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梅负雪第一次遇见诡气。
叶家之事恍若隔日,他虽身处阵眼,但浓稠黏腻的气息并未伤到分毫,叶鸿赫精心布置的阵法仿佛单薄的纸壳,长剑祭出的瞬间便坍塌糜烂——
但那是相对安稳舒适的南境。
北郊暗潮汹涌,虎狼环伺,稍有不慎便能跌入险境,或许是这种明争暗斗过于激烈,仙门也鲜少管辖北郊城,只敷衍地围了个石墙,堪堪圈住一块地。
甚至于现在这条贯通两城的“黄泉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梅负雪看着枝梢间四不像的蠕动物什,纳闷道:“这是什么?”
“诡兽。”
“……”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诡兽。”
梅负雪恍然,而后压低声音道,“有点丑。”
祁白川瞥过周遭稀薄难堪的隐匿结界:“诡兽非正统诡修。”
“什么意思?”
“正统诡修早已消弭殆尽,当今世上的诡兽实为诡气残余附着死物的产物。”
梅负雪微讶:“其实就是个照葫芦画瓢的傀儡,那面前这些人修得又是什么?”
祁白川语气平淡:“灵修法则,东施效颦。”
“……”
一阵无言,他仰头向上看。
腥臭鼻息混杂着腐烂的气味,如同熬过了几夜的馊饭,四不像的尸块蠕动,张开那状似嘴样的血盆大口。
里面没有舌头,只有黑漆漆一片。
黑影落下的刹那,一如叶家阵法中那般镇定自若,梅负雪没有躲,旁边人亦未曾动容,因为有东西已经先他们一步出手——
滋啦——
难以言喻的焦灼糊味弥散,上方成群结队黑影像是突然撞上了无形的针刺,凄惨嚎叫骤现,直冲耳鼓膜,那堪比丛林密集的尸块顿时下了场腥风血雨,噼里啪啦的残肢全砸在地上。
林超予不知何时已经从树下出来,正躲在二人旁边,对于眼前惊骇世俗的一幕竟也未表露出惊讶。
他慢吞吞看向梅负雪的手腕。
金光浅淡,暖人的温度氤氲着白皙的肌肤,手腕的主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颇为好奇地转了下胳膊,霎时一阵圆珠碰撞的脆响。
只见夺目光亮爆发——
“喂,你们……。”
虎口酸麻袭来,诡气附着的刀剑在半空断成两截,吊梢眼面容遽变,“你们使了什么邪术?”
“……”
“到底是谁用的邪术还不一定呢?”梅负雪神秘一笑,放下袖子,“你来的时候就没注意身后吗?”
“什么身后……?”
不等他再询问,陡然开裂的结界就给了他答案。
一柄细刀撕破昏暗骤然穿透屏障,刀尖猛然一转,毫无滞涩,如切割待宰的牲畜般轻松划开桎梏,吊眼梢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刀尖逼近脸颊,细微疼痛传来,他下意识伸手一抹,殷红鲜血陷入指缝。
但还没有结束。
“咔。”
眼前豁然开朗,结界碎了。
仓促之下破风刺耳,只来得及挥剑抵挡,无与伦比的力道压来,他悚然一震,惊惧仰头,看见一身飘然张扬的雪青,以及泼洒荡漾的秀发——是一个女人。
“快,都滚出来,”喜悦遽增,他提声呐喊,“一个女人而已,给我拦下她……”
噗呲——
吊梢眼难以置信地低头,泛着红光的刀刃从胸膛穿透而过,那血淋可怖的刀背映出他惨白的面容。
身影僵直,双膝扑通跪倒在地,后背一股无法抵挡的力道生生压进骨肉——那是一只乌黑发亮的靴子,靴子的主人狠狠一踏,眉梢轻动,轻漫地掠过周围。
“还有谁要来吗?”
“……”
蒙住天空是纱帐消失,沉闷一扫而空,四周残存的诡修见了鬼一样作鸟兽散。
唯余树下看戏的那几位 。
梅负雪侧目而望。
吊梢眼不知死活,脖颈上的一把刀还明晃晃衬着灰白的肌肤,顺着刀柄向上看,是只白皙秀气的手,不同于祁白川把剑的懒散,眼前这手骨架不大,但摁着刀鞘的指腹泛白,方才那击显然也是用了劲。
“姑娘好身手。”
他冁然一笑,抬手行了一礼,“多谢救命之恩。”
“救命谈不上,”女子挽了个刀花,巧笑嫣然,“我来取他人头,顺手罢了。”
“顺手也是个大恩,我自小习教礼仪,必然不能白白受此恩惠,现如今姑娘在此,不知可否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
“报恩?”对方闻言多看了他两眼,“你想如何报?”
