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眠一言不发,脸色十分难看。
梅负雪仅仅出神一瞬便反应过来:“喂,你怎么也在这……”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他仿佛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般嗫嚅两下,复又慢慢闭嘴。
“还有谁在?”
年少的沈无眠少了几分镇定,不少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还有……”梅负雪卡了卡,到嘴的话一转,“我们家弟子。”
“……”
“他说外面太乱了,不让我出去。”
“……”
“不出去是对的,”沈无眠肉眼可见松懈下来,“你好好待在这里,不然凭你的修为,出去只会白白送命。”
梅负雪不依不饶:“父亲母亲都没回来,那你总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
“……”
屋内沉默了许久,沈无眠没有回答,反而低着头从散落的书中腾出一块地,又将桌案扶起来,然后随手一甩——
只听“啪”的轻响,一块荷叶包打着转滑出几寸远,梅负雪下意识伸手阻挡,滚烫的温度顿时顺着掌心渗入肌肤。
香气袅袅婷婷,他“嘶”了一声,不顾灼热,眼眸微微发亮。
荷叶缠得很紧,棉线系成四方块,梅负雪停顿少顷,便探进手用指甲一勾,白线截断,荷叶如同花朵般缓缓绽放,与之伴行的还有那扑鼻的热气。
周身寒意一扫而空。
这应当是糯米糕一类的零嘴。
软绵黏糯,入嘴略有嚼劲,梅负雪就差把兴奋写脸上,但即便面对这种诱惑,他依旧坐得板正,腰背直挺,只是目光紧紧黏在冒尖的糕点。
两人面对面无言良久,沈无眠终于木着脸递了双筷子。
梅负雪小心翼翼浅尝一口,惊喜道:“这个有味!”
“……”
沈无眠面无表情:“我不记得这家师傅有过少放佐料的失误。”
然而对面没再搭理。
梅负雪已经风卷残云塞了两块下去。
沈无眠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有件事,伯父伯母不让我告诉你的,但事已至此,瞒不瞒也无所谓了。”
梅负雪蘸了点荷叶的残香。
“他们前去燕洲寻梵音,不仅是为南边的人命,还是为彻底了结战乱。”
“……”
“崇道与梵音的纠葛越来越深,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有爆发的那天,与其自顾不暇,不如率先出手,我父母也跟着去了,族中弟子忙的忙,走的走,只剩下我一个,我料想你家也应如此,还怕你乱跑出来无法自保,就来寻你……别吃了!”
“……”
梅负雪茫然抬头。
沈无眠脸拉得老长:“你是几天没吃饭吗?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多少?”
“噢……”梅负雪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舔着唇道:“家里就剩咱们俩了,然后呢?”
“……”
沈无眠沉着脸:“祈福日要到了。”
梅负雪似懂非懂又长“噢”了声。
“明日就该点灯了。”
“……”
沈无眠垂下眸,拾起地上歪倒的提灯,五瓣花开得正艳,衬在凄冷的屋内有些格格不入。
忽而一阵寒风撞上屋子,噼啪作响的窗棂仿若有了灵智,发出嘶哑难听的求救。
他看了少顷,眸中映出五瓣花的倒影,才失落道:“往日这个时辰,族中应该已经摆好宴席,点上花灯,门口拜访的散修络绎不绝,就等着父亲母亲出面,道出来年祝福。”
“……”
“今日大家都出去了。”
“……”
“父亲母亲也没回来。”
“……”
梅负雪张了张嘴。
脑中空空荡荡,明明没有任何记忆,一股从未有过的伤感却由内而外灌满身体,逐渐酝酿发酵,嗓子里似乎也堵满了某种艰涩的东西,米糕没了滋味,变成了让他难以下咽的棉花。
房间精致整洁,许多器具都不像是仆役摆放,而是依照他的习惯,处处斟酌着挑选,这般举措绝非旁人所及,必是亲近之人用心之故。
看着眼前同自己一般稚嫩的脸庞,安慰的话盘桓在嘴边,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无措地询问:“我们只能干等着吗?”
