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的红日东升,天光见亮,二人飞至长安城,远远瞅见云层之下城内车马喧耀,一副市井繁华。
一处黑瓦官邸占了大半土地,内里却是一片荒芜,杂草丛生似是许久无人打理。
“抓紧我。”
芙蕖喝了一声,迟满赶忙扣紧他纤腰,只听他默念一句咒语脚下炫风便加快了速度。
一道白雾划破天幕,少顷,二人已站立于府邸花园正中央。
在天上不曾看到园中有人,芙蕖随处选了块地方乍然到来,正巧贴上一扫地童的脸,把那小子唬得毛发森立,一屁股坐在地上,扔了扫帚连连尖叫:“鬼!鬼啊!这鬼成了精了!白日里也来了!”
芙蕖脸色一黑,且不说他是着了道袍来的,便是不穿道袍他那张脸也是明眸皓齿,一副英气俊朗模样,这小子居然指着他叫鬼。
迟满立他身后咯咯哂笑,打趣儿说:“哥哥伤了元气脸色煞白,倒叫人认成鬼了。”
芙蕖脸色复又一沉,平日只有他戏耍迟满的,没想到今日让迟满见了他的窘态看他的乐子。
他几大步上前,抓着男子衣领将人提起,破口道:“哪个是鬼!睁开狗眼好好瞧瞧我这身衣裳,你爷爷我是来抓鬼的!”
那小子怀着不安打量了二人好几遍,待看到他们身后所背的确是桃木剑八卦镜等法器后,方吐出一口气来。
“爷爷来得真是时候,我家主子今夜就要被女鬼逼着成亲了,他此时就在屋内,小的领你们进去。”
三人说着话,到了门口,见门首上贴着大红喜字,迟满来了作笑兴致,朝芙蕖肩上撞撞,“师兄,弟弟我活了两百多年,还未娶过媳妇儿,不知这洞房花烛夜是什么滋味,如若是我,还降什么女鬼,先成了好事再说。”
芙蕖瞪眼看他,“蠢货,跟女鬼洞房,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啧。
怎这般不懂玩乐,迟满撇撇嘴,继续调笑:“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滚!”芙蕖一脚踢在他腰间,遂入门里。
卧房中,处处挂着红帘,床头两支新的大红蜡烛尤为喜庆,看着还真有娶亲那么回事。
榻上躺着一瘦骨嶙峋的男人,听见声音后艰难撑起身子,沙哑着嗓子问话:“谁……可是驱鬼的师父来了?”
“来了。”芙蕖是个急性子,半点儿废话不讲,上去捧住男子脸颊查验,“印堂发黑,眼下发白,确是沾了鬼气。你且让小童带你去偏房歇着,今夜主卧发出任何声响都不可出来。”
“小师父,”那男子抓着芙蕖的手瑟瑟发抖道:“可那女鬼就是奔着和我成亲来的,若是不见了我,怕是要……”
“无需担心,贫道自有主意。”芙蕖本不愿与他多言。
但听那人又道:“小师父,如若你真有本事,必得让那女鬼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翻身才好,事成后,本官愿奉上千两白银到你观上。”
我去,好个不讲情义的薄情郎。
迟满一贯不爱评价凡人的是非,此时也不得不叹究竟可怕的是人还是鬼。
再看芙蕖,他怒目圆睁望着男人,良久后抽了抽嘴角,“到底是为你付出了身心又散尽了白银的故人,先生的心莫不是石头长成?”
末了,又道:“这事儿不劳您费心,贫道自有主张。”
说罢,芙蕖叫了扫地童将他扶出去。
少时,芙蕖迟满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迟满笑问说:“哥哥有何主意了?”
芙蕖不答他的话,围着他绕圈儿,半天笑道:“你不是想成好事儿?哥哥帮你啊。”
“啊?”
不等迟满疑惑,芙蕖翘起两指往他身上画了一个圈儿,顷刻间迟满就化为了方才那男子模样,连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大红喜服,真够贴心的。
“今晚你就代他成亲吧。”芙蕖满意笑笑,抬腿就要走。
嘿!
