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状态下的傅灵筠虽然并未意识到这说的是纪叶停,却不知为何,还是下意识看向了他。
纪叶停没想到自己会突然也成为说书故事里的主角之一,身体一时都紧绷了起来。
“这虺名为停叶,生于苍林,却不知为何被困在苍林之中,不可挪动分毫。”
“苍林此地如其名,荒凉苍茫,多年没有生灵愿意踏足,自虺诞生后,他以苍林中浓厚难化的污浊为食,成了这苍林中唯一的生灵……
直到某天,苍林中竟忽然闯进一人,不是别人,此人正是人阳间赫赫有名的大渡灵师傅灵筠。
彼时,傅大灵师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名字虽还不像现在这般远扬,却也在渡灵师界内小有名气。
傅灵筠进入苍林后,很快便发觉了苍林中的异象。
那时的傅灵筠虽然年轻,却是有些傲气和侠气在身上的,见那苍林终年不得救,便号召渡灵师众人一同前往净化污浊,脱苍林于苦海。
可所有渡灵师竟都纷纷推脱,大多数人都觉得,苍林此地已无生灵,净化其间污浊,也算不作功德,却给自己徒增痛苦,何苦来哉?
于是傅灵筠便只身前往,仅凭着一己之力,便将苍林中的所有污浊净化,使苍林逐渐恢复了生机。
不仅如此,傅灵筠还顺带解了那虺的禁锢,使他重获自由,两人因此结下了深厚友谊。”
“咔——”
纪叶停手里的茶杯忽然被捏碎了。
热水顺着他白皙的指尖滑过,溜进了袖口中。
傅灵筠和乔竹,以及周围坐得近些的,都有些惊疑地看向他。
他笑笑,低声道:“没事,没注意。”
没事才怪。
纪叶停听到这儿是真有些哽住了。
这人说的,倒不是完全瞎编,硬要说的话,应该有一半都是按照之前的真实情况来的,但在很多细节上有的做了掩盖,有的做了修改。
他与傅灵筠的相识,倒是大差不大。
但是深厚友情??
实在是笑话。
那判官轻飘飘地朝这边看了一眼,但隔着层层人群,一时也看不到他们几个,便又收回了目光,喝了一口茶继续道:
“自那以后,本就天赋异禀的傅大灵师,又多了可在阴阳两界自由来往的虺的帮忙,与两位司命、魂司的判官都有了不错的关系,渡起灵来也更加顺手便捷,这才有了如今这赫赫威名的傅大灵师。”
“一派胡言!”
纪叶停竟在此时忽然站起来发声,整个口业司一片哗然。
傅灵筠轻轻拉住他的袖口想让他不要搅局,这才发觉,方才打碎的茶杯中漏出的水,全都堪堪沾在了他的袖口。
纪叶停握着傅灵筠抓住她的手轻轻拂开,摇头浅笑:“没事。”
熟悉的烦躁感如约而至,傅灵筠皱眉:“你想干什么?”
纪叶停贴到傅灵筠耳边,低声道:“你都愿意听他胡扯,为何不愿意听我说呢?”
