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周围几人不约而同静了一瞬。
“当然，”女子察觉到异样，失笑道，“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涵虚宗宗主前些时日确实有现身，但真正原因为何还未定。”
“……”
“这样啊……”梅负雪忽而拉住白衣，话却还是朝前说，“那姑娘此行必定也是出北郊城分一杯羹了。”
“非也，”她抬手示意自己掌心的令，“东西在北郊城内，货到付钱，得先拿报酬再去。”
“噢，”梅负雪直截了当：“就是不知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到姑娘？”
“……”
清风徐来，地上铁锈味荡然无存，祁白川侧目望向远处朦胧的天地线，一阵细微难察的震感传来，又因离得远，端倪并不明显。
“解释了这么多，也劳费姑娘口舌，”梅负雪道，“看来姑娘的仇敌也不少，不如我们边走边聊？”
“……”
“诶？要走了？”林超予插话，“车怎么办？”
“……”
女子狡黠一笑，好整以暇地看了眼低调奢华的兽车：“再好不过。”
……
“北郊城无名，旁人都不愿意出手管辖，堪称牛鬼蛇神尽显。”
女子轻盈跃上剑，朝身后几人示意。
林超予在茫然中被扔到另一把剑柄上，还没等站稳，“嗖”一下就陡然腾空，吓得他四肢并用地扒住剑鞘。
看着旁边骤然消失的两人，他不由得悲从中来，开始思念裴初。
“黄泉路可直通城外，若是去北郊需中途改道。”女子的声音在风中有些模糊，“我姓慕，唤我慕栖即可。”
“慕姑娘。”梅负雪态度友善，“孤身行走在外如此干脆利索，当真令人敬佩。”
“二位也不容小觑。”慕栖瞟了眼扔下剑凌空而飞的两人，直言评价，“深藏不露。”
“……”
“姑娘现在可否告知我们缘由？”
“其实没什么大事，”慕栖道，“凭二位的实力，既是私奔出来，想必背后的家族也不俗。”
眼见对方已经认定了私奔，梅负雪无力辩驳，只好坦然道：“名门正派，百年传承。”
慕栖倒是迟疑了一番，应当是猜不出两人仙门世家门当户对为何还要这般：“此次出城不仅要先拿报酬，还要寻个委托。”
梅负雪奇怪：“为何？”
“仙君有所不知，郊外势单力薄很容易被盯上，我一介女子，自然是有不少杂碎觊觎。”
“接下委托能让你多几个跟班？”
“不，”慕栖摇头，“能让我多个噱头。”
“……”
“毕竟能接下委托只身出城的散修总归不是好惹的，”她理所当然，“我若是拿个委托糊弄，他们必觊觎三分。”
“……”
“我怎么帮你？”梅负雪表情有些无言。
“二位可有带家族信物？借我拿去唬人，若是担心身份暴露，也可以代我去接。”
“……”
没得到回答，慕栖微微一诧，扭头看去，就见那袭红梅镶边衣袍的仙君低着头，跟另一位白衣仙君商量着什么。
两人自称一方天地，身后还缀着个风雨飘摇的公子，颇为凄惨，但很违和的是，那公子虽萧瑟，扒着剑挨冻却一声不吭，看向前方两人的目光也有些复杂，就仿佛对二人这轻松愉悦的相处方式有些不解。
道侣不该是这般吗？
她在这空当中不经意想着。
不多时，那边梅负雪似乎是讨论出了结果，身形一闪，上前来到她身前，真挚道：“我们没问题，但还有一件事需要姑娘决策。”
慕栖：“什么？”
“我出身仙门世家，好友遍布四海，所属势力各不相同，信物倒不是大事，就是不知……”
梅负雪哗啦一下抬手，胳膊上琳琅满目挂了一串闪瞎眼的牌缀，他一晃小臂，顿时噼啪作响：“姑娘要哪个？”
“……”
……
行至末尾，前面三人后半路莫名的和谐宁静，尤其是慕栖，身形如鬼魅眨眼不见人，一副对两人避之不及的态度。
虽不明原因，林超予提心吊胆的心绪好歹有所缓解。