平日里我俩作笑耍子从没见你这般认真,今儿是吃错了哪壶药来?
迟满心下一惊,忙拉住他的手,撒娇道:“好哥哥!你这是吃哪门子醋呢?弟弟玩笑罢了!”
芙蕖见扳回一局方笑开了怀,摸摸他脑袋安慰道:“笨蛋,我是要你扮成他的模样演一出戏,先把那女鬼稳住,我好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出手,也省得打打杀杀的多费功夫。”
听了这话,迟满才松了口气,哥哥做什么从不提前商议,唬得他心儿差点都跳了出来。
大半日光景,芙蕖看法器,迟满看芙蕖,待月挂枝头,忽听得门外一阵风来。
“快坐上去。”芙蕖一指大红喜塌,摇身一晃便不见了。
迟满知道师兄变化莫测,这会儿许是变成房中哪样物品,待暗处观察一切。
坐于榻上,两手规规矩矩抓着吉服边儿,迟满装起一副待夫郎的深闺女子模样,逗得那不知藏在何处的芙蕖隔空传音笑:“你倒挺像那么回事了。”
呵,可不么。
虽说是来捉鬼的,但花烛洞房衬良宵。
“我与哥哥也算是入了同一间喜房了,不知日后可有机会再续今夜呢?”
“少贫嘴,来了。”
话刚落音,便闻槅扇门外传出一声莺莺女音:“夫君,奴家来了。”
朝门看去,只见外头大红灯笼剪出了一女子身形。迟满身子立马绷直了,女鬼大多惨白脸血盆口,吃心肝吸阳气,不知今夜遇上的这个可美丽,啊呸、可好降伏否。
正想着,“吱吖”——门开了。
一只着了金缕丝绣花鞋的脚缓慢踏进来,而后现出一绰约女子。
但见她红裳霞帔映晚烛,金钗珠翠熠熠辉。红酥二手捧甘酒,步步生莲笑颜来。
好生美丽。
“夫君,”女子顷刻间来到迟满身前,坐他身侧捧起酒杯,“饮了这杯合卺酒,你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奴家也死而无憾。”
心下一阵颤动,迟满竟也少有的可怜起鬼来,说到底,她是个善良人,到死都没想伤害所爱之人。
逼着那男人成亲,不过是要个承诺罢了。
迟满接过酒,与女鬼交杯饮了。算是代那负心汉成全了这可怜人,哦不、可怜鬼。
女鬼脸上绽了春色,望着迟满那张假脸越发含情,她站起身子,在迟满疑惑的目光下,竟是要为他宽衣解带。
我了个老天爷!
守了两百多年的处子身,是要破在今夜了?
迟满正欲现真身,忽听芙蕖往他耳朵里传音,“蠢货!快叫她停下!”
啧,怎么听着比我还紧张?
转念又来了耍耍的兴致,迟满故意装作没听见,反倒去摸女鬼的手,叫她快些。
好哥哥,看你急不急。
女鬼扯了帘帐,两人正躺下,忽听一声“大胆孽障!还不住手!”,床帘被削了个粉碎。
芙蕖突得跳将出来,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抓着黄符纸就要往女鬼脑门儿上贴。
那女鬼被坏了好事,气得显了死后那副恐怖原形,惊得迟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善哉善哉,好在被哥哥打断,如若不然,三天都得吃不下饭。
再看那一魔一鬼,正打得火热,迟满翘着腿撑着脸,悠然自在。
“你个懒蛋!与师尊说来帮我,为何只在那看戏?”
芙蕖见他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虽说他自个儿降个女鬼不在话下,甚至还能边聊边打,但届时师尊定然会把功劳分给迟满一半,他是越想越觉得亏。
“弟弟没甚本事,徒增哥哥烦恼。”迟满撇撇嘴,笑说:“之前你一直这么评价我的。”
“混账!”只见芙蕖气得小脸儿涨红,闪身躲过女鬼长爪,“那你还来非得跟着我来!好回去与师尊邀功请赏是不是?”
