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柳的妖力终于耗尽,瞬间的功夫,泼天的大火压下来。常宁只来得及闭眼,脸上即刻剧痛无比。
“啊——”她痛得大叫起来,淡淡黑雾从伤口处析出。
天上阴云聚拢,很快遮蔽了太阳。轰隆隆——闷雷在云层里翻滚。她忍着剧痛向上望去,透过猩红的火焰,终是看见了天上的电光。
那不是上天对她的怜悯,而是诛杀她的天谴。
魔不会害怕,但人会。拥有人心的常宁害怕起来,双眸里写满惊恐,又是一瞬抓住手上玉镯,语气急切无比:“辛柳!辛柳!辛柳......”
然而这一次,辛柳默然无声。
她眼里的光随着一声声呼唤逐渐暗淡,最后声音没了,眼里的光也没了,她似乎是认命了,静静躺在哪儿,任凭大火肆虐。可就在火焰完全包裹她时,天上突然浇下来一片水帘。
火场外,数十个侍卫往里泼着水。不过一刻,漫天大火就变成了一堆冒着青烟的黑色炭石。
丫鬟们冲进去,不顾地上流淌的污水,要么跪下来扒着灰烬,要么弓下腰搬着残梁,再要么就是双手握成喇叭形状,焦急大喊着:“常侧妃娘娘......”
正当众人忙得热火朝天时,最中间的那堆灰烬里“砰”的一声,弹出半个人影。
常宁满身黑灰,双手按在地上,挣扎着从火石灰里站起。丫鬟们立刻涌过来,皆是劫后余生的欣喜。你一言我一语,围着常宁叽叽喳喳闹着、问着、哭着。
可她们在闹些什么,问些什么,又哭些什么,常宁一点也没听清楚,或者说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她就那么向前走去,踉踉跄跄,面无波澜,双目放空,乱糟糟的头发和破破烂烂的衣裳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着。
丫鬟们见她这样,吵闹声都停了,个个提心吊胆地望着她。
凌晔立在所有人群之后,那般光鲜亮丽,霞姿月韵,和迎面走来的常宁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常宁与他擦肩而过,就像错过路边的石头和山花,没有半步停留,就连眼神都不曾晃动一下。
凌晔亦是沉默。
一瞬,二人就此相错。
常宁回到自己的住所,趴在妆台前,仔细盯着铜镜里的人影,这副皮囊损毁实在严重,一张脸被烧了大半,仿佛一滩血肉泥灰的混合物拍在上面。
幸得小桃阿杏不在,她稍稍运起法力,想要治愈身上的伤口。然而随着黑雾泛起,裸露的皮肤如易碎的瓷器生出道道裂纹。
“咚”的一声,常宁忍不住痛意撞在桌上,又因力竭从桌前滑落,双手搭在凳子上勉强支起上半身,不断喘着气试图缓解一下身上的剧痛。
忽然,房门打开。她目光一凛,死死盯着来人。
唐韵兰将门一合,快步走近说道:“放心,我是来帮你的!”接着搀扶着常宁坐起,又道:“你之前帮过我,今日我就算报答了。”
常宁悠然一笑,依稀有点过去看乐子的样子:“想不到这年头人比魔残忍,妖比人有情!”
唐韵兰随意挥手,一缕缕水线凭空生出,在葱白指间游曳缠绕。她红唇一翘,抛来个好看的眼神,感叹道:“毕竟混沌末劫尚未结束,什么都能发生。”
水线越来越多,逐渐织成一方水幕,轻轻覆在常宁伤口处。
常宁只觉得脸上一片清凉,全身的痛意都消失了。她顿感意外,抬眸望向唐韵兰一派惊异。
妖可没有这么强大的治愈力。
唐韵兰好像看出她的疑惑,转身提起桌上茶壶说道:“不用怕,这是我一百年的修为。”
这下常宁更惊讶了:“你用自身修为来帮我?”