剑飞得不慢，冷风浩浩，灌进耳蜗中，让他有一种麻木冰冷的感觉，似乎回到了那日突如其来的变故。
蜃境属于芥子空间，只存放于藏书阁的玉简里，照理说无论里面发生什么外界都感受不到震动。
他虽落魄，祖上好歹有名，还是知晓一二。
直到藏书阁的异动爆发。
堪称山崩地裂的强烈波动笼罩住整个城主府，瞬间金石遽碎，长廊塌陷，威势之可怖殃及池鱼，让他们这些事外之人都不免胆战。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看向震源，而是转向角落处的刑堂。
出乎意料，那里平静如死水。
心头怪异感一闪而过，来不及思考，就已经被人提着领子迎难而上。
“喂，”林超予慌忙对着飞掠而过的裴初大喊，“我修为不高，你要死别拽上我啊……”
“嘭。”
顾不得四周孟家弟子的百般阻拦，裴初一脚踹开大门——
此时的藏书阁已经面目全非，书架玉简都翻倒，尤其是那燃着一座莲花的烛台，蜡油淅沥沥在地上，照理说这般世家重地建造材质应当是严密至极，可火势不灭反升，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张开巨嘴，想要吞噬这一隅之地。
裴初绷紧身体立于门前，手中长剑蓄势待发，林超予不敢忤逆，只隐隐听见一声湮没在火光的碎裂。
起初不显，但随着火势愈烧愈大，那种瓷器碰撞的清脆越发可怖，仿佛无数看不见的针线，在悄无声息中一下下穿透墙壁，钻进人脑壳。
随着一道刺耳的剑鸣，头皮遽麻，林超予猛然意识到什么，抬头向上看去——
头顶宏伟的梁柱依旧，藏书阁并未有什么不同，但虚空中却是平白出现了一截拇指长的剑尖。
然后——
呲——
如同剪断的布绸般毫无滞涩，那一点白光在两人的视线中生生割开一道漆黑的口子，伴随着剑尖抽离，那碎瓷的碰撞声也显而易闻——
看不见的虚无空间在破碎。
“发生什么了？”
林超予修为平平，肉眼可见的开始着急，“是要塌了吗？我们赶紧出去躲……”
话音落下，身后陡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嗡鸣，如同挣断的弦，在筋疲力尽的最后尖锐嚎叫，即便遥远不及，也依旧震的双耳冒血。
竟是刑堂塌了。
“卡。”
头顶声音在这瞬间蓦然加剧，虚无碎片化为流光，黑暗霎时笼罩整个藏书阁——
在遥不可及的顶端，缓缓显露出一条只供一人行走的悬崖幽径，一抹浓重的色彩风雨飘摇，仅凭底下两只白色臂弯堪堪支撑，正当林超予辨认清楚准备松气的下一刻，那对小臂蓦然一松，人影在茫然中猝不及防坠落。
没料到这般结果，他赶紧转头，“接人啊……”
不等回应，黑暗中突然爆发出强烈的金光，一对与方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臂弯毫无征兆出现在半空，惊鸟归林，下落速度陡然减缓，方才那一瞬无情地抛弃如同假象，林超予怔了一怔，半晌也没吐出剩下的“裴初”两字。
黑暗中倾泻而来的余光微弱，深色瞳孔转过来时不见疲色，只冷漠俯身着周遭一切，白衣上紧随了几处新鲜的血痕，不知是刑堂挨上的还是虚无糜烂的空间所致。
祁白川落地时稳当，两臂坚如铜铁，他赶来的太过仓促，难免衣衫凌乱，但周身气度却仿佛刚削薄开刃的刀锋，无形中寒芒毕露。
“我只是……”
白衣间的呢喃微不可察，林超予屏住呼吸，在怦然的心跳中露出余光——
梅负雪双眼半阖，约莫是半空飓风的原因，发冠已经散开，此时此刻后脑微仰，半个身子都陷入乌黑的云团中，格外苍白憔悴。
但浮萍就近的河岸并不为所动。
宽松的外衣也挡不住突出的脊骨，支撑身体的那双手忽而一松，梅负雪猛地挣扎，似乎有醒来的征兆——但其实都是假象。
