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玩秋色,回到观时,已是子夜。
芙蕖不顾迟满劝阻,深夜还要去向师尊报个回府。
拗不过,跟着同去,本就看不惯老道,迟满侍立门旁,暗笑芙蕖这傻子扰了师尊清梦,待会儿怕不只是吃个闭门羹,还得讨好一顿教训。
“师尊?”芙蕖上前轻轻抠门,“弟子谨遵师命,降了那女鬼回来了。”
门内一阵响动,不过片刻老道的脸出现在月色之下。
“你受累了。”还是那副冰山脸,连个嘴角都不扯一下。
芙蕖倒是笑得如同春日里的桃花,“师尊信任弟子,弟子不觉着累。”
啧啧,瞧这幅不要钱的呆样儿。
他不累,迟满累。
看罢一场师徒友爱的戏码,松了松身子骨,迟满正要抬腿往回走,却见师尊抬手在芙蕖脑袋上爱抚起来。
“蕖儿,此次为师派你去降鬼确是考虑不周,没顾及你的身子,往后早课你不必上了,先多歇些时日。”
迟满心头一颤,说不出的意外。
老道从不唤芙蕖这样亲切,从不体会芙蕖这些那些。
这会子是吃错了药还是睡不清晰了?
万里星空不再,乌云忽然挂了满天。那边芙蕖笑意盎然,这边迟满暗淡无言。
六神一下没了主,迟满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回房的,只记得,此后再没睡上一个安生觉。
他原以为那日老道不过是说个安慰话,过几日便又会像往日那般冷漠对待芙蕖,可他没想到,那二人之间终究是变了味道。
芙蕖练功,师尊在旁指点。
芙蕖吃饭,师尊为他传菜。
芙蕖要接任务,师尊笑望他,摆手道不用,观中有的是人选。
便是迟满不愿承认,连小师妹都看得出来,他二人师友徒恭得过了头。
“师尊和芙蕖师兄,与从前比起亲近许多了。”
无奈瞥她一眼,迟满又顺了顺极速跳动的小心脏,“好妹妹,下次别突然贴脸好么?哥哥总有一天被你吓死。”
转而又道:“不就是对他像对其他徒弟一般么,有什么亲近的。”嗓子似乎刚从酸醋中提遛出来的。
“嚯!可不止。”小师妹挑挑眉头,坏笑道:“你何时见师尊笑过?这么些时日里,师尊见了芙蕖师兄,立马就笑了,你别忘了,从前师尊三天两头就要念摄魂咒,现在可还念过?”
确是。
玉贞观很久没听到过芙蕖撕心裂肺的喊痛声,迟满也再没修过地板了。
其实这是好的,老道不念,芙蕖不痛,他也不必每每装个冷漠淡然的模样,事后又巴巴得去给人家渡元气儿。
只是他二人这般亲密无间,却叫迟满心头忐忑不安。往日里师尊不爱芙蕖,他尚可钻个空子在芙蕖面前可劲儿巴结。
这日后若是他两人看对了眼,他这份可怜的情谊又该何处发泄?
“喂喂!大师兄!”小师妹摇晃他手臂。
迟满方回了神,无奈笑笑:“芙蕖他仁义,许是师尊终于看重他,要好好栽培了呢。”
小女子不忿,叉腰嘟嘴:“大师兄你真个是愚钝!你难道没听师兄弟们说么?师尊怕是……怕是要接受芙蕖师兄的情谊了!”
脚腕一闪,差点儿摔个倒栽葱。
迟满垂首看地,一脚踢开鞋尖石子,随意哼唧一声,做了个无所谓的吊样儿。
下一刻小师妹怒颜,呛他道:“之前见你偷亲芙蕖师兄,我还以为你喜欢他呢!我原认为芙蕖师兄跟了你比跟了师尊更好,至少你情更真意更浓,想来探你口风也好帮帮你。现在看来,你是趁人家睡觉偷占便宜的色鬼!”
“噗……咳咳。”迟满差点儿没被口水呛死,“小丫头片子!从哪儿瞧见了?”
“一次起夜,路过芙蕖师兄的房间看见的!”
“还有谁人知?”
“无人,就我。”
“这事儿可不许告诉别人!”
“窝囊废!”
小姑娘呸他一口,转身走了。
原以为藏的多深,装的多完美。却不想连个小丫头片子也能看出他情浓意厚。
但有些事儿实在不是比谁情谊多少就能决定的,你只看这些日子里芙蕖见了老道时那副喜眉笑眼。
顿觉呼吸困难,
迟满想过无数回芙蕖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瞳何时能认真落在他身上,想得他时时自觉痴傻,说来实在可笑。
说什么情真意切,人家爱的又不是你。
继续度日,面上都相安无事,暗地里谁心惴惴不安,谁人自家知。
如此又至冬至,一日早课结束,小师妹找了半个时辰才找到迟满,“师尊传你去讲堂呢!”
