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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破碎

那边裴初听见声响倒是意料外的淡定。

手腕一转,他率先收回剑,向着对面行了个礼:“姑娘,失礼了。”

“没关系,”慕栖接受能力很强,在发觉是自己人后有模有样道,“失礼的是我,扔了你的令牌。”

裴初:?

懵然之下他随手一摸,终于发现自己早就没了踪迹的身份象征。

“……”

“还好是你,”慕栖松了口气,“我就说护族屏障怎会随意放人,若是苍梧宫弟子也就说得通了。”

裴初一下子听出了话外之意:“你是……”

“慕栖,八方柱镇守一族之后。”

“……”

“镇守一族!”裴初陡然一惊,“那你可否也是为了……”

说至此,他忽然一顿,像是在忌讳,然后匆忙向四周扫视一圈——

未等慕栖询问,一道声音冷冷传来:“你在找谁?”

“……”

脖颈一凉,顿时如芒在刺,裴初僵硬地转头,再看见林超予旁边的人后咽了口口水,扯起嘴角道:“我在找祁……仙君……”

“……”

“噢,”慕栖恍然,“是梅公子的夫人吧。”

“……”

刹那间裴初察言观色,确定梅负雪没有任何表态后毅然点头:“是,没想到二位结契如此之快。”

“……”

林超予缩着脖子,一声不吭蹲在旁边装死。

“那你来晚了,”慕栖叹气道,“梅公子也在找他夫人呢……”

“……”

“啊?”裴初脑袋一片空白,“什么意思?”

“前不久的事,”慕栖拍了拍他的肩,以一种“陪嫁丫鬟”的忧伤口吻道,“夫人跟人跑了,只剩我们了。”

“……”

“跑……?!”裴初在最后关头刹住声音,猛地转向乖巧缩减存在的林超予。

林超予忍了一会儿,在那道强烈谴责的注视下没憋住,讷讷道:“没事,夫人有……喜脉,跑不远,我们马上就能抓到。”

慕栖闻言很是惊讶:“喜脉?夫人小产恢复得如此好,竟已有二胎。”

“……”

“不行,我还有事找……”

话没说完,就见那边的梅负雪忽而抬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慢慢向下一压,想要再次接腔的林超予就被摁了个结实。

“有什么事跟我说,”梅负雪轻飘飘看着他,“你探路的时间有点久。”

“……”

裴初不愧是苍梧宫内门弟子,面对直面而来的审视,俨然没有林超予的心惊胆战。

他立马一改面色站得笔直,目不斜视:“是。”

“……”

置之身外的慕栖听罢也凑上前看热闹。

“我其实……”自知瞒不下去,裴初诚恳道来,“回了一趟苍梧宫。”

梅负雪“嗯”了声:“两趟吧,孟家你也不在。”

“……”

裴初眼睛一闭,认得干脆利索:“是,当初叶家一事我察觉不对,中途便回了趟苍梧宫,准备上报给宗主……”

“怎样?成功了吗?”慕栖迫不及待掺和。

“没有,”裴初眼神有些复杂,“我入门晚,从来没见过宫主,年长的师兄提及,说是宫主闭关很久了,不曾出世。”

“……”

“当时没多想,毕竟苍梧宫对佛诡一事一直严防死守,若是宫主没下令只能说明此事可有可无,直到孟家之后……”他说着,眉头深深皱起,“我得到的回复依旧不变。”

“……”

“果然是这样,”慕栖点头,一副预料中的态度,“我同你一般无二,但没去苍梧宫,我们有专门联系宫主的法子,当时出族时便尝试了很多遍,可惜没得到任何回应。”

“……”

“要不是苍梧宫几百年未变,如常屹立,我还以为宫主他……”

说到末,她渐渐没了音,似是不知该如何讲下去。

气氛有些压抑。

“说不定呢,”梅负雪听得心不在焉,随口道,“百年不见人,八成出事了,在不在宫内还难说。”

“……”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听得裴初一愣一愣,下意识就想反驳:“不可能,宫主那等实力……”

“他什么实力?”梅负雪瞥过一眼,“仙吗?”

“……”

“你又没见过他,”梅负雪淡淡道,“八方柱异动频出,涵虚宗宗主亲临北郊,城内暗线遍布,其余仙门用意不明,我们刚打完架。”

“……”

“我记得……他与涵虚宗宗主是旧识吧,”梅负雪逐字逼问,“如此阵仗,沈无眠竟没有任何寻他商讨的倾向,直接独自远赴千里担起架子,这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

喉结艰难滚动,裴初一时无言反驳。

“此事暂且不提,”梅负雪话锋陡转,“你两次回宫,叶、孟两家之事可有线索?”