因为岸边重石堆砌，风雨不动，激流只是开了雷声大雨点小的玩笑，便把人心底深处的隐秘逼得吐露出来。
“我只是……”嗓音沙哑，他费劲地攀住身前的脖颈，“只是害怕……”
“……”
脊背抬高，身影终于如愿以偿埋首沉眠，祁白川半护着人，少年身形依旧居高临下，冽风将他的腰背勾勒得分外挺拔，仿佛亘古不变的冰冷金樽：
“治人。”
……
“啪。”
肩膀沉重，思绪蓦然终止。
眼前哗啦缀了不到巴掌大的东西，上面古朴精致的“肖”字晃了晃，露出后面明媚的半张脸。
“你的家族令牌。”梅负雪轻声说着，倏而起身。
“……！”
他张了张嘴，杳然一瞬，迟涩道：“噢……”
回忆中面如白纸的人突然活生生站在眼前，林超予有种时间错乱的恍惚感。
“发什么呆，到地了。”
“……”
“刚刚被风吹的，”他别扭地别开视线，“我有点冷……”
尾音一消，他看见了对方身后几尺远处的一袭白衣。
祁白川静立于府邸台阶下，眸光遥遥投来，目及之处分明是一片山高水远，但瞳孔深处漆黑平淡，只有一道浓彩侧影，如同藏书阁疾风迅雨的到来，从始至终都目的明了。
旁边的慕栖犹疑地打量三人，似乎是没看出所以，满脸迷茫。
“……”
周身如芒在背，林超予陷入沉默，在眼前的红边袖消失之际，倏而提高声音：“等一下……”
三道意味不同的视线投来。
“仙君，裴初他……”
“他走了……”梅负雪不假思索。
话一时间都卡在喉咙，身体一僵，他辗转少顷，才小声道：“您……知道啊。”
梅负雪瞥过一眼，轻飘飘说：“我看见了。”
话毕施然离去。
林超予愣在原地。
……
同一时间，千里外的涵虚宗。
“宗主。”
顾不得礼仪，弟子快步跑入殿门跪下，“宗主赎罪，一刻钟前苍梧宫弟子裴初求见，说是带来了祁师兄的传话……”
突然一顿，他看见了空荡无人的大殿。
“宗……主？”
珠帘的碰撞猝起，声音杂乱无章，殿中央突兀多出一人，察觉外人进入，紫棠色的衣摆一拂，灯火瞬熄，珠帘猝断，一股极其强劲的威压骤然席卷，弟子来不及再解释，登时仿若被掐住了喉咙，发出粗粝沙哑的痛呼。
鲜血顺着台阶滚落，琉璃珠的“啪嗒”的撞击有一瞬间停滞，中央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一回神，收了殿中威压。
弟子终于有力气直起身。
“宗主，您……”
“情况如何？”沈无眠背过身，打断他的话。
弟子一滞，按捺住疼痛道：“前些时日，裴仙君快马加鞭带来祁师兄的消息，除此之外，巫城城门还曾掀起一阵流言蜚语。”
“……”
“据孟家守门弟子所言，当日曾有一位白衣公子现身城门，热心非常，甘愿为含冤医师做证医术，并以身试水，然后……”他说着，声音慢慢放缓，似乎是不可置信，“被诊出了喜脉。”
“……”
殿中珍藏数千古籍，沈无眠不顾一身风尘，低头随手抄起一本蓝封藏书，皱着眉开始翻阅。
过了片晌，约莫是没寻到结果，身影又是一闪，再次出现时距离殿门不过寥寥几步。
弟子顿感压力倍增。
“几时设席？”
虽是疑问，声音却带着无形的敷衍，“宗门清静多年，难得福降。”
“……”
弟子滚了两下喉结，闭声不语。
沈无眠道：“他传音为何？”
“他……祁师兄说诸如清理外修，平息动荡之类的事往后就莫要惊扰他了，有伤身体，因为……因为他要……”弟子艰涩半晌，心下一狠：
“静心养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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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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