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希尔达回到王宫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带着两个妹妹一起准备出门的阿黛尔，三位淑女几乎是同时瞪大了眼睛，妮娜甚至十分失礼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希尔达的脸勉强算是干净的，但是身上的银甲几乎满是溅上的血迹，仿佛刚刚沐浴过一场红色的细雨。而希尔达本人眼底乌青，脸色苍白，嘴唇被她自己咬破了，看上去似乎是经历了一次极端的痛苦。
这时希尔达好像才想起来自己这一身血有些太过显眼了，行礼的时候想用披风遮掩一下身上的血，又发现披风没有在身上。阿黛尔上前想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希尔达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这些是病人的血，我没事。”
看着希尔达低头离开，三位公主面面相觑，印象中的小希尔达似乎从未如此低沉，即使是穿着丧服来奥特登，甚至授勋时听闻父亲死讯时，希尔达身上都有一股好像能掀翻一切的力量，但现在，她看上去疲惫又无助，好像有什么磋磨掉了她身上那种独特的精神。
“她还好吗？”索菲娅有些担心地问。
妮娜直摇头。
阿黛尔看到了跟在希尔达后面来作报告的薛西斯，直接拉住他，询问希尔达怎么了，薛西斯看那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无奈地对阿黛尔耸耸肩：“殿下，他们这种善良又敏感的人都会经历这样的时刻。”
见公主没有听明白，薛西斯又继续解释下去：“希尔达看不下去城外那些无望等死的人，在昨天，把他们都送回了古海。”
阿黛尔愣在那里，她忽然想起了薛西斯的弟弟，想起了那场大火，想起了朱迪。
“能力不够，所以善良使他们煎熬。当他们能做到的最温柔的事情是送那些人去古海，痛苦就发生了。”薛西斯向三位公主行礼，表示自己要去作报告，要告辞了。
“小希尔达杀人了！”妮娜惊讶地捂住嘴巴。
姐姐索菲娅也伸手捂住妮娜的嘴巴，有些责怪地教育妹妹：“小希尔达是骑士，骑士当然要杀人。如果骑士不杀人的话，谁来保护不能杀人的人。”
阿黛尔听着两个妹妹天真的讨论，又想起薛西斯说的话，一场大火在她脑海中烧了起来，烧得她的思维劈啪作响。报丧女妖的灵感触碰到了那个正在膨胀的情绪，只是短暂的接触，巨大的悲哀就压得阿黛尔喘不过气来。
透过希尔达的悲伤，她忽然理解了阿尔泰。就像薛西斯说的那样，因为善良，所以痛苦，所以阿尔泰一边杀人一边哀悼，所以希尔达憔悴得像是亲手杀死了自己。
善良的人满手鲜血，为什么会这样？
“姐姐？”索菲娅的声音钻入耳朵，阿黛尔回过头，对妹妹们挤出一个笑容来：“我们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朱迪·丽萨女子夜校。”
解下身上的轻甲，想让女仆给自己准备热水，却没喊出来人。希尔达愣了愣，才想起来今天是女子夜校开始招生的日子，前些天自己还给了照顾自己的女仆们一笔钱，让她们拿着去报名。
正在努力自己脱轻甲，忽然有人敲门，希尔达想了想，还是挂着半边软甲这么去开了门，门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仆，希尔达看着很陌生，显然她不常在这边活动。女仆微微鞠躬，语气柔和地开口：“纳尔逊骑士，我是伦纳德王子的女仆哈丽娜，女仆们都去参加夜校的报名了，伦纳德王子让我们来帮忙换洗衣物。”
希尔达问过她手上有没有伤口，一边继续解自己身上的软甲，一边往房间里面走，哈丽娜跟在她身后，轻轻从希尔达手里接下来那片软甲，并且熟练地帮她解起身上其他的系带和纽扣。
“你为什么不去夜校报名？”
听到希尔达这么问，哈丽娜笑起来：“哎呀，要是二三十年前，我还真的挺想去的，但是现在我年纪大了，学东西慢，去夜校岂不是给讲师们添麻烦。”
希尔达看看她，抿了抿嘴。
“这些上面都是病人的血，拿去用水煮一下，别让手上有伤口的人接触。”换好了睡裙的希尔达顿了顿，继续说：“我还需要些热水洗个澡。”
“好的。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有了。”
哈丽娜点点头，手脚利落地收拾起那些带血的金属和衣物，准备去吩咐人送热水来，却在门口的时候被喊住了。
“如果有专门为你这个年龄段的人设置的夜校，你会去吗，哈丽娜？”