“……”
许久的寂然后,沈无眠放下灯,慢慢俯下身,抱着膝盖,侧头躺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这个动作很稚气,与蜃境中风轻云淡的青年判若两人,梅负雪顶着同样青涩的脸,神情恍惚,手一松,筷子尖点在桌面。
二人就这么无声地坐着。
沈无眠沉默了片刻,道:“前几日,我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梅负雪打起精神,眸中浮现出希望。
“崇道已经进入瓶颈,欲就是掉在前面的一块肉,他已经咽下了这最后的食物,肚子饱了,没有**了,只能为了维持身体的基本需求,不断吞噬生灵。”
“……”
“诡修作乱之地不只有南边,这段时日族中收到的求救层出不穷,都来自不同的诡修,他们仿佛商量好了一样,在相差无几的时间开始大肆破坏,类比到佛灵很正常,但对诡修而言是有违常理的。”
——因为诡修各自为王。
灵修势力划分,只要掌权人令下,族中弟子便能赴汤蹈火,佛修更甚,梵音一句话便能召集天下佛陀,只有诡修独来独往。
他们瞧不起任何人,世界芸芸众生如花草树木,寒风过境后黯然失色,为数不多能入眼的生机,就是他们眼中最佳的口粮。
如此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诡修,怎会突然团结一致,四方起势?
这其中必然暗藏玄机。
沈无眠继续道:“父母的意思是崇道与他们达成了某种交易,从而促使他们短暂结盟。”
“能有什么交易?”
“不知道,但据梵音描述,正因为这短短时日的吞噬,不少诡修实力都有所上升,虽微渺,但聊胜于无。”
“……”
“吞噬带来的效果微乎其微,”沈无眠道,“只有实力略逊的诡修会有实质性提升,此举属走投无路之为,所以梵音猜测,崇道的欲已经进入停滞。”
梅负雪道:“既然微乎其微,哪怕把全城的灵佛吞了,于他又有何用?”
“……”
沈无眠静默片晌,才道:“不是还有诡修吗?”
梅负雪睁大眼。
“佛灵无用,那就吞诡,先待那些诡吞掉散修,诡气增长,他再趁机吞掉诡,就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梅负雪失声:“他们怎会甘做嫁衣!”
“他们又不知道,”沈无眠嗤之以鼻,“说到底崇道的实力只有梵音能猜出一二,若是平常他根本不会在乎那点吞噬,现在作祟的也非他本人,而是让利给了其他诡,那些白痴只会以为是他记恨梵音之故。”
“……”
“所以……”梅负雪慌忙倾身,两手紧紧抓着沈无眠的衣袖,“父亲母亲早就有计划了吧,依你所言他们与梵音商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对,他们一直瞒着你。”
“……”
沈无眠道说到这像是疑惑起来,自言自语般喃喃起来:“这真的很奇怪……现在想起我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就算是保护也太过了,连我都知晓的事为何偏偏跳过了你。”
“……”
他又斟酌片刻,才出神道:“就好像伯父伯母是在惧怕什么,也因为太过惧怕,所以想……”
“想背着我摆平两修。”
“……”
手松了力道,梅负雪坐回软垫,面色不虞。
“你也莫要太担心,”沈无眠安慰,“此行有诸多家族动身,崇道想要大规模制造慌乱,也得先过了梵音那关。”
“……”
“佛诡如此失衡,”梅负雪声音很冷,带着久未发泄的怒气,“百姓流离失所,为何天道无动于衷,最后还要我们出面?”
“……”
这次沈无眠看了他很久,许是知道无能为力,才叹了口气认真道:“平衡本就难以维持,两种极端的力量共存已经极为不易,或许并不是天道坐视不理,只是不能再容下第三种打破界限的力量了。”
“……”
梅负雪轻声道:“一定要出现第三种失衡吗?”
“……”
沈无眠的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也放轻声音:“不然该如何制止呢?哪怕牺牲所有的灵修,也是以卵击石。”
“……”
“唯有仙境才能与之匹敌,可是灵修又有几位仙境?”