梅负雪一脸正经,忽视旁边某道强烈的目光:“自然是以身相许。”
“……”
林超予倒抽一口凉气。
“他配给你。”梅负雪精准无误地逮住想要开溜的林家后人,“出身大家,医术傍身,虽然现在家没了,但本事还在,关键时刻还能给你救命。”
女子听闻并未生气,目光徘徊在那边紧挨的两人身上,好奇道:“我以为你要说你自己。”
梅负雪摇头,语气叹惋:“分身乏术,为了活命我早就把自己卖了。”
“……”
嗡——
细刀一震,酣畅流利切过脆弱的喉咙,脑袋咕噜滚落在地,那泼洒鲜艳的痕迹如同飘舞的绸缎,沿着道路画出了生与死的分割线。
她上前几步,脚尖点地围着几人兜了个圈。
这是个有些冒犯的举措,像是对市场的蔬果评头论足,但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仅没有那分意思,外人看来还极为欢快。
“我蛰伏已久,无意中倒是听见了不少东西,但那些话想必也是应付贼人。”
梅负雪欣然等待下文。
女子兴味道:“二位其实是私奔吧。”
“……”
“并非,”祁白川忽然发话,面不改色,“路途偶遇,以身还恩。”
“……”
女子若有所思点头,显然是信了:“所以那句去北郊隐居的话是真的了?”
梅负雪察觉话外之意:“恩人何意?”
“这段时间不太平,北郊可不是个好地方,我也是道听途说,应当是与那八方柱有关。”她稍加思索,“最近诡修频出,难得没去做阴沟里的老鼠,也正因此我才接了不少活。”
她说着,刀尖一挑,从后方尸体中勾出了一个摇晃的牌子。
“此人姓陈名讳,在诡修中也算不上出彩,前些年烧杀抢夺,害了一家老小,只逃出了个普通修士。”
她拾起牌,摊在掌心:“后来这修士偶得机缘,却因往年之事走火入魔修为无法更进一步,他便以机缘为代价,托我帮他复仇。”
梅负雪道:“什么大手笔的机缘?”
“关键就在这,”女子弯着眼,“修道之人所追寻的无非是得道飞升,扬名立威,牵扯太多尘缘因果容易道心不稳,而这次八方柱动荡……与其说是动荡,不如说是坍塌,那几根柱子经年腐朽,又无外力加持,早已风雨飘摇。”
梅负雪歪了下头:“看来你此次机缘与它有关。”
“是,传闻八方柱下藏匿了佛诡修道法则,故而吸引了不少不成器……甚至算不上诡修的杂碎。”
梅负雪道:“你是灵修。”
“……”
直抵心脉那一刀快戾狠辣,全须全尾靠的是劲道,未曾出现滴水灵力波动,女子闻言稍微一愣,然后立即学着梅负雪的模样眨了眨眼,笑吟吟道:“我自然是正得不能再正的灵修。”
“为何要去八方柱?”
“因为……”她卖了个关子,“我想得道飞升啊……”
“……”
“灵修不像佛诡那般极具压迫,向来是有能者得道,但近些年来不知为何,有关于灵修的天才似乎越来越少,出名的也就一位大宗弟子,还只闻风声不见人,再往前算……就是宗主什么的了,那更玄乎,百年见不了一面。”
一听到某个熟悉的名讳,梅负雪顷刻往旁边斜了一眼,对方似有所感,转头回视过来。
那双眼眸如常镇定,连瞳孔都是黑的无波无澜,仿佛对外界的事物都不甚入心,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余光微动,也无怪乎面对他一连串意味不明的折腾都能气定神闲挨个回礼。
梅负雪嘴型比划:你这些年都跑哪了?
祁白川很配合:天南地北。
“……”
梅负雪继续:你现在实力如何?
祁白川:在你之上。
“……”
俩问题没一个讨喜的回答,他猛地翻脸,不管不顾就要拉开距离,谁知转到半途原地回了半圈,扭头一看,终于发现脊背上那只手已经挪到了肩膀,就这么半亲昵半压着扣了不知多久。
“……”
他娘的怪不得来个人看他们的眼神都得变一变。
“对啊,”摆脱不了,梅负雪陡然阴阳怪气起来,“我也从来没听说过那些天之骄子的消息,说不定是身受重伤,实力不济跑去卖身了呢。”
祁白川目光瞟掠过来,不置一词。
女子听不懂话里的意思,也没多想只当是玩笑:“最近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说是那八根柱子底下不仅有佛诡的修炼法则,还藏了有关灵修的一个短时间得道方法,只要精通此术,不仅能让人修为大增,甚至还有飞升的希望。”
“……”
“飞升?”
一种名为天方夜谭的情绪发酵酝酿,梅负雪只觉得不可思议:“想修炼想疯了。”
“倒也不是想疯了,而是有理有据。”
女子提及至此,声音不自觉放缓,似乎也陷入了怀疑的陷阱里:“数日前,涵虚宗宗主曾经现身北郊某地,有散修误打误撞偶然窥得宗主挥剑,一时群山横裂惊天动地,修为几近半仙,也正是那时,八方柱出现异动。”
她顿了顿,才道:“而我这次接手的报酬,据说就是通往八方柱的一条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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