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冷。
慕栖身体一僵,缓缓扭头。
顺着左肩的那只手向上看去,是张明媚动人的面容,因着灵光喷薄的余韵,那张脸似乎也显得更加夺目,但下颚的弧度是极其锐利的,如同它的主人一般,锋芒暗藏,颇有风雨欲来的宁静。
慕栖张了张嘴,片刻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刚才还在这里。”
“……”
暖阳照进楼里,顶上破了个大洞,是不久前气吞万里的长剑所致,梅负雪沐浴着金光,面色绷得很紧,那双眸子一动不动盯着他,深色的瞳孔缩成针尖,像是濒临爆发的火山。
并未多言,他摊开手——
唰——
一道浓重鲜艳的色彩凭空显露——是剑影。
那半开瓢的灵力顿时发出一声尖锐爆鸣,像是不堪重负般哗啦哗啦一下作鸟兽散,但诡异的是杂糅的杀招并未失效,反而如同串线的帘幕,在两楼之间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一楼动手的修士纷纷倒退几步,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招……招不回来?”
有人小声道。
“怎么会?”同伴不死心,“哪来的邪门歪道,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
咔。
声音戛然而止。
这再熟悉不过的实木断裂声出现,众人本能感觉不妙,顿时看向四周——
承受了几次重击的墙壁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迟暮老人般发出回光返照的挣扎,裂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满半面墙壁,临近的修士终于反应过来。
“快跑!”
——晚了。
轰!
半空中的灵力忽然炸成碎片,每一片都犹如磨光的刀剑,势如破竹,捷足登先,墙壁还未坍塌,那铺天盖地的刀子便劈头盖脸砸来,只听见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号——
楼阁终于塌了。
漫天彻地的灰烟中,终年不见阳光的地基终于露出端倪,楼阁底下殷红的泥土不似常态,铁锈浓重,赫然是死去不久的几位修士。
风雨飘摇,慕栖第一时间便准备运力,谁知还没摆好姿势,身体忽然一轻,如同白羽,轻飘飘落在那瘆人的阵法中。
“……”
梅负雪松开手,裸露的手腕上有几道明显的勒痕——犯事的红线已经松垮垮挂在肘间,即便这样它依旧没有断开。
慕栖欲言又止。
“他往哪走了?”
长剑归位,梅负雪再次出声,沉重的呼吸铺洒在冰冷的剑身上。
“阵法……”慕栖果断做出决断,“那诡修吞噬几人仍旧不敌,借阵欲逃,尊……夫人去追了。”
“阵法联通何处?”
“我不知,”慕栖惋惜道,“阵被拆了,不然还能追查一二。”
“……”
梅负雪垂眸不语。
四周肆虐狂风有所缓解,满地残木中爬出一个狼狈的身影——是祝笙。
相对于其他人的惨死,经历如此大风大浪还能捡条命出来已然算是好事,那协助祝笙逃脱的难修早就没了气息,此时剩她一人艰难苟活,刚一露头,猝不及防跟二人撞了个正着。
“……”
一道与屋内截然相反的目光冷冷看来。
“……”
四肢一软,佩剑掉在地上,她慌张解释:“我来此是宗门命令,早已与那诡修分道扬镳,并不知晓尊夫人的踪迹。”
“……”
慕栖仗势欺人:“方才动手也没见你心软。”
“……”
祝笙低头不吭声,余光不由自主扫过某处。
“怎么?还想要这令牌?”慕栖手一背,不客气道,“引路牌事关仙门,若是沈宗主知晓,断不会由其漂泊在外,我猜……这次行动是你们擅自做主吧?”
“……”
“你不也为私心?”
“我有特权,”慕栖理直气壮,“这么多宗门唯独缺了涵虚,还是想想过后如何解释吧。”
她说得太快,以至于忽略了不远处中年修士复杂的眼神。
“公子不必担忧,”慕栖一扫轻蔑,转而朝着旁边道,“如她所言宗门此行诸多隐瞒,沈宗主必不会就此轻饶,而且这阵……七零八碎,尊夫人一剑破局,实力不俗,我看得很清楚……”
“你说什么?”
梅负雪忽然回头,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苍白的脸在这一刻也定格了,他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就连喘息都缓了一缓,整个人都有种玉瓷料的破碎。
慕栖被看得一愣,到嘴的解释换了话:“我说……我看见尊夫人出剑。”
“……”
“你看见他出剑?”梅负雪轻声重复。
“对啊,”慕栖不明所以,只好顺着继续说,“他的剑很快,嵌入地底一瞬间便找到了阵眼,我还没来得及反映他就走了,应当是顺着残迹找到了线索。”
“……”
冽风莽莽,二人的身形都湮没在未知的寒冷与变故中,楼阁坍塌后那彻骨的寒意冻得人麻木,身体关节仿佛是生了锈的齿轮,高低错落地转动。
一声轻响过后,袖摆拂过尘埃,是梅负雪蹲下了身。
白净的肌肤与暗沉猩红的泥渍形成鲜明对比,衬得那截肩头更加消瘦单薄,他两指捻起一点泥土,放在眼前端详。
“你为什么能看见他出剑?”