没想到这个女孩会问这种问题，哈丽娜有些不理解地睁圆了眼睛，但她很快还是恢复了温柔微笑着的样子：“可是我学些读写有什么用呢？”
……
不知为何深夜里忽然雷声大作，闪电一阵一阵像是无休无止一般闪烁着点亮永夜的天空，被吵醒了的精灵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去看是否落雨，是否需要去关一下窗。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窗外跑过，在闪电映出的耀目白光中好像一只大老鼠一样，如果不是能听到那个“大老鼠”一边跑一边呼喊问“有没有人能帮帮我”，精灵就该把这一切当做噩梦的一角了。
那声音显然是个小女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假装自己没听到，精灵迅速跑去拉开自己家的门，对着夜色大喊：“来这里！”
已经跑出去一段的女孩立刻折返，一边跑，一边哭喊着“救救我，芙洛拉要再杀死我一次”。
精灵惊讶于这女孩竟然直呼女王芙洛拉的名字，紧接着又惊讶这女孩说的内容：再杀死她一次。
随着一道几乎是落在她面前的闪电，精灵看清了女孩的样子——那是传说中玛拉瑞亚的转世，蓝眼睛的人类女孩。
人类女孩在她面前被闪电击中了。
精灵的尖叫响彻夜晚，然而白光消散，在她眼前徒留一道光的残影之余，她并没有看到一个被闪电击中的人，玛拉瑞亚的身形消失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串血迹。
精灵惊魂未定，想去查看外面，看看玛拉瑞亚是否还在附近，可紧接着滚落在耳边的巨大雷声狠狠吓了她一跳，她不敢出去，又不敢回到屋内，她轻轻呼唤了几声玛拉瑞亚，闪电远去的夜色中，没有人回应她的声音。
考虑到玛拉瑞亚可能没有走远，她没有关门，就这样把屋门虚掩着，迅速回到房间里，找出纸笔，迅速在纸上记下今晚发生的一切，记下闪电光芒中听到的那一声呼救。
精灵抬起头，看向摆在书桌上的那张画像，画像里，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手里拿着一她第一次在报社供稿拿到的稿费和报社赠与她的羽毛笔。
玛拉瑞亚之死原本就是一个秘密，所有精灵都对女武神的陨落有自己的想法，大家各执己见，在心里给了这个曾经带领精灵踏平一切阻碍的年轻精灵女性一个他们认定的结局。
但，哪个是真的？
自称是玛拉瑞亚转世的人类女孩来到瑟银，用玛拉瑞亚的名义接触女王，以玛拉瑞亚的身份治愈生病的精灵，不得不说她确实想一个神，但她不像传说里的玛拉瑞亚，那个人类女孩过于温柔，学识渊博，行为得体，完美得像是每个父母都会渴望拥有的好孩子。曾经的玛拉瑞亚完全是个脑袋一根筋的女战士，大字不识几个，也不像是会使用治愈魔法的样子，和现在的这个人类女孩完全不同，但很多人相信她就是玛拉瑞亚，因为她有漂亮的蓝色眼睛，因为她真的治愈了许多人的伤痛。
这也很好理解，现在没有战争，精灵们需要的神不是一个征战四方的征服者，而是一个抚平他们伤口的治愈者，所以人们乐于相信，她就是玛拉瑞亚。
精灵脑海里再一次响起女孩的声音：“芙洛拉要再杀死我一次。”
作为一个专业的供稿作者，精灵知道，自己期待已久的新闻议题出现了。
羽毛笔在指尖轻盈地转了一圈，精灵在稿纸的最上方写下了一行字：
《女武神玛拉瑞亚的陨落之谜》。
精灵迅速在下方规划好了自己明天开始要去哪里调查，要寻找什么样的人参与到自己的这次稿件中来，同时不忘写下对自己的叮嘱，要把这个议题提前告诉报社，让他们给自己在哪一期留下足够的版面。
在精灵忙碌起来的时候，维安妮仍旧在奔跑，她不再去远离人群的地方，反而是越来越深入居住区。从上层阶级精英的聚集区跑向中下层平民的居住区，她就是要这雷声叫醒睡梦中的精灵们，要让更多的精灵看到这些闪电，让更多的精灵听到自己的呼救。
女孩的咒石已经用完，法杖也被丢弃，现在全靠自己的意志在努力奔跑，还在用魔法扭曲闪电的落点，用魔法将自己和投影置换。原本就不擅长运动的维安妮现在不仅是过度运动导致的累，过度使用魔法还抽空了她的精力，身体每一处都沉重得要命，但她知道还不能停下，她要尽可能多的给自己争取到普通精灵的同情。
温热的血液从鼻腔中滚落，维安妮忽然有些想笑。
啊……是希尔达的话，一定不会这么狼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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