他有些冰凉的气息萦绕在傅灵筠耳廓,叫她又想起了那个在幻境中一直护着她的“乔竹”。
傅灵筠拽着他的肩膀将他一把推开,尽量无视自己心中那针扎般无孔不入的烦躁感,严肃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你们说的……”
“你不信,是吧。”纪叶停接过话头,“我知道,那你不如,把我的话也当故事听听?其实我很想跟你说说。”
傅灵筠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了。
两人对视着陷入沉寂。
口业司的一种死魂一声不发,全都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其实自从发现了傅灵筠会在感受到极端情感时便会短暂恢复到生前的状态和实力,并且可以闪回记忆之后,纪叶停心里就有了一个想法。
傅灵筠死的那一刻,他是追着她来到魂狱的。
所以也跟着追去了张白抓她的那个的那个幻境,阴差阳错地被祝幻强制化为了女形,还被她一睁眼便叫做“乔竹”。
那时,他觉得是幻境更改了自己的样貌,又篡改了傅灵筠的记忆,所以他才没认出自己。
后来在色业司门口现身,因为在幻境中消耗太大,他只能以蛇身在傅灵筠身边休息一下。
他本以为傅灵筠是认出了自己的,所以才会在终于有力气化形之后,十分自信的将后背交给了她。
解决了那胆大包天向她求婚的假判官之后,他看到傅灵筠上下打量自己,他想她应当是对自己的人身满意的吧。
却未想,那么快便被她捏着脖颈送回了苍林。
他想不明白,曾经在苍林共同生活过那么久的傅灵筠,为什么在魂狱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下了这般死手。
他本以为傅灵筠见到心里会宽慰些。
因为无论如何,自己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即便被云荪百般嘲笑,他也仍不相信会是这么个结果。
于是收拾好心情,再去找她,却被询问“你是谁”。
那一刻,他信奉多年的事突然坍塌了。
傅灵筠真的不记得他了。
可那个自幻境开始便一直不怀好意跟着她的乔竹却说,她失忆了。
后来跟着她,他也发现了,她确实和之前有很大不同。
纪叶停忽然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而当他发觉傅灵筠会在某些特殊的时刻忽然变回从前的样子时,他先是故意消耗了自己的一条命去试探。
一条命而已,他有九条,他不怕没命,他更怕到湮灭的那一天,傅灵筠也仍然记不得他。
幸好,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傅灵筠会在感受到极端感情的时候有记忆闪回。
对傅灵筠的极端感情,便是他最能稳定释放的东西了。
他也发现了,闪回状态下的傅灵筠虽然敌意很重,却并不是完全不可控。
但只有当激发她闪回状态的人被她控制,她的记忆才可以更多的爆发。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想好了。
既然傅灵筠记不住他,那他便用一个她永远没办法忘记的方法让她想起一切。
他不在意自己这条命,傅灵筠拿便拿去了,但她不能一直这样记忆有失,他更接受不了她不记得自己。
他忍不了了,既然早晚都要做,不如就现在。
在人最多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看见,这样即便傅灵筠还是记不得,却能有别人能记得。
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有他自己堪堪记得这段往事。
傅灵筠见他似乎铁了心要做什么,本就烦躁,索性不在阻拦。
她向来不是个爱去干涉他人决定的人。
纪叶停深深地看了她许久,眼中闪着些旁人看不懂的东西。
傅灵筠不再看他,随他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与那股躁动对抗上。
纪叶停看向台上,跟那判官说:“不如让我来讲,我可能才是两界加起来最了解傅大灵师的人。”
乔竹没想到他竟是真的要去,一时也有些不可置信。
判官眯着眼看了那边许久,却没认出他是谁,于是开口询问。
纪叶停笑了:“不才,正是你方才口中所讲的虺妖。”
一片死寂。
判官也傻了。
虺来这儿干嘛??
判官当然知道自己说的这个故事是有经过修改的。
这是少司命和他们几个负责口业司的判官一起弄出来的。
至于当年那些事儿到底是怎么样,少司命也只是从大司命口中零星知道了些许,他当然更加不清楚了。
判官干笑两声:“您这是……?”
