哪怕只是把它收起来也好过丢掉。
还是说,你丢弃的哪里只是一个簪子?你意欲丢弃的,是我。
最后还是老道比较明事理,拽住他的手,“且住,不要扔。这是我派门宝贝,你既然是无意间捡到,说明你与我是有师徒缘分的,把这东西给我,为师再赠你一个更好的。”
说罢,老道从袖口取出一只羊脂玉簪子,细细为他盘发,然后簪上。
“多谢师尊!”臭狐狸脸上从始至终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最后再是拜谢。
呵,谢?
老子的嘴都气歪了。谢你大爷!都说狐狸聪明,怎么你比猪还蠢!
转而叹口气,其实也不怪他,毕竟观中除了老道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只有他迟满一人的眼力能瞧出那羊脂玉簪子非等闲之物。可眼下不能直接拆穿,只能等待时机。
一众弟子恭贺师尊再收高徒不提。
却说入夜后,迟满刚睡下,门外又有人叩门。
想是狐九,毕竟二人自从那日话不投机后便再没说过话。
今日他终如愿,心情大畅,该是来找我和好的吧。
这么想着,实在也是我急于取下他头上那支坏东西,便欢喜去开了门,却万万没想到,门外站着的人是老道。
“师……师尊?”一时间恍惚,忘了请他进来。
他倒也不怪迟满无礼,只把背后那只手探出来,将一个珠玉簪子扔到了地上。
安静的夜晚,只听得珠翠摔在地上叮叮作响。
随即似笑非笑,“满儿,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下次可别再弄丢了,若是被哪个心怀不正的妖怪拾了去,可怎生是好?”
看似是提醒,实则是威胁。
我终于明白再怎么装糊涂也是逃不过老道的法眼。强压下心头不安,答应道:“多谢师尊提醒,弟子今后一定谨慎小心,再也不会这般粗心大意了。”
“那就好。”老道点头,却还是不走,沉默须臾,问迟满道:“明日为师准备给狐九取个法名,你可有良思?”
“弟子愚笨,不通取名之学问。况且师尊亲取,乃狐九喜乐之所在。”此为真话,不得不承认我就是吃师尊的飞醋。
此时还浑然不觉,老道的“用心”。
只听他又娓娓道来:“他初来时并不急于拜见我,只问别人观中一塘开得茂盛的芙蕖在哪,看了个够才想起拜师。”
迟满腿一打软,差点儿跌坐下去。
“为师记得,那塘芙蕖是你种下的。”
“是。”咽下一口唾沫,老道提起此事,绝不是无端的。
“呵呵。”他笑笑,一双鹰眼直勾勾看向我,“他与你可真是前世今生都有缘,为师若不收他,也怕你无心效命我玉贞观。为师这便做个好人,还是叫他‘芙蕖’,如何?”
霍然抬头,不料他居然不演。不过话已说开,反而没那么提心吊胆了。
虽不知他此番是真为我还是假为我,但也只能先拜谢。
恭恭敬敬朝他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谢师尊成全,一切由师尊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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