“……”
“那就……”梅负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低声道,“继续往上修。”
“也是……”沈无眠拉过荷叶包,出神地看着所剩无几的糕点,“但修炼漫长无期,飞升遥不可及,仙境后有是怎样的修行,对我们来说都是是异想天开。”
“……”
“如果……”沈无眠顿了顿,音量陡然一高,他像是想起什么喜悦流连的往事,迫不及待的分享,“我是说如果。”
“……”
“如果我能快速提升境界,尽快飞升成仙……甚至更高的修为。”
“……”
梅负雪一僵,缓缓抬头。
“修炼太慢了,应该舍去修炼,等人将现成的灵力放在我面前,我无需练化,只需要动动嘴,灵力不会成为填补丹田空虚的过客,而是渗进筋脉,成为我自己的一部分,这样就能远超旁人,短期突破旁人所不及的境界。”
“……”
沈无眠目光落在窗棂上,似乎想透过那薄薄的隔膜,抵达远在千里的燕洲,语气中满是眷恋,“届时我会比父母还要厉害,比仙还要强,然后就能去到外面,除掉惹人嫌的杂碎,跟父母一起过节了。”
“……”
他说得太专注,嘴唇微动,翕张不定,好似一个无底黑洞,随时准备将这一切吞噬殆尽。
温馨的房间骤然冰冷无比,坠落冰窟一般,沈无眠仍旧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无法自拔。
话说到末,他突然伸出手,死死拽住梅负雪,手背青筋暴徒,四肢好似被无声无息拴上了棉线,在虚幻的世界里随着命运安排好的路线规行矩步。
筷子“啪嗒”一下滚落在地。
梅负雪脸色煞白。
沈无眠还在出神,双手力度很大,袖袍勒紧陷入肌肤,仿佛魔怔了一样,瞳孔也在慢慢放大,梅负雪吃痛之下打翻了荷叶,他仓皇着想要逃离,整个身体的关节却好像被千针穿透,紧紧连在一起,不得动弹。
他只能在蚀骨之下听见那一声深深刺入心底的惋惜:
“可是如此……就同佛诡一般无二了。”
“……”
“打破平衡的代价……最终也不过是同他们一般自取灭亡罢了……”
“……”
沈无眠面容暗下去。
青涩的五官开始扭曲模糊,色彩似乎在一瞬间抽离泼洒,留下褪色的废墟,无形的大手钳制住世界的导火线,火星扑哧燃一下起来,越烧越旺盛,直烧到了两人相连的手臂上。
两人霎时脸色都变了。
只听“嘭”的巨响——
沈无眠倒飞出去。
梅负雪跌跌撞撞坐倒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终于拽回了一丝神志。
手腕处拉扯犹在。
电光火石间梅负雪骤然意识到什么,赶忙抬起手——
上面的红线绷到极致,温度炽热却不烫肤,隐隐散发出可怖的灵力。
“祁白川!”
他面上一喜。
话落之际屋内陡然一暗。
灯火幽幽摇曳,书房家具的影子一下被拉得很长,那阴沉沉,仿若鬼的爪牙晃动不定的黑暗倏而张开血盆大口,猛然吞下了整个房间。
夜幕又临。
“去柜子。”
神识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与之伴随的还有细微的叮咣声,像是金石碰撞般清脆。
梅负雪来不及细想,眨眼间起来,就在他动身之时,衣摆忽然又被拉住。
回头看去——赫然是恢复正常的沈无眠。
那张面庞浮现出了惊愕夹杂慌张的情绪:“诡修怎么会来这!”
梅负雪愣住了。
“诡修应该都去往梵音那边,城池四面八方都有守卫,一旦接近必然会通知父亲,我忧心你屋里出事,没注意来时街路空空荡荡,只以为大家都躲起来了。”
“……”
他恍惚一瞬,怔然道:“原来是被杀光了……”
“……”
“快去。”
神识中传来催促的声音,对方应当也十分心急,声线绷得很紧。
梅负雪最后看了一眼沈无眠,一咬牙,拉着人几步奔跑,转瞬进了柜子。
伴随着柜门的闭合,为数不多的亮光消失,梅负雪重重喘着气,身体一松,抵着木板渐渐下滑。
他仰头闭紧眼,胸前不住起伏,心跳几乎要打破那层薄薄的壁垒,任如何喘息也无法平静。
——如果有法子能短时间突破境界,飞升成仙就好了。
不用修炼,就能提升境界……那样就能变强,甚至比仙更强……然后去到外面,除掉惹人嫌的杂碎……
沈无眠的话轻飘飘回响在耳边:“可是如此……就同佛诡一般无二了。”
一般无二,自取灭亡。
“……”
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梅负雪跌跌撞撞撑着身,他想出声,可是外面窸窣不断,嗓子似乎堵死了数千把刀片,动一下血流如注,伤痛愈深。
一个堪称恐怖的念头,几乎是无可抗拒地浮现在心底。
我为什么会重生?
