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在执著些什么。
青年眼角微红，纯黑色的眸子如同黑海的漩涡，汹涌着林渊看不懂的落寞。
林渊忽然心软了，那一丝愠怒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惜青年已经移开了目光，没有看到林渊骤然温和的眼角眉梢。
最后一个兵器终于饲养完毕，林沧忽然一阵头晕，身形摇晃，林渊适时地上前一步，扶住了林沧。
林沧攥紧林渊的衣角，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认输。”纪承达耸肩，干脆利落地说道。
林沧“嗯”了一声，却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反而有种失魂落魄的感觉。
有什么用呢，没有任何意义，还惹林渊生气了。
到底还是多此一举。
归根到底，他并不会讨人欢心，连对他相当包容的林渊都……
“众所周知，我纪承达性格偏执古怪，没想到这里有个比我更稀奇的。”纪承达上上下下打量着林沧，口中啧啧有声，“倒应该让他们也瞧瞧，在真正的异类面前，我还算是正常。”
“绾魂戒。”林沧没有辩驳，抬起眼帘，伸出了手掌。
“放心，我不会赖账。”纪承达哈哈一笑，转向内室，取出一个盒子，看也不看，直接丢进了林沧的怀里，“怀璧其罪，其实我早就想把绾魂戒送出去了。我只对铸剑感兴趣，至于绾魂戒，也是别人硬塞给我的，你想还就还，不还也罢，我都无所谓。”
林沧接住纪承达丢过来的盒子，明明得偿所愿，心里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转头看向林渊，想从林渊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别人硬塞给他的。
也是，不问世事的铸剑师，怎会有如此至宝。
给他绾魂戒的那人就是林渊吧。
明明是至宝，却被纪承达弃之如敝履。
这可是成对的指环……
纪承达就这样丢开了。
是不是意味着林渊在他心中，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本以为纪承达早已后悔，希望林渊回心转意，而林渊则在赌气躲避，躲避纪承达的追踪。
可是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
[亲都亲过了，能不喜欢么？]
林沧忽然想起那个夜晚，林渊漫不经心地挑起眼角眉梢，散漫地拉长语调，笃定地陈述着事实，可如今事实被血淋淋地揭开，露出了残忍的假象。
纪承达没有那么喜欢他。
他一定难过极了吧。
只是表面强撑着吧。
林沧看着面无波澜的俊雅男子，心口忽然一阵酸疼，费劲全身定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把林渊拥进怀中。
别怕，还有我……
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全心全意待你，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林沧紧紧攥着绾魂戒的盒子，掌心深深的伤口早已流干了血，硌在硬邦邦的盒子边缘，竟然也不觉得疼。
林渊忽然捧起了他的手。
掰开他的指节。
取走绾魂戒的盒子。
拿出怀里的伤药，仔仔细细地涂抹在他的掌心。
然后用棉布一圈圈包扎了起来。
“哪来的棉布？”林沧没话找话般问道。
“知道你会受伤，早就准备好了。”林渊垂着眼帘，指尖灵活地缠好最后一条棉布，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谢谢。”林沧低声道。
“不用谢我。”林渊说着，指尖沾着伤药，捧起了林沧的另一只手。
“绾魂戒也拿了，赶紧走人。”纪承达不耐烦地摆手，目光一直往满墙的兵器上瞟，想要等这两个碍眼的家伙离开，好好欣赏灵族之血饲养的兵器。
尤其是那柄短剑。
他的心头宝。
“那就不再叨扰。”林渊迅速包扎好林沧的手，除了想着赶紧离开以免给纪承达带来麻烦之外，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尴尬，总觉得林沧在纪承达身边仿佛变了个人，气氛古怪到他如坐针毡，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走吧。”
林沧与林渊刚一出门，背后的门就被纪承达猛地关上了，铸剑师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给我带上栅栏！”纪承达大大咧咧地喊道。
“你们两个，真是一等一的乖张。”林渊摇头笑叹，替纪承达掩住了栅栏，跟林沧顺着小道，并肩向远处走去。
“你以后不会回来了吧。”林沧忽然问道。
“大抵是不会回来了。”林渊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朴素的小院，忽然想起前世纪承达给他腾出了一间房，嘴上说着把他当血源，却只让他饲养过一柄短剑，不像今日的林沧，惹恼了纪承达，被狠狠宰了一通。
纪承达性情古怪，不是坏人，也称不上好人，经此一遭，看来林沧是没法与纪承达成为朋友了。
不过也好，不会连累纪承达平白无故死亡。
