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灵筠觉得自己竟一时有些理解不了纪叶停的意思。
什么叫暂时回不来了?他为什么知道自己暂时回不来了?
她手里仍握着那把纪叶停塞到她手里的匕首,仔细打量下才发现刀柄竟刻着一条龙纹!
游龙一圈圈缠绕在刀柄上,头部悬浮在末端,似乎正在发出阵阵龙吟。
忽然,震耳的龙吟好像真的在她耳边响起!
傅灵筠猛地抬头,却发现周围的人仍旧陷入在一片沉默中,连乔竹也仍然十分担心地看着她,好像那一声龙吟只是她的幻觉。
“吼——”
这一次,龙吟十足清晰地响起!傅灵筠十分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听错!
而此时,她才发现,周围的所有人没有反应,是因为……
他们都静止了。
诺大的业司内部,所有人不知何时开始,便都凝固在了这个空间之内。
“吼——”
当龙吟再次响起,傅灵筠顺着声音看去,总算看到了立于业司中央的那只游龙。
那是她每次穿梭在业司之间时都会看到的那条龙。
那条龙漂浮在刚才纪叶停所站的位置上,在察觉到傅灵筠的目光之后,祂终于停止了鸣吟,静静地与傅灵筠隔空相望。
白色的游龙光洁、漂亮,只是立在那里,便能知那是不属于尘世之中的圣明。
只是不知为何,凝望着祂时,傅灵筠却在恍然间看到了一条黑色的……
那应当不是龙。
是虺。
头似龙,却无足。
正如那判官所描述的那样。
虺,盘踞在一座宽大的矮山之上。
而那座山,嵌在那游龙的血肉之中。
山便是龙,龙便是山。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盘踞在矮山上的虺忽然消失了。
而傅灵筠的视线忽然被什么东西遮蔽,腰被什么东西环绕、束缚,一圈圈往上。
她轻抚上那遮盖自己双眸的东西,冰凉、滑腻,让她想起了——幻境中的“乔竹”的那双手。
这是纪叶停。
傅灵筠明白了。
在她确认的那一刻,遮挡她视线的虺便消失了。
恢复了视线的傅灵筠似有所感地看向了旁边的乔竹,目光逐渐下移,看到了乔竹的袖口。
她伸手翻开了乔竹的衣袖,看到了她手中,半截白色的骨头。
她从乔竹手中将那白骨轻轻接过,拿起端详了许久。
白骨上,有一列列的梵文。
当傅灵筠的视线扫过它们,那梵文蓦地泛起金光。
当金光亮起时,傅灵筠的意识也忽然清晰了不少。
这是阎灵咒。
她生前从未用过,却在藏书中看到过。
拿着龙骨的傅灵筠静静地望向了那条一直注视着她的游龙,眼神和语气都有着一股神性的平静:“这是我们的尾骨,是吗?”
远处的游龙对她点了点头。
傅灵筠捧着那半条尾骨,一步步向中央的游龙走去。
可每靠近一步,她就觉得肩上的重量在不断加重,而游龙身上的矮山在一点点变浅,最终在傅灵筠走到游龙的面前时,那座山消失了。
傅灵筠承担着这座山的重量,抬手在游龙的额头上轻抚:“我竟然完全忘了。”她笑了笑,“都怪云连,不是吗?”
游龙轻轻阖上眼睛,在傅灵筠的手下逐渐变淡。
而千万年间的记忆,随着龙的消散,融入了傅灵筠的灵识之中。
千万年前,她是谁,她在做什么呢?
那时的她,自有意识起,便存活在一片虚无之中。
何为虚无,是两界内不存在的空间。
可她却无时无刻不能听到两界内传来的声音。
有时是嬉笑声、打闹声,有时是哭闹声、打骂声。
起初,傅灵筠并不理解这些表达,更不理解这些表达中所蕴含的情感。
但由于时间的浸润,傅灵筠渐渐有了些自己也弄不明白的感受。
嬉笑、打闹声她会觉得悦耳,但哭闹、打骂声她却觉得吵得她十分难受。
难受时,她便在那一边虚无中翻来覆去。
当她发现这一片虚无渐渐有了亮光的时候,她便意识到,自己似乎快要打破这层界限了。
人间的喜怒哀乐她已在此感受、吸纳了许多年,所以她现在更加清楚地知道,曾经的自己,是不属于那个宇宙的。
她是世界之外的东西。
进入那个世界,就意味着,她要被定义了。
那自己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她不知道。
但正式突破界限之前,她想清楚了,她想以雌性的定义进入这个宇宙。
那是她没有去细想过原因,只是觉得,她想罢了。
只是在化形蜕生的过程中,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尾骨竟然悄然脱落在了一个原本生机盎然的地方。
后来,她来到大司命云连的面前,想要了解更多这世间的事。
可这家伙却毫不避讳地问她,为什么选择化为雌性?