种种回忆如洪水奔腾,撞得他头晕脑花,行经路上的无数次似是而非的试探,无数次怀疑,每每想要恢复修为时严词厉色的警告,都在此刻浮出水面。
“诡阵……”兽车内裴初肯定道,“那就只有成仙后的本命招式才能压迫。”
林超予迟疑的声音在宅院响起:“若是灵修本身天资出重,又因为仙家血脉加持,甚至可以在飞升前早早领悟出自己的仙法。”
祁白川的面容愈发清晰,那张常年无动于衷的轻淡,在面对接二连三的挑衅后,终于浮现出了恼怒的意味。
“让你如何?”
三指毫不留情钳住下巴。
“让你违背修炼法则逆天而行。”
“两修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肌肤上力度加大,疼痛无可避免,“你要试吗?”
“……”
一股空前绝后的迷茫疯狂增长,接踵而至的刺激如同剐肉去骨,一道一道深入皮肉,起初还疼痛万分,到最后只剩下深入骨髓的麻木。
我为什么会重生?
“……”
我出生的意义是什么?
父母为什么要瞒着我去寻梵音?他们在害怕什么?
我为何可以窃取别人的灵力?
我为何不用飞升就能领悟仙法?
“……”
梅负雪咬紧舌尖,铁锈霎时涌进喉咙,突如其来暖流并没有带来舒缓,反而是在习惯寒冷后,对无缘无故的关怀竖起千般防备。
答案呼之欲出。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却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一声皆一声,五脏六腑几欲要尽数吐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推掉头顶压制的天平,只有这样才能躲过九霄雷劫之后,那早已铺好的前路。
“……”
柜门外的响动越来越近。
夜幕下的交锋风起云涌,层层浪潮下一只手掀起帷布,修长分明的指骨上翘,带着讥讽的嘲意,只见祂轻轻一压——
哗啦。
四肢曲折,梅负雪不堪负重,弯腰时看见了身上纠缠的镣铐。
白线堆积,冰冷刺骨。
重重伪装破碎,终于漏出了青灰天幕下,那按部就班的傀儡。
“……”
“祁……白川……”
良久过后,一声细微,像是抱着最后的希望,想要去验证那不切实际的哀求轻轻回荡在柜里。
“……”
然而神识中没有声音。
心底的防线轰然崩塌,梅负雪急切起来:“祁白川……祁白川……你应我一声,祁白川……求求你……”
柜子里太狭隘了,像个竖立过来的巨大棺木,盖子一合,所有的美梦甜蜜都被关在外面,有的只是死人般冰冷无知的空气。
数遍重复似乎可以让他获得一丝活人的气息,梅负雪越说越急,到最后声音开始不稳,旁边的沈无眠也没了动静,整个世界似乎陷入了漫长的安静,他说得嗓子发哑,不肯停下,手死死扣住坚硬的木板,尖刺扎进指缝无知无觉:“祁白川……”
“祁……”
“我在。”
霎时白川过境,与恐惧截然相反的温柔压下了所有的迷茫与恐慌。
“祁……”说到末,尾音欣喜中带上了委屈,“你怎么跑了……”
“……”
“听话,乖……你先坐下。”
祁白川显然察觉到了他状态得不对,声音很轻,带着丝□□哄,梅负雪感受着红线上淡淡的灵力波动,心底稍加犹豫,不情不愿贴着角落蜷缩起来。
“坐下了……然后呢?”
他接腔接得很快,有种违和的割裂感,仿佛一瞬间就同方才那个歇斯底里的人分离开来。
“八方阵远超蜃境,排外极强,我不属于轨迹,故而被剥离。”
“……”
梅负雪抿紧嘴,没吭气。
“现在情况如何?”
