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外气氛凝重。
“不……不可能。”
慕栖登时倒退几步,脚踝毫无防备磕在石阶上。
两人离大门很近,虽已入府,却仍旧空旷,大致一扫便能望见全貌——因为府邸的破败程度比起北郊城墙有过之无不及。
梅负雪蹲下身,指腹撇起一点泥渍,那深黑仿若要吞噬掉人的诡气在碍着他的瞬间萎靡不振,似乎畏惧,又似乎贪婪,仿佛是嗅到了他身上某种望之不及的气息。
“……”
慕栖仍旧难以置信:“庇护大阵覆盖整个家族,虽说主力在前,但为抵挡不断滋生的诡气,腹背断然不会轻心。”
“没有击破,”梅负雪想也不想,果断道,“阵法完好无损。”
“那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
梅负雪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动,然后偏头,状似随口道:“阵法认主,约莫感受到你的气息了。”
“……”
“可是……”慕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为何我族已经腐朽至此,护族阵法却……”
“……”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下去。
日头落了一半,余晖斜斜扫来,二人身形都被拉得很长,平地忽起一阵细弱哀号的阴风,那阴森的冷意吹起轻薄的单衣,明明没有束腰,腰背胯骨的形状却被勾勒的淋漓尽致,在随风舞动的长袖下,露出一截手腕,腕上带了串珠链。
丝丝缕缕的诡气没有灵智,只是本能地畏惧那食指粗细的珠子。
“……”
梅负雪感受着周身的凉意,转眸道:“你离开时族内并无不妥。”
“是,”慕栖肯定,“父母多时未归,我心觉诧异,自发走出族外,这才察觉不对。”
“去往何处?”
“八方柱外围所对应的八处阵基,族内每日会例行巡逻是否有损,以及净化新生诡气。”
“所以你并没有上阶。”
“对,无宫主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进入八方柱。”
“……”
慕栖又补充:“当年我出族后便挨个检查阵基,在最后一处发现了父母给我留下的传音。”
“……”
“他们什么都没说。”
“……”
慕栖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说出的话都有些虚飘,带着久远拖长的音调:“地上落了很多符纸,但传音符没有启用,上面只写了血淋淋的一个字……”
逃。
……
——逃。
阵基中佛宝碎了一地。
尚且年幼的女孩半蹲着身,残存的诡气还未散,正牢牢吸附在泥土里,试图攀上新的生命。
用于传音的符咒散乱无章,使用之人似乎是根本来不及有所作为,仓促中只能随手抓取就近处的东西,妄图在死路中博取一线生机。
八方柱处天地屏障之内,是诸多仙家联手所创,即便身处山脚,也只能听见诡气的呜咽声,不可见其形,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遥远的天幕之中传来悦耳清脆的铃声。
一如往日路巡阶下,让人耳目一清的诱引。
叮——
叮。
声音越来越急促,怀中佩戴的佛宝隐隐发热,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愈发逼近,那滚烫的温度终于将她拉回现实。
循声望去,却是八处阵基上奔腾翻涌的黑云。
……
“我当时太小了,手无缚鸡之力,出族时只带了一部分法器,现在想想父母当时的作为真的很奇怪,”慕栖喃喃道,“家族之间有专门通信的束法,尤其在我独自在府时,为及时照看多半会留一两件法宝……那天也确实留了,但我没有任何感应。”
“……”
“就好像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所能做出的最大动作就是祈求年幼的我发现端倪,然后尽快逃离……”
尽快逃离……
到底该是怎样的变故,能让镇守一族尽全族之力却依旧蜉蝣撼树。
没有任何声响,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求救,只寄最后希望的微妙的符纸,祈祷仅存的后辈可以死里逃生。
“……”
从回忆中抽离并不容易,慕栖声音发涩,喉间仿佛堵了团棉花,有些喘不过气。
气氛低落,梅负雪在这压抑的沉闷中突然开口:“等等。”
慕栖反应慢了半拍:“有什么……不对吗?”