其实她刚开始对这个问题是很疑惑的。
为什么掌管生死的大司命对她选择作为母体诞生这件事如此惊讶?惊讶到要向她追问缘由?
为什么这个问题值得作为她来到世间第一个要被追问的问题?
彼时,在虚无之中听到的哭声恍然间似乎再次传来。
这些哭声委屈、压抑,却又清亮、温柔,她认出来了,那时人间的雌性的声音。
于是她说:“或许是因为,沉睡在地脉中时,听到的悲鸣大多是女子的声音吧。”
但其实,那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
因为即便如此,她也仍然无法干涉人间的因果运行。
只是出于对那一声声悲泣的好奇,傅灵筠便于宇宙内,于天道外开始观测这个世界。
她开始了解了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开始理解了这个宇宙之内的“道”。
她更加明白了,为什么在虚无中时,自己总会听见人间传来悲泣,为什么“选择成为女子”竟会成为云连第一个要问她的问题。
明白这一切之后,她有些庆幸。
虽然那时的自己似乎对一切都不了解,但作为雌性诞生于这个宇宙,她仍然觉得是个正确的抉择。
因为想要彻底扭转这个宇宙已经被固化的“道”,只有作为雌性的她才有资格、有能力去做到。
于是她开始时常去跟云连讨论关于魂司规则的问题。
魂司连接着阴阳两界,是两界的桥梁,那时的傅灵筠认为,对魂司的改变,是改变“道”最根本的一步。
只有将最底层的规则和秩序变得公平了,才有机会让道变得公平。
然而事实是,她第一步就被云连这家伙不断卡住。
她的各种建议和方案都被大司命以各种理由拒绝,少数的修改也废了不少力气和口舌。
最后,她为各个业司争取到了“彼岸花”。
她设计将彼岸花投落在魂狱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增加魂狱众人的痛苦。
魂狱这个地方,名虽为“狱”,但大多数人进入之后,却并不觉得是个坏地方。
里面会为他们提供他们喜爱的、满意的、生前留恋的一切。因此绝大部分死魂入了魂狱都觉得自己进入了天堂。
这其实是云连为他们设计的陷阱。
用这种方式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被囚禁。
当然,后来傅灵筠知道了大司命的本意并不是这样。
他这样设计的初衷其实是为了彻底洗刷他们的业障,因为魂司并不存在凡间所说的“孟婆汤”,真能喝了之后就与前尘往事两清。
记忆能丢掉,感情和感觉却不能。
何况人本来就是感情最为丰富的动物。
但傅灵筠认为,如果不给他们一些提示,许多人很难靠着自己走出去。
于是魂狱有了彼岸花。
但这不够,这跟傅灵筠想做的事比起来完全不够。
她开始一边继续观察,一边思考其他的解法。
在这个过程中,她忽然看到了一片荒芜的苍林。
苍林的模样真的变了许多,以至于她第一眼看过去时,都没有认出那是她蜕生的地方。
她在苍林寻觅、观察了许久,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尾骨掉在那里了。
尾骨?
原来她已用人身行动了太多年,都已快忘了自己以前也有尾巴了。
可龙的尾骨落于人间,因灵气太盛,压制了苍林中生灵生存所需要的天地灵气,使苍林的生灵纷纷衰颓,污浊倾泻。
龙骨在世间留下了因果。
而她不能以此身去干涉人间的因果……
幸运的是,在这一片污浊之中,竟有一个神奇的生灵诞生了。
那便是虺。
正如口业司那位判官所说,虺,以污浊为食,龙首却是蛇身,本该是妖,却救下了苍林。
她不知道虺是如何在那样的幻境中诞生的,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破那一片虚无的世界进入世间的。
但她心中因此对虺存了感激。
可是……虺似乎也因为她残存的尾骨而被困在了苍林之中,无法离开。
虺虽龙首,却仍属蛇类,天生受龙压制。
一环又一环的问题扣下来,她决定不再以这般身份旁观了。
也许,唯有入世,真正成为这世间的一部分,才能有机会、也有办法去改变这个宇宙中的“道”。
至此,本游离于两界之外的灵龙,决意要以人身、人魂,入世一探。
而在此之前,她在苍林中落下一道阵法,以确保人身的自己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也会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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