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洛拉女王沉下脸来,面色阴郁地看着她面前的那份报纸。
作为精灵们最爱的廉价读物,这份数日内不断加印仍旧断销的报纸,即使是国王想要一睹其内容,也是要某个大臣自愿将他那份拿出来贡献给女王陛下的。
如果没有受到永夜影响而沉睡,在这里看报纸的绝对不是芙洛拉,她本来对大臣送来的这份读物并不感兴趣,不情不愿地拿起来,却被标题吓了一跳:
《揭秘!女武神玛拉瑞亚因何陨落》。
芙洛拉几乎想要去把阿娜塔从睡梦中摇醒——这不可能,因为她们三个共用一个身体,她即使抓着自己的肩膀尽情摇晃,感到不适的也仅仅只会是她自己,阿娜塔现在睡得正香,任何事情都无法打扰她,芙洛拉自己给自己一拳都不行。
迅速浏览过那几乎占了整个版面的新闻内容,芙洛拉只能倒吸一口气:内容几乎要接近真相了。撰稿人调查了她们三个成为女王之前的身份,联系上了当年王宫里的仆人和侍卫,很有针对性地从那些人的言语中抓到了一些她们杀死玛拉瑞亚的线索,在理论和证据都有限的条件下,推断出她们杀死了玛拉瑞亚,并且秘密处理了玛拉瑞亚的尸体和神像。整个推理过程并不严谨,几乎可以说是在以“女王是杀死玛拉瑞亚的凶手”为中心在刻意引导证据指向结论。
撰稿人使用语言的能力相当漂亮,在这篇新闻稿中,撰稿人质问为什么我们能像这样对英雄的死去视若无睹,质问纵容这样的女王执政是否是对玛拉瑞亚的背叛,质问现在玛拉瑞亚的转世仍在被女王迫害,为什么没有人为她站出来。在稿件末尾,撰稿人又描写了玛拉瑞亚的转世被追捕、被雷罚,不得安宁的情况下,为了治愈一个精灵幼儿的腹痛,硬生生用身体承受了一道闪电。
芙洛拉看完,几乎要觉得自己是一个喜爱虐待善良可爱小女孩的恶毒巫婆了。
“你有什么想法?”
女王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侍立在一边的男人低下头,他不确定女王在问谁,好在很快,女王用另外一个声音回答起了这个问题:“这是那个女孩引导的结果。”
芙洛拉当然知道这是那女孩的杰作。
她在决心要开战之前就下令要抓捕那个人类女孩了,发出公告,生死不论,谁能把那女孩或者那女孩的尸体带到王宫来,谁就能得到一大笔钱财。但那女孩比她想象中更难对付,不知道是真的没有人愿意对一个自称是玛拉瑞亚的女孩动手,还是每一次都被那孩子逃脱了,芙洛拉一直没能再次看到她。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芙洛拉来说都是一样的坏消息,前者说明这个人类女孩塑造的玛拉瑞亚形象已经深入瑟银人心中,后者则说明即使是自己教导这女孩魔法的时候,她也藏了不少底牌没让自己知道。
“你们调查到那家伙最近的动向了吗?”
这次应该是问自己了,男人应了一声,回答道:“陛下,她仍旧在瑟银各地施展治愈魔法,给穷人钱财,宣扬自己是玛拉瑞亚转世,讲六百年前玛拉瑞亚的故事,说自己被您迫害。现在已经聚集起一部分精灵拥护她追随她,我们的追捕也受到了这部分精灵的干扰。”
“一群瑟银本地精灵,听一个迪尔法兰的人类讲玛拉瑞亚的故事?”芙洛拉皱起眉,语气不由自主拔高了许多。这确实匪夷所思,但疑问刚一发出,芙洛拉脑海里就出现了曾经那个女孩站在书架前看书的样子,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因为她想问的正是这个:作为一个迪尔法兰人,她怎么可能扮演好一个在瑟银人心中地位不可撼动的女武神?从效果而言,她确实做到了,而实现这一壮举,靠的是阅读瑟银人自己写的书籍。
没有心情去理论一个群体共同制造出来的一个形象是否是那个形象本人,芙洛拉现在只是头疼一个十几岁的人类女孩,按精灵的历法而言她今年甚至不到七岁,竟然就已经能够做到这个份上。
“怪物。”
说完这句话,芙洛拉却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甚至笑着笑着开始为什么而鼓掌,男人站在一边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战战兢兢看着。
女王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继续加派人手去抓捕那个人类,这次我要活的。那些与她为伍的人,遇到就抓起来,她说不定会去救他们,那就当做人质,要挟她来见我。”芙洛拉眯起眼睛,男人埋头苦写,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串刷刷声。
刷刷的声音停止,芙洛拉又问:“提瑞彻国王回信了吗?”