“……”
梅负雪慢慢拧起眉:“你说……你是在阵基发现了父母留给你的符纸。”
慕栖点头。
“也就是说他们在外遭遇不测。”
慕栖迟疑了一下:“是。”
梅负雪招手示意,慕栖不明所以,只得跟着蹲下身,二人在一片色泽稍浅的土地旁围了起来。
手指一动,梅负雪在地上画了个圈,道:“这是八方柱。”
然后指着前面模块地:“你我现在所在地——也就是你家,除去这地以外,八方柱外围一圈便是你所言的阵基。”
“……”
“你从家里跑了出来,运气好,路上没有遭遇意外,一路平安无事到达了最远的阵基……”
梅负雪手指挪到了圆圈与家族相对的另半边处。
“你父母能担此重任,必然不会弱于门面上的那些宗主尊者,外加多位族人随行,周身佛宝失效散落一地,这个“变故”必然与诡修有关,且能在极短时间内吞噬活人,也就是所谓的二十年前诡气暴动。”
“……”
“依你所言,族内并无异动,所以距离八方柱入口最近的地方平安无事,八方柱也就安然无恙。”
“……”
慕栖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是……”
“这个“意外”只能是外来者,”梅负雪紧紧盯着她,“你们没有碰面是因为恰好走了相反的半圆,他既是外来者,势必是为了八方柱,而想要进入八方柱就必须通过你的家族,也就是——”
宫主的护族屏障。
“……”
梅负雪没有说出口,但慕栖已经意识到反常,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转头——
腐朽的痕迹从大门延续至深,逐渐加重,那明晃晃的黑色昭示着来人的道路——
从里至外。
“……”
“哎呀,”眸中寒芒一闪而过,梅负雪勾起嘴角,轻声道:“相驳了呢。”
“……”
温度顿时降至冰点,空气似乎一瞬间冻住了,那翻涌的诡气仿若卷土重来,森冷阴寒逐渐蔓延至每个人的身上。
慕栖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梅负雪意味深长,“先不提为何护族屏障完好无损,我能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
“……”
“其一,这是个障眼法,”他扬头示意府内的痕迹,“有人吞噬掉你的族人后入族,故意做出这幅场景,为的就是遮掩罪行,将祸水引给八方柱,其心未知。”
“……”
“其二,府内痕迹为真,”梅负雪粗略观察,“但太明显了,若是遮掩未免过分。”
慕栖道:“为真的意思是八方柱下果真的有诡修出逃?那族外怎么解释?他放过我,并偷偷跑出去杀了我的族人,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下隐患?”
“……”
少顷的寂静后,梅负雪看着她,忽然笑了:“不,他是在你走后才出来的。”
慕栖一愣,一时间没明白逻辑:“可我父母……”
“那就两个诡修。”
“……”
时间有一瞬的静止。
“什么?”突兀寂然后慕栖惊呼,“两个?”
“两个,”梅负雪言简意赅,“一个在外面作乱,你出门恰好与他错开,他顺利进入府内,另一个……”
他顿了顿:“看府内状况,诡气动静不小,但若是两人交战又不太匹配……他只能是在你二人都离开后才出来。”
“……”
掩人耳目。
梅负雪心底不由得缓缓浮现出这个词。
为了不被发现,最大程度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两位目的恰好相反,稍有不慎便会撞见……又或者……是专门为对方而来。
“……”
他斟酌片晌,猜测道:“他可能受伤了,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无法精准控制诡气,才酿得如此大作……但可以肯定的是——”
“确实有人拾阶而下,一步步走出族外。”
“……”
“莫要过于忧心,”许是为了安慰,梅负雪轻柔道,“一个实力受损的诡修,不过尔尔。”
“……”
慕栖表情有些迷茫,大概是没料到有人能大言不惭说出“不过尔尔”。
平地吹起一阵细风,那清爽的凉意稀薄了话锋的沉重,慕栖脑袋一清,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环顾四周:“等一下,公子决定要上阶了吗?”
梅负雪侧身让路,歪头目送。
“当年我走得匆忙,只带了几件佛宝,因着这东西珍贵,族中会设专门的暗阁储存,同样为苍梧宫屏障之下,按照公子方才的推测,他应当是较为匆忙的,府中损伤都是殃及池鱼,无刻意破坏,那我们的佛宝也……”
慕栖边说边行至某处东南角破败的废墟前,“该完好无损……”
吱——
“……”
木板发出一声诡异的低吟。
慕栖动作一顿,手中结了一半的阵扑朔闪耀。
当了半天隐形人的林超予忙不迭跑来献殷勤:“慕姑娘,你先歇着吧,虽然我修为低,但经年云游讨饭,这种脏活累活可擅了……”
然后领子一紧,冷风哗啦灌了满口满鼻,整个人头身颠倒地往后飞。
与之相伴的还有飞溅的木屑。
“……”
“我……?”在看清了那边状态后他话锋一转,扯起嗓门开嚎,“等等!自己人!别打!”
刀光剑影如影随形,两把不相上下的本命武器彼此挟制,锋刃陡转的瞬间,是一男一女相视错愕的眼眸。
慕栖架着刀回头:“自己人?”
背后一凉,是梅负雪半路截下胡,林超予刚站稳脚,就兴奋地朝那边挥了挥手:“是我们中途跑去探路的朋友——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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