良久的沉默后,梅负雪道。
“……”
这句话似乎并不是给她说的,慕栖站得直,只瞧见对方指缝陷入的泥腥,和手腕上一闪而过的花纹。
像是冰川下再也压抑不住地活水,奔流涌动,即将喷薄而出。
还未等她多想,底下又传来干涩的解释:“叶家凋零至此,无须大动干戈,孟家规模宏大,非常人不能抗,即便如此,整座府邸依旧耗损严重,堪比孟家主的傀儡无力抵抗,除了蜃境中与那人对峙,我甚至看不见他的影子。”
“……”
喉结艰难滚动,梅负雪声音终于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你为什么能看见?”
……
为什么能看见?
耳边风声呼啸,木屑与碎石掺杂在一起,如同锋利的刀刃,几乎要划破他的脸颊。
红线经过一次强行破除,感知已经很微弱了,梅负雪牵起尾端,尽可能的小心送入灵力,然而无果。
往日一扯即动的红线在此刻仿佛失了活气,再回不到那般灵动脱调,那压抑的垂落似乎隐隐昭示着某件事,越往下想越是惊颤。
自孟家以来端倪早有显露,情绪上头,他随口的无心之言竟真被对方赶紧赶慢地带上车,一路目的明确,那种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简直太强烈了。
但当时这种迷惘的无措还不显,因为对方表现出来的模样实在是过于镇定。
以至于后来黄泉路上偶遇诡修的伏击,慕栖突如其来的插手,都意外让他们避免了直面迎击,他也愈发掉以轻心,直到鸳鸯楼——
那是真正接触入门的大诡修。
面对相当是踩在脸上的挑衅,对方非但没有快刀斩乱麻,反而几次三番地阻止自己,颇有息事宁人的意味,这反常的作态才算是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但他来不及多加思索,隐患提前引爆,任无忌一语惊人……
不能再想了。
梅负雪深深吸进一口气,干冷的空气顿时涌入口鼻,难耐地瘙痒如同千百只鬼手,齐齐抓挠他的喉咙。
“咳咳……咳。”
他不可抑制咳呛出声。
“主子。”
林超予不知何时来此,慕栖见救星到来,忙不迭让位。
后背一阵轻轻拍打,是熟悉的安抚,但眼□□贴细致的对象却换了个人,梅负雪眼睫微阖,喉结艰难滚动两下,终于勉强压制住那股不适。
片晌,他哑声道:“你的医术怎样?”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话,林超予没有丝毫惊讶,肯定道:“主子放心问。”
“一个人……”梅负雪顿了顿,改口,“若是陈年旧疾,会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发作。”
“……”
“那可就多了,”林超予正色道,“外伤内伤皆有,主子可有思绪?”
“……”
碎屑残余沙沙作响,衣袍翩然起舞,刻画出瘦削挺直的身段,梅负雪在朦胧中垂下眼。
腰间和领口处褶皱微乱,明显人为所致,牢不可破的桎梏犹在身边,隔间里两具身体强硬相贴,触感硬朗分明,是不似活人的冰冷。
“伤口正常。”他语气坚定。
“内伤呢?”林超予徐徐渐进,“可否误食毒果,或是入不敷出。”
“……”
“入不敷出?”
梅负雪皱起眉,沉默一瞬,似乎想起什么,“灵力算吗?”
这次换做林超予愣神了:“是灵力损耗过多?用剑频繁伤口虽未撕裂,但内里空虚?”
“……”
“不是,”少顷地静默后,梅负雪开口,“就是单纯的……帮人抚平经脉。”
“……”
林超予轻轻“噢”了声,仿佛明白了什么:“这样啊……正常情况下御剑,画符,灵宝法器都要灵力,主子再清楚不过,而灵力储存于修士的经脉丹田,是可以恢复的。”
“……”
梅负雪抬眸看着他:“如果不能恢复呢?”
“……”
“有没有这种可能?”
“……”
远远听见几声清啸,是符纸烧毁的鸣音,缓过劲来的几名弟子慌不择路地求助,林超予歪着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着坍塌糜烂的碎屑,那一片片锐利的尖角将天幕撕成若干碎片,餍不知足地往深处蚕食。
“主子,”他认真道,“丹田就像是口水井,灵力活水源源不断,若是哪日用多了,入不敷出,往深凿一凿,总该有新的,虽略损根基,但土可以再填,并非不可逆。”
“……”
“若是哪一天没有水了,那就不叫水井了。”
“……”
梅负雪迎风看着他,声音渺茫:“那叫什么?”
“……”
“那叫水槽。”林超予轻声道,“盛水的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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