顿时有些许烦闷,迟满本就不爱听老道胡诌,那之后更是不愿在课上看他与芙蕖眉眼传神,索性便不再去听讲。
老道一早知晓他对芙蕖是何种心思,好在也未说过什么,今日传他去,定然有事要讲。
不情不愿来到讲堂,师弟们都退堂了,只剩师尊一人在上闭目养神,听到他来,只是轻启唇齿,叫他坐下。
刚入坐,老道又开口:“再过数月就是除夕了,天道曾派人来传讯,今年聚神宴会他们选定在玉贞观举行,明日起你也别只顾着玩乐了,该准备的仙果酒酿什么的,都去备着些。”
迟满一震。
朝朝除夕,天道众都会聚在一起乐一乐,只是人家天界的仙,从来瞧不上像玉贞观这种地界场所,怎么今年,选定了这里?
抬眸再看师尊一眼,师尊也颇为无奈的看着他。显然,老道也明白那帮乌合之众打着什么算盘。
“一帮外来人的破宴会,却要咱们大费周折,倒不如回绝了去。”迟满眯眯眼睛,他倒要探探老道是何态度。
师尊沉默须臾,哼笑一声,“你说的不错,但玉贞观是如何拥有今日地位的,你比我清楚。那帮人咱们惹不起,且让他们来就是了。”顿了顿,又道:“至于蕖儿,为师会护他周全。”
又是一震,迟满差点儿没坐稳,他抬眼再看老道。
原以为他对芙蕖态度转变的那样突然是因为他也动了情,此刻看来也不肯定,也许是为叫芙蕖放松警惕,好在除夕那日借天道众之手除之后快。
然而他说他会护芙蕖周全,此话真假难觅,毕竟师尊城府极深,冷清的瞳孔中无有丝毫波澜,迟满看了百年也看不清楚。
便他此言的确是真,迟满也实难高兴起来。
你就让个傻子去看,也知道芙蕖更想要的,是谁来护他周全。
师尊还在上等待回禀,迟满纵有百思,也只得垂下眼帘,先顺承过去,“弟子领命。”
是夜,又一个乌云密布的天,黑黢黢地夜色隐了迟满的身形,他悄摸到芙蕖房门前,“哥哥,你歇息了么?”
方才贴耳时就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门开后便见芙蕖一手提着包袱,脸上茫然,“师弟,你来做什么?”
迟满看他衣冠整齐,又往屋内一望,床上还摊着没收拾完的包裹,心头一跳,忙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师尊说要带我下山,游遍江南,叫我收拾些备用衣物出来,这正弄着呢。”说着,芙蕖让开身子,示意他进屋再说。
双腿一软,差点儿跌坐下去。
稳稳身子,拍拍袍子上的灰尘,迟满走进去。
“师尊只说带你游山玩水?”
“是呢。”
“未说别的?”
“没。”芙蕖手上没停,斜眼看他,颇为打量,“还能是为别的什么?”
“不为别的。”迟满苦笑。
芙蕖停了手,坐榻上,“那你霜寒露重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跟师尊想到一块儿去了,邀你共赏风月。”
芙蕖嗤之,“平日里你最偷懒,连我都见不着几回你的影儿,想来是去游历人间,怎么世间风景还未看够么?”
迟满悻悻,“风景是看腻味了,是想看美人了。”
美艳绝伦却不自知的小狐狸乐了,继续嗤笑,“你原是想去风月楼。”
迟满被他噎住,冷笑一声,“庸脂俗粉,哪及哥哥清新无比。”
这下小狐狸就是再愚钝,也咂巴出了些味来,他脸色一沉,上前抓住迟满衣襟,眼睛里直冒火,“蠢货,除夕天道众要来玉贞观聚宴,师尊是怕他们见到我这个妖魔会生出祸事,故而带我出去避一避,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发什么疯?”
前一刻眉目尚含情,后一秒已是满心尽苍夷,一对眸子直勾勾望芙蕖脸孔,比起往日里看他,此刻竟是多了几分愤恨。
师尊带你走,是庇护。我这个爱了你前世又护了你今生的人要带你走,在你眼里,是发疯。
“哥哥,你好没良心。”
迟满讥笑一声,也不知笑得是谁,“这事儿我当然知晓,不然这夜深人静的来找你做什么?我且问你,你愿跟他走,还是跟我走?”
芙蕖顿了顿,犀利的目光缓和下来,却是转过了身子,不再看他一对哀怨眼眸。
“满满。”
他又唤我满满,我已明了他心之所向。
果不其然,“师尊给你的任务是要你办好这次的宴会,别枉费他老人家对你的一番信任。我的事儿,不劳你牵肠。”
呵。
迟满哑然失笑,听他亲口做出抉择,倒也不意外呢。
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了,百年来放不下的情谊,总该有个结果。
是好是坏,是得是舍,在这一刻,终于清晰可见。
师尊说得果真不错,芙蕖你果真是个孽畜,没什么良心。
师妹评价倒也精准,我也实在窝囊废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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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二渡芙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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