纪叶停缓缓向中央走去:“我方才说过了,关于傅灵筠的故事,也许我比判官大人更清楚些,不如让我来讲。”
不只是谁在下面附和了一声好,整个业司内的死魂便都纷纷附和起来。
口业司这些人天性使然,自然是更爱听真实的事情。
当事人在场,还乐意讲出来,他们自然高兴听。
纪叶停在判官坐的那个方桌前站定,低头俯视着他。
虺虽是妖,却又不完全等同于妖,纪叶停更是已有千万年的道行,判官到底只是人魂,纪叶停有意释放威压时,多少会感受到压力。
判官下意识起身,纪叶停便顺势坐在了他之前的位置上。
傅灵筠一直在台下皱眉看着他,不知道他这到底是要搞什么。
“先修正一下,我叫纪叶停。判官大人之前讲的故事,倒也大差不差,不过与真实的情况还是略有不符。”
“苍林并非因为傅灵师才恢复生机,其实早在她去之前,苍林的污浊就已经被我吸食干净了。”
“苍林的问题主要在于,即便早已没有了污浊侵染,却依然除了植物外,没有任何动物存在,而原因是因为一个藏在苍林中的法阵。”
“这个法阵会让外界的所有生灵看到苍林依然是一片污浊,从而不敢靠近,是实实在在的障眼法,却只有傅灵师能窥破其间奥秘,不仅大着胆子走了进来,还轻轻出手便解了这阵。”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傅灵师并未将这阵完全解开,而是将其做了些改动。从此,所有的生灵都可以看到苍林的正常状态,除了人。”
“苍林有了生灵,却只有傅灵师一个人敢踏入其中。”
“自那以后,傅灵师每年冬天都会到苍林来,因为我。因为我可以吸食污浊,所以傅灵师总是会将一年内吸收到体内的污浊在这里喂食给我。也因此,我的法力才会不断增强,终于在某一天,灵识挣脱束缚,并且有了游离于阴阳两界的能力。”
“但我从未在她活着的时候带她穿越界限去过魂司,因为她始终要坚守着一切秩序、一切规则。”
纪叶停越过人群看向正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傅灵筠:“既然是她想要坚守,我便会顺应她想做的任何事。”
苍林……苍林……
因为纪叶停的叙述,傅灵筠的记忆隐隐有了向外涌动的迹象,她的脑子又开始嗡嗡作响,却始终想不起苍林到底是哪里。
纪叶停忽然从那位置上站了起来:“因为在苍林的数千年来,日子太长了,久到我已经不知道具体到底是多少年……”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停留在傅灵筠身上已经有了多久:“但我知道,她是这么多年来……”
说到此处,他忽然调动内力,脚尖轻轻一点便猛地越过人群冲向傅灵筠所在的方向!
而傅灵筠也在他冲过来的瞬间猛然抬头,看到了那双不断放大的、闪着光的金瞳。
人群纷纷散开,判官也在那台子上傻了眼。
刚苏醒的傅灵筠瞬间理解了现状,抬手便去抓纪叶停脖颈——纪叶停没有躲开!
其实电光火石间傅灵筠有意识到不对,但身体多年来的本能已经先一步伸出了手。
她再次非常顺利地一把捏住了纪叶停的脖颈,而他俯冲过来速度又极快,在被抓住的瞬间,颈间便以发出些轻微的断裂声。
纪叶停却恍若未闻,顺势便在她腰间一揽。
傅灵筠便立马放了抓他的手,去捉他那只不老实的手,在捉到之前,手里却忽然被塞了个什么冷冰冰的东西——是一把匕首。
随后,傅灵筠便感觉被什么力量驱使着,握着那把匕首忽然向前,好像捅进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傅灵筠略微抬头,便看到自己已经握着那把匕首捅进了纪叶停的胸口。
“你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在那荒寂不堪的苍林,陪过我、帮过我的。”
他将头搁在了傅灵筠的肩膀上,压低声音说完了方才他没说完的那句话。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压低之后在傅灵筠耳边,似乎震得她心里都有些发麻。
她也难得的没有躲开。
她忽然想起了在色业司的那次。
傅灵筠皱眉。
纪叶停分明就是故意的,一直都是。
因为他在讲那番往事时的铺垫,傅灵筠本就已经有了闪回的趋势。
而在他俯冲过来的瞬间,傅灵筠便因为误以为危机而又快速切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你又这样?”傅灵筠有些不理解。
纪叶停有些神秘的笑了笑:“这次不一样。”
他本握在傅灵筠手腕上的大手逐渐向前移动,轻轻握住了傅灵筠的手背,一如之前在幻境中握住她的手,与她共同撑起那把红伞一般,“这次我可能暂时回不来了。”
傅灵筠皱眉:“什么意思?”
可尚未等到答案,纪叶停这次竟以比之前都快的速度,他将那块少司命给他的木牌交到了傅灵筠手中,随后很快,整个身形便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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