“不可以吗?”唐韵兰悠然回身,自个儿端起一杯茶,将另一杯送到常宁面前,“火里熬了那么久,喝口水吧!”
常宁接过茶却没喝,而是托起脑袋,嘴角一勾,便是张笑意莫测的脸:“韵兰既然知道我在火里熬了这么久,就不好奇我身份吗?”
唐韵兰身影一顿,将茶盏落在桌上,抱起双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好声说道:“常宁都不好奇我半夜出府干什么,我又何必来操这份闲心,去猜你的身份呢?”
此话一落,外面便传来小桃的呼唤。唐韵兰侧目一瞧,忽而轻笑,叹了句:“看样子今儿你的访客不少,我就不叨扰你迎客了!”
小桃和阿杏刚推开门,就见唐韵兰立在前面,皆是一惊,眨眼后才记得请安。
只是话还没说完,人先离去了。
两位小姑娘来不及细想,又听屋里娘娘吩咐:“去给我打点热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这语气中气十足,丝毫不像一个被大火烧了半天的人。小桃两人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老实按照吩咐去做了。
她们已然知道,自己与主子共乘同一条船,主子有何奇怪都不碍事,只要船能平安靠岸就行。
在常宁沐浴时,薛灵玉前来探望。她没敢惊动屋里的人,只留下一盒糕点。
常宁沐浴完,阿杏便把糕点提进来问主子意思。常宁惦记着早上的牌局,随意挥挥手,意思是任阿杏处置。
阿杏记着小怜的教训,可不敢处置主子的东西,便放入柜子里收着。
早上那一副好牌还是没打成,小桃和阿杏的牌乱了。常宁颇有些可惜,连带着接下来的牌局都觉得没意思。
玩了一会儿,就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摔,说道:“不玩了!”
但天色还早,总要找点事做。常宁又命阿杏把薛灵玉送的糕点端出来。
魔无心亦无情,酸甜苦辣,人间百味,都是淡而无味。
只不过点心无味,事儿还有点意思。
常宁捻起一块圆圆的白玉糕,两排贝齿轻轻一咬,月亮就缺了一角。
“小桃,昨夜放火的人找到了吗?”
常宁盯着手里剩下的白玉糕,看似漫不经心一问。
小桃身子一颤,赶紧把头低下,回道:“找到了,是玉蕖院的游侧妃娘娘做的。据说是游侧妃娘娘还想害人,被王爷亲自捉住了。”
常宁细细吃着糕点,听到这儿,忽然一顿,问了句:“那王爷可有处置游雅枝?”
小桃声音小心了些:“苏侧妃娘娘求情,王爷罚人闭门思过三月。”
这处罚相较于前一个嫌疑人,实在太轻了。所以小桃才如此谨慎,生怕激起主子的怒气。
房间里良久无声,就连在一边斟茶的阿杏都紧张起来。
“哼!”常宁一声冷笑,把手里剩下的小半块点心送入口中,再拍拍手,略带嘲讽道:“咱们王爷倒是心疼苏妹妹!”
小桃听出了这份嘲讽,却不敢做任何表示,只把头埋的更低了。
阿杏连忙奉上一盏茶,恭敬道:“娘娘,这白玉糕甜,喝点茶解解腻吧。”
常宁顺手一接,手腕处的玉镯就露出来。她黛眉微微一蹙,眼底划过一丝担忧。
自从火场下来,辛柳一直没出声,也不知有没有事。
入夜后,院里又来一个客人,不,应该说主人。
王府里的规矩和宫里差不多,王爷要去哪座院子,必先有个小厮去传话,好叫各院娘娘准备相迎。
只不过凌晔向来不爱守规矩,又不在意皇帝塞给他的那群侧妃。这条规矩就形同虚设了。
所以常宁得知凌晔今夜要来时,还讶异了下。心里想着:这不是白日没烧够,晚上还要来敲打一下吧!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的身份还是“凡人”,睚眦必报的活儿不符合人设。况且天道在上面悬着呢,她还不一定能打得过身为巫族的凌晔。
于是常宁对着镜子揉揉眼睛,直至眼圈泛红了才停手。又把鬓角的头发扯下来几缕,再换身宽大的衣裳。整个人看上去颇有些形销骨立、凄凄惨惨戚戚的可怜相儿。
她就这样站在了院子里,小桃和阿杏两天立她身后,各提着一盏琉璃灯。
凌晔披着一身夜寒走来,常宁领着两个丫鬟欠身行礼:“妾身请王爷安!”