“……”
半晌无人回应。
祁白川并未心急,反而耐心道:“闭眼沉心。”
说罢又没了踪影。
梅负雪心里一惊,还未开口一阵黑暗就毫无征兆席卷双眼。
脑海一阵迷蒙,意识无尽下沉,等再恢复知觉时面前就是一片浅淡的雾气。
——是识海。
喜悦都写在脸上,梅负雪陡然明白原委,刚落地就身形一闪,目的明确,恰好躲开了欢欢喜喜扑棱的鸟团,直冲雾气中模糊的影子。
识海很是空旷,身影才刚刚凝聚成形,未等开口,远处的衣摆就疾如风雨,在距离约莫还剩几尺的时候猛地一跃,如同方才的鸟团般整个人扑过去。
祁白川回身,手臂一托稳稳接了个正着。
那边被丢弃的鸟团看着一段时日不见就截然相反的某人,倒抽一口凉气。
“莫要怕,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
祁白川低下头,一手抱着人,一手挪到后背处轻轻拍打。
他没有问任何原因,只是重复着娴熟如哄孩子的动作,语调轻缓,贴进耳骨,轻易举就能平复人心。
回忆中冷冽的质问开始破碎,梅负雪收紧胳膊,清楚地感受到背后那只手渐渐移动,深入发间,绕过耳背,拇指摩挲在眼尾。
他埋着头,眼睫微阖,任由沉香裹满全身,似乎是想整个人融入其中,就这么过了很久,久到心跳平复,四肢恢复温度,血液重新流通,那种麻木的感觉开始缓解,思绪渐渐夺回掌控权。
但仍未松懈。
屋内沈无眠的话犹在耳畔,仿佛一把尖锐的匕首,将那些埋藏在光鲜亮丽的污垢都生生刨开,留下血淋淋的伤疤袒露无遗。
疼痛在暴晒下枯木复生,愈演愈烈,梅负雪却仿若感受不到,身体肌肤伤痕累累,任何一棵救命稻草都足以让他获得喘息的机会,他只能死死抓住,用力拥抱,仿佛坚持着闭口捂耳,不去想,不去看,他就仍是个不问世事的孩子,就能逃避一切烦恼痛苦,沉溺在自己的美梦中。
祁白川低声询问:“外面情况如何?”
“……”
呼吸声浅淡,除此寂静无声。
一根指节强硬伸进下颌,梅负雪被迫抬头,露出那对空洞黯淡的眼眸。
突然暴露在光下,他反应慢了半拍,少顷后头一偏,才挣扎要缩回去。
可对方没再给他机会。
两指钳住下颚,祁白川强迫着怀里人一寸寸从颈窝抽离出来,梅负雪躲闪不及,只能随着对方的动作挪动,直至彻底撞入那道足矣抚平一切惊慌的目光中。
“遇见沈无眠了?”
指腹向上,祁白川摩挲着紧绷的肌肤,话语强硬不容拒绝。
“……”
“嗯……”梅负雪讷讷出声。
“……”
“他同你说了什么?”
“……”
“还能用剑吗?”
“……”
梅负雪瑟缩了一下。
“手给我。”
语调虽是安抚,但其实行动已经自发入主,也不见他如何紧逼,只反手一捞,便将人蜷紧的五指舒张开来。
掌心冰冷,一把长剑慢慢凝聚成形,梅负雪垂眸看去,光滑的剑鞘映出了他毫无血色的面容。
“门外不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出来。”头顶声音清晰,字句钻入耳膜。
手背覆上另一张带着厚茧的掌心,梅负雪怔怔然看着自己拔出的剑——锋刃锃亮,雪白的光泽中是对方耐心叙述的脸庞。
“佛诡也是人,惧怕死亡,但身体经脉强度远超灵,一剑刺破心脏未必会丧命。”
“……”
“唯有一处致命之地。”
“……”
祁白川牵着人,缓缓贴近胸前,两只手都落在了他的心脏处。
掌心顺着衣袍的纹理处缓下滑,一直挪到了下腹丹田,脐下三寸。
“佛陀炼化诡修,会将诡气渡进丹田,此时舍利现形,自发包裹住诡气,两种力量碰撞,消弭只是时间问题。”
“……”
“这段过程,就是佛陀最虚弱的时刻。”
“……”
“若两修交战,有人接近,寻机动手,势必对准丹田,不留情面。”
“……”
梅负雪茫然地抱着剑,似乎不明这句话的用意。
祁白川仍在徐徐告诫:“如遇梵音崇道,立即跑,听懂了吗?”
“……”
梅负雪木讷点头,眼底隐隐现出祈求:“那你呢?”
“……”
“我在轨迹终点等你,”祁白川这样说,声音如有实质,轻飘飘落在他脸上,是抚平人心的镇静,“莫要怕,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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