“……”

被几次训诫后的裴初老实很多:“有,是关于那两家的阵。”

梅负雪:“说来听听。”

“我回宫后去了趟古籍室,发现那两家的阵法似有关联,”裴初边说边放慢声音,似乎也是觉得此事有所蹊跷,“那算是个分阵。”

“何意?”

“譬如八方柱,八根通天柱属于主阵,四周对应八个阵基,也正是这些阵基源源不断地汲取天地灵气,才支撑八方柱屹立不倒,而那两家的阵虽表面不同,实则内里相似。”

“……”

——内里相似。

电光火石间梅负雪脑中涤荡一清,骤然想起什么。

内里相似。

叶家早已不复当年,此辈继承人愚昧无知,修行也算不上出彩,唯有叶鸿赫垂死挣扎,但无济于事。

孟家屹立不倒,掌权人实则架空,雪鸮所言外厉内荏,家族全靠命大活得久。

而现在说令这两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的阵法是处微不足道的阵基。

“……”

何为阵基?

用以辅助主阵,与那些宫殿楼阁的地基无二,是一座庞然大物的基础。

只有阵基稳固,养料充实,才能支撑主阵历经风霜,千百年屹立不倒,从而达到生生不息的目的。

若是支撑八方柱运转千百年的是阵基的天地灵气,那叶,孟两家所对应的阵基所需要的是什么?

“……”

全身血液倒灌,大脑嗡鸣,手脚却冰凉的吓人,蜃境中接天连地的锁链囚笼历历在目,那无法抵挡,犹如无底洞般汲取深深刻印在回忆,一个堪称恐怖的念头无法遏制地浮现在脑海里。

——是气运。

天道气运。

决定一个家族的兴亡,决定一位天之骄子的诞生,决定一脉灵修的飞升得道,甚至决定一方天地日后衰败。

霎时曾经的疑惑不解如流水滔滔迫不及待敲打耳膜。

“叶家势微……”

“世家衰败并非一时半霎,应该早有迹象……”

“枯木逢春,落花流水……不知不觉才发现原来这么大的世家早已无人问津。”

“宗门弟子稀缺,论道选拔人数不够,需要新鲜血液的补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沈无眠出面召集各大宗门设置聚灵阵法,灵力耗费巨大。”

祁白川的话久久不散,那一语如同坚韧的钢刀,彻底撕破面具的伪装:“仙门后脉势微,沈无眠为仙门小辈所备,铸造艰难,用以辅助修炼。”

通了。

一切都通了。

梅负雪深深吸了一口气。

为何世家无声消弭?

为何论道天骄逐届锐减?

为何宗门不断降低弟子标准,却也无济于事?

他们早就知道!

他们早就发现了不对!

世界的气运在悄然无息中减少,消失的先是无名无辈的散修,再是传承已久的世家,下一个会又是谁?

会是……

仙门吗?

亦或是他自己。

内心翻涌如潮,梅负雪压抑住手脚的颤抖,尽量放平声音:“照你所言,叶,孟两家都属阵基,阵基将某样东西积攒起来,最后传达给主阵,那……主阵在哪?”

“……”

“我不知道,”裴初如实道来,“主阵与阵基必有联络,两者甚至可以互相通达,若是入阵或许能探查到源头,叶家当时我只收了尾,没有机会,孟家我虽看见了蜃境,但境已坍塌,我实力不够,不敢轻举妄动……话说公子入阵时可有发现?若是祁仙君也在也许就能找出入口了……”

“……”

“他……在?”梅负雪忽然转向他,表情带着莫名的僵硬。

“对啊,”裴初没多想,“公子入境没多久,孟……那个傀儡就来了,为避免打草惊蛇,祁仙君只能隐去锋芒,随他们去了刑堂。”

“……”

“然后呢?”梅负雪声音很轻。

“藏书阁传来异动,”虽不明原委,裴初多次的直觉发现了对方奇怪的状态,“我们本欲去刑堂,但料想祁仙君修为傍身,应无大碍,于是先去了藏书阁……”

“然后赶上蜃境破碎!”林超予不知为何突然抢话,“蜃境与现世重叠,通往现世的道路出现,那时候才听见刑堂那边交战的动静……”

“……”

“您当时在半空中坠落,这太危险了,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本想让裴初搭手……”林超予说到这,语气带了劫后余生的感叹,“没想到祁仙君还是在最后关头赶来了。”

“……”