她声音还带着大哭过后的嘶哑。凌晔身影一顿,语气较平时缓了些:“夜里凉,进屋说吧!”
常宁什么都没说,跟着人进自己屋了。
屋里的灯很亮,可大半的光都被凌晔的身影挡了,后面的常宁只能站他影子里。
也不知过去多久,凌晔终于大发慈悲往边上一站,侧过身来问:“你身上的伤势如何?”
烛光打在常宁身上,却因她低着头,没能照亮那张温顺素净的脸,只听一个略带委屈的声音说:“劳王爷忧心了!常宁命如草芥,不过在火里滚了几圈,没什么大不了。”
凌晔眉目一凝,转去了左手边的楠木雕花榻上坐着,顺便捡起一个白瓷杯,举到嘴边才发现是空的,就搁回原来的小方桌上。
常宁很有眼力见,杯子刚落下,便提起茶壶往里倒了半杯茶水。完后正准备退下,又被凌晔叫住:“你坐下吧。”
于是常宁欠身道一声“是”,坐在了另一边。两人明明只隔一张小方桌,却好像天与地的距离。凌晔由不得往常宁那边微微斜身,重新捡起茶杯,语气如常冷漠:“西离葇族贡品中有几盒定颜膏,能消除你身上疤痕,明日我叫管家给你送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常宁拒绝:“不用了!”
凌晔目光微晃,看向那个拒绝自己的女子。她还低着头,瞧不见脸色,又是同样委屈的声音:“这么贵重的东西抹在常宁脸上,多大的浪费!王爷还是拿给游姐姐吧,莫叫她那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失了颜色。”
“我说过,你不必与我这般客气。”凌晔的语气似有不悦。
常宁立刻抽噎几声,捞起帕子在两边眼角点点,颤着声气说道:“常宁不敢,常宁这般恭敬,依旧被人寻到错处投进火里。若再对王爷无礼,怕不是登时就没命了。”
说着说着,哭声就出来了。不是那种只顾发泄的嚎啕大哭,而是害怕之极却又忍不住委屈的嘤嘤泣泣。
凌晔墨眉一蹙,下意识将茶水送到唇边,只饮下一片冰凉,眉头皱得更紧了。常宁趁着抽噎的空档,马上请罪:“王爷见谅,这茶是上午的,常宁只顾着查看自己伤势,还未来得及换下。”
这话一出口,凌晔越发烦躁,直接把杯子摔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一声“咚!”
常宁身子一抖,慌忙跪在地上:“王爷恕罪!”
“我说了!你不必如此客气!”凌晔声音都大了些,这份怒意明显不是冲常宁去的。
不过常宁权当听不出来,声色凄惨道:“王爷,常宁不敢。常宁何德何能,敢与游姐姐相比。游姐姐到底是王爷放在心上的人,说话大可随意。而常宁就是王府深巷里的一株草,站错地方了都碍眼。”
虽然常宁更想阴阳怪气苏茜,奈何苏茜是凌晔心尖上的人儿,要是说出来,怕是直接把人惹生气了。
不过什么都不说,她心里也有气,就把矛头指向了游雅枝。至于凌晔听到这番话有什么反应,那肯定不是心疼她。
果然,凌晔直接站起身,静默了片刻,甩身走人了。常宁只等听不见脚步声,才悠悠起身,望着人离开的方向,嘴角轻弯,扯出一个冷笑。
她不是人,这么大的仇可不是一句对不起和一颗愧疚的心能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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