林渊既无奈又释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神情被林沧一丝不落地收入了眼底。
青年脚步虚浮，脸庞煞白，目光却极为专注，侧头看着林渊。
“真是没完没了的受伤。”林渊轻叹一声，说道，“以你现在的状态，能够好好走路已经是极限了，恐怕要等上两天，才能飞向槐庄。”
“嗯。”林沧随口应道，忽然伸手，攥住林渊裹着布条的手，细长的布条纷纷散落，露出了残破的手掌和指节上的碧玉指环。
林渊停住了脚步。
林沧认真地看着他，指腹按在了绾魂戒上。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林沧想看他真正的样貌。
“我……”林渊抽了一下手，本以为林沧会用力制止，没想到轻而易举地从青年的手中溜了出去，于是林渊想好的说辞又有些卡壳。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接受。”林沧一丝不苟地说道。
“……”林渊沉默片刻，移开了目光，低声说道，“抱歉。”
现在还不行。
在探明林沧的内心之前，他不敢采取任何行动，唯恐救赎忽然成功……亦或彻底失败。
忽然成功，无非是他立刻死掉，但他实在不放心林沧，会不会重新陷入颓唐。
彻底失败，则是被林沧推开，救赎永远无法成功，他永远不人不鬼地活着。
所以他不敢，什么也不敢做。
“无妨，我愿意等。”林沧弯了弯唇角，笑容却透着十足的落寞。
“抱歉。”林渊被林沧这抹笑容刺痛了眼睛，喉头哽住，眼神闪躲，却又有些着急，慌乱之间，口不择言道，“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何况，何况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模样吗？”
“哈。”林沧被林渊逗笑了一下，笑容里的落寞消散了些，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喜欢。”
“所以就，就先这样吧。”林渊的脸上涌起一片红晕，磕磕巴巴地说道，“若是你看到我真正的相貌，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我说过了，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接受的。”林沧低声笑了，再次认真道。
林渊一怔，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一部分是因为林沧直白的承诺，另一部分是被林沧误会的羞恼。
这个青年，绝对、绝对以为他长相丑陋，不敢见人吧。
好难堪。
不过就当下而言，这的确是最好的借口了。
林渊自暴自弃地撇开头去，不肯看向林沧。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骨节明晰的修长的手，还故意晃了晃。
“给我戴上，好吗？”青年的声音响起，指尖下移，隔着衣物，点了点他怀里的绾魂戒的盒子。
“哦，好。”林渊取出盒子，拿出绾魂戒，递给林沧。
“我是说，给我戴上。”青年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林渊刚刚冷静下来的脸又唰地红了起来。
“好不好。”青年声音低沉认真，但是无赖地说道。
“……好好。”林渊丢盔弃甲，迅速捉住林沧的手指，一手捧着刚刚包扎好的手掌，另一只手捏着绾魂戒，往青年的指尖套去。
碧色的指环莹润至极，反射日光，照得林渊头晕目眩，有种无所遁形的羞耻和慌张。
低头之间，林渊的一缕乱发垂落眼前，林沧忽然伸手，把这缕摇摇晃晃的乱发勾到林渊的耳后，指腹顺势下滑，擦过了林渊的侧脸，一路摩挲到下颌。
林渊手一抖，若不是绾魂戒已经穿上了林沧的指节，就要掉在地上了。
莹润的指环终于卡在了林沧的指根，青年的手指非常漂亮，由于失血过多，苍白得不成样子，少了一丝活人气，却好像一件鬼斧神工的雕刻品，加上绾魂戒的柔光，在日光的照耀下，好看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谢谢。”林沧说着，把手挨到林渊的手指旁边，一模一样的绾魂戒凑在一起，“叮”的一声，发出了清脆细微的声响。
林渊略带慌张地收回手，为了掩饰自己的羞赧，匆匆忙忙地转移话题说道，“绾魂戒随心而动，你记得与它磨合沟通……”
“嗯。”林沧话音刚落，林渊眼前一花，青年已经改变了自己的模样。
鸦青眼眸，带笑的眼角，丝毫没有攻击性的面相。
非常、非常眼熟。
林渊一时无言，又好气又好笑，不轻不重地捶了林沧的肩头一下。
“你要假装孪生子进入槐庄吗？隐藏灵族的气息就好了，不需要改变相貌。”林渊笑骂道。
“没有，已经磨合好了。”林沧很快变回了原样。
“不要随便改变相貌，除非万不得已，还是本来的样貌更好。”林渊无奈地说道。
“我也不是故意变成你的模样的。”林沧的表情奇怪了一瞬，却也很快释然了。
他其实并没有刻意变成林渊的相貌。
不过他心悦林渊，就意味着林渊的相貌，在他心中有着最深的印象。
他也没想到绾魂戒随心而动，竟然如此敏锐。
他下的命令是……
重组一个，合适的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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