迟满一听这话就不爱了,什么叫与师尊邀功请赏,他最是看不惯好师兄平日里对那老道阿谀奉承的轻浮模样。
呵呵冷笑几声,迟满换了条腿翘二郎,“哥哥此言差矣,弟弟是怕你遇上个强劲儿的,到时收尸也好讲个快字。”
“尽他娘的放屁!”
此时芙蕖已将女鬼打倒在地,最后又骂了迟满一句后,解了腰间葫芦就要念咒。
女鬼跪在地上泪眼婆娑不停求饶,那样子看得直叫人心生怜悯。
芙蕖抓着葫芦的手颤抖起来,看得出来他也是极不忍心。
迟满扯个哈欠,伸着懒腰走过去,而后一把夺过葫芦口中念念有词,女鬼便在此间化为一缕青烟被收了进去。
“师尊不是早告诉过你做咱们这行的不要讲情吗?你怎不牢记?”迟满在芙蕖鼻梁上一刮,讲起了大道理,“师尊常说,捉妖就是捉妖,驱鬼就是驱鬼,甭管什么好坏冤情,它们不是人、神、仙。要怪就怪自己执念,化成了邪祟东西。”
“可她是被人所害,死后也没害人,就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我们……”
“师尊说咱们是正道,你想这么多,难不成是质疑师尊了?”
“……”
芙蕖久久不语,这倒让迟满颇为诧异,平日他若说半个师尊的不是,都能被师兄用眼神瞪死。
哥哥,可是开窍了?
见芙蕖神色颇为难过,想是对那女鬼心有愧疚。迟满叹了口气。
哥哥只是个化形百年的小妖精,涉世未深,想来一时半会也渗透不进人间是非。
“师尊常言,我乃魔物,受他驯化才得以苟活。日后,若我被体内煞气夺舍,他……会不会这般无情对我?”
芙蕖此话一出,迟满愣了大半响。
他想说会,怎么不会。
别说日后你若是被夺舍,就是今昔你都还未有化魔的迹象,那老道都日日如坐针毡的防着你。
这么愚蠢的问题,还有回答的必要么?
“哥哥,无论师尊会如何对你,反正弟弟我,拼出老命也会护你周全。”
实话即是太伤人,便换个法子说。
芙蕖沉默许久,抬头看迟满一眼,笑得疲累又惘然,“师弟,常听人说,魔物是没有感情的,只有杀戮本能,若真到那时,你我便不再是兄弟了,你更无需手下留情……除掉我,也是你一件功德。”
迟满震惊望他,一时哑然,只觉脑仁嗡嗡响,眼皮突突跳。
一番不愿想起的画面猛地闪入脑海,眼前芙蕖干净洁白的脸与记忆中一张血泪模糊的脸孔重叠了一瞬间。
“谁说你就一定会化魔。”闭目,再睁开,迟满扯起嘴角冷笑。
芙蕖你,只要有我迟满在这世间一天,你就甭想又变回那可怜又肮脏的东西。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功夫,迟满一拍大腿,“哎呀”一声做个引逗:“哥哥好不疼弟弟!眼看就入了温柔乡,你跳出来打断是何道理?”
岔开话题果然有效,芙蕖愤起一跳,在他脑袋上给了一栗子,“我打你个色迷心窍的!那女鬼若是知道你不是她夫郎,非挖了你的心肝肺不可!你倒怪我不疼你?”
“如此说来,哥哥是疼我。”迟满嘿嘿一笑,搂住他细腰,“可是我不管,算你欠我一个洞房。”
“欠你欠你。”芙蕖懒得与他掰扯,随口应下,“日后我亲自给你寻个美娇娘。”
美娇娘倒是不必了,我看把你自个儿配给我是最合适不过。
迟满心中暗暗独许下这门亲,只是不知哪方年岁才敢说出口来呢?
“走吧哥哥。”迟满放了芙蕖的腰,后又牵起他的手,把葫芦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回去后我陪你给她好好超度,渡她下一世投个好人家,好么?”
芙蕖抿唇沉思片刻,轻声道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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