“没有,需要再去催问一下吗?”
芙洛拉摇摇头:“不用,他们内部种族太多,还有一大部分人类,做个决定要开会吵很久。对我们的朋友有些耐心吧。基尔伦呢?”
“基尔伦那边回信表示不支持也不反对,他们似乎不希望参与到任何战争之中。”
芙洛拉又笑了几声,她站起来,海浪似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冲刷着地面,一直到大厅中那个雕着龙形的灯台前潮水才褪去,变成一个固定的形状,海洋女王抬起头看着那个龙的雕塑,笑着说:“从海洋中走出来的龙啊,数万年前我就教过你们了,既然站在乌云之下,那么去祈祷风暴不会路过自己居住的那叶海岛,永远是无用的。”
灯台当然没有回应。
站在人群视线的中心,维安妮伸手抚摸过精灵身上一处诡异的赘生肉球,那团肉球在众人面前掉落,切口在魔法的催化下迅速愈合,精灵甚至并没有感觉到多么疼痛,再睁开眼的时候,让他痛苦让他备受冷眼的那个瘤子就已经永远离开他了。
精灵愣了片刻之后,狂喜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席卷全身,他期待过无数次的“正常”和自由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只是想哭。
在精灵嚎啕大哭的时候,维安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地告诉他过去的日子不会再困扰他了。
人群就这样在他的哭声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高喊着“玛拉瑞亚”,感谢女武神的回归。
维安妮微笑着站在他们之间,面带微笑,她想说些什么,但又明白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她说,她只需要站在这里,接受这些热烈的目光,承担起那些目光里的期待。
芙洛拉女王更进一步的迫害应该会在不久之后就降临到身边来,维安妮对此毫不怀疑,但也没有做任何准备。她在这里,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为的就是让更多的人看见,包括普通的瑟银精灵,也包括芙洛拉派来的士兵。
她并不打算引颈受戮,但她需要受伤,信仰她的精灵需要受挫折,她引领下的瑟银人必然要东躲西藏,她也必然要为这份信仰奉献出痛苦。
女孩双手扶起一位年迈的老人,随手在她额头画下象征安眠的符号,祝她今夜有个好梦。那已经数个夜晚辗转反侧的老人立刻拉住女孩的手,一遍一遍道谢。
天上的雷声再一次近了,维安妮劝散了人群,在闪电落地之前,悄然消失在原地。
她的消失也成为了神迹的一种表演,精灵们再一次高喊着玛拉瑞亚的名字欢呼起来,已经远去的维安妮还是听到了那阵欢呼声,听到了那些精灵齐声高喊着“玛拉瑞亚”的名字,对于神的感情激烈地投射而来,落在了维安妮身上。
忽然,维安妮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割裂感,一方面她知道她自己是谁,她是维安妮·纳尔逊,作为她自己的那一部分摇摇欲坠,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玛拉瑞亚,在这个瞬间她脑海中出现了玛拉瑞亚的一切记忆,从如何牵起爱人的手,到如何被芙洛拉她们杀死,真实到无以复加的经历就这样与维安妮自己的记忆重合,关于“我是谁”的答案忽然凭空多出来了一个。
维安妮皱起眉,她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份多出来的关于玛拉瑞亚的记忆不似作伪,又与她从书上读到的、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那些故事感触完全不同,让她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玛拉瑞亚本人的记忆。
但是,为什么?
因为我冒名顶替吗?
玛拉瑞亚并非是如我所想的普通精灵,因为影响力非凡而被冠以神的名号,而是她真的是具有神格的女神,因为我的行为和信徒的信仰指向而与我连接在了一起?
维安妮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自己的名字,她本以为这样能缓解一些割裂的错觉,没想到心中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暴戾的情感。
女孩忽然捂住脸,痛苦和愤怒彻底包裹住了她,玛拉瑞亚人生中最后那段时间里那些无处发泄的狂暴和怒意泛上心头,控制着维安妮发出嘶吼。不断发出恐虐尖叫的女孩忽然睁开眼睛,叫喊声戛然而止,蓝色的眼睛里瞬间清明。
“我抓到你了。”
维安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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