梅负雪脸色苍白如纸,他仿佛听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整个人的喘息都带着不正常的颤抖。

“主子,”林超予突然一顿,慢吞吞道,“他比我们要慢呢。”

“……”

哗——

短短一阵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那张朦胧毫无血色的面容,梅负雪嘴唇微动,玉瓷破碎般的憔悴瞬间爬满了整个身躯。

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所有的疑问都如棉花般堵在喉咙,戛然而止,只留下一具被抽掉神魂,空壳行走的塌皮烂骨。

“他到底……”

手腕蓦然一痛。

一股无法形容的强烈拉扯感传来,这再熟悉不过的束缚感让他骤然低头——

细弱发丝的红线一改疲软,绷到极致,那看不见的尽头正直直指向府邸深处的长阶。

叮——

“……”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怔住了。

那清脆悦耳,穿透重重枷锁的铃音突破蜃境,猝不及防撞入耳中。

幻境成了现实,声音太过于清晰,仿佛近在咫尺,很不真切,但也正是这时候,手中那块指引道路的令牌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瞬间爆出强烈的光芒。

叮…叮……

铃声越来越急促,这催眠符般的声音如同情景再现,慕栖刹那间反应过来:“是诡修!”

伴随着话语落下,远处忽然一声轰鸣——

巨大的天幕陡然一暗,似乎承受了极重的压力,在这瞬间那青灰暗淡的幕泽出现了反常的裂纹,如同玉瓷质料的“咔吧”不绝于耳。

飓风肆虐,那仿佛游蛇冰冷蜿蜒的枯枝席卷冲天,一条条锐利的枝叶划破天幕,形成了足以吞噬深林的巨渊,一时间方圆数里的糜屑似乎都受到了什么指引,前仆后继化为养料。

这惊天动地的一幕太过震撼,不亚于九霄雷劫当头,在风云变化的中心,一把三尺余长的银白色的长剑露出端倪,仿佛是窥伺已久的锋芒,终于在星罗棋布下斩断棋局,直逼要害。

同一时间,铃声加剧。

有东西在上阶!

意识到这点后梅负雪面色遽然一变,脚下生风,身形如鬼魅消失在原地。

然而于事无补。

——太快了。

那重重的漩涡飓风仿佛是快巨大的磨石,每经过一层便会变本加厉的凝聚,一次又一次,追随着剑影的流光,在长剑冲击的路程不断刮骨锻造,揭开了银白光辉下真正的面目。

一半鎏金,一半玄暗。

如同天地交接的边线。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极具下落中碰撞出火花,仿若阴阳两极,明明该是血海相隔的深仇,却被另一种强悍的力量生生杂糅在一起,成为了新的锋刃。

光与暗的对峙终于分出胜负。

余晖落下。

迟了。

“……”

风声鹤唳,带起层层涟漪的轩然大波,梅负雪步子慢下来,久违的孤独环绕,脸侧似乎有碎石倾斜而过,微麻刺痛的感觉一下下警醒着他,逼迫他面对现实。

所有的猜测与迟疑,试探与担忧,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心如死灰的麻木。

没有寺庙,没有香炉,也没有那挂满红绸的枯树,蛛网的裂纹蔓延至阶下,几乎要毁天灭地的一剑将所有东西一扫而空,只留下正中央方圆百十里的坑洞。

漩涡中央是一具男尸,死不瞑目,胸膛正上方横贯心脏的长剑预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那瑰丽,华美的剑鞘上压着一只手,食指指骨抵上剑鞘,一反常态的紧绷。

“……”

叮。

硝烟褪去,震动许久的磐铃再也支撑不出,“咔嚓”一声碎成几片,梅负雪蓦然止步。

寒风漠漠,勾勒出那道颀长的身影,石桥下绵延无尽的灯火似乎成了褪色的旧梦,梦境破碎后再次变得遥不可及。

“……”

梅负雪张了张嘴。

未出口的话卡在嗓子里,那边的人抬起头来,是目空一切的冷漠,一路风尘仆仆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剑下蜿蜒的血迹昭示着所做之人的无情,祁白川手上发力,锵声过后,剑归入鞘——哗。

洒落一圈的妖艳血花。

他脚下一转,白衣飒飒,步伐稳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走来。

梅负雪蓦然意识到什么。

但已经晚了。

只见前方那道身影猛一抬手——

红线瞬间缠绕,如顽蛇般收到极致,两人距一下子拉近几尺,梅负雪登时踉跄几步,猝不及防之下他招出长剑,锋刃深深插进土里。

一个无可遏制念头从心底缓缓升起。

——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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