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司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一页？”
“嗯。”
姜渔看向博物馆内的那一艘舰船：
“在我所经历的幻境沼泽中，从没有绝对的无解绝境。就算精神锚点藏得再深，主体总有一条路是通向那里的。”
“只不过在这里，主体只会一味地等待。如果我们也只是跟随主体的行动，肯定是行不通的。”
她曾找到天空巨眼的蹊跷，命令小陆伯原去注视。
她也曾得知温不朽的音乐梦，强行将他从龙套的生活中拽走。
然而到了这一次的幻境沼泽，每一轮循环持续时间都太短。姜渔不得不先思考怎么才能活下来，暂时忘掉了主体选择的路总是拖沓且无效的。
思绪至此，姜渔指着103搏洋舰，说：“那艘船，在这里是救过很多人的功臣。我想，它应该另有用途。”
姜渔带着辛司政走到王沐恩身前。
“馆长，我记得你当年用这艘船从海啸中活下来过，是么？”
王沐恩警惕地看了姜渔一眼，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配合的说：“是。这件事有什么需要确认的？”
“我想问你……”姜渔盯着王沐恩说：“如果再遇上一次海啸，你还能驾驶这艘船活下来么？”
“海啸？”
王沐恩这次彻底疑惑了，“什么意思？”
“大约十分钟后，这里将会发生一场海啸。”姜渔语气平静，“高度差不多几千米，会淹没整座城市的程度。”
“几千米？开什么玩笑，除非是陨石来了。”王沐恩眉头紧皱，“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渔抬起枪指向墨墨，说：“你只需要回答问题。”
“别，我说。”王沐恩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她短暂思考后便说：“在那种海啸下，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这和我什么经历无关，谁来驾驶都是一样。”
“跟船有关么？”姜渔并不惊讶，“附近港口有没有能活下来的船？”
“没有。”王沐恩果断摇头，“这里的港口自从海啸之后已经废弃很久了，军事基地同样也随之撤离。103搏洋舰虽然退休了，但仍是这座城市装备最完善的舰船。”
“明白了。”姜渔看向馆门，缓缓说：“那如果，只是穿过第一道浪呢？”
“穿过？”
王沐恩陷入沉思，良久，说：“103搏洋舰配备了高端的引力稳定装置和水下推进系统，短时间内，极小概率可以穿过第一道浪。但动力绝不足以撑到深海区，甚至撑不过第二道浪。”
“足够了。”
姜渔回头看向辛司政，辛司政正凑在墨墨身边。
辛司政：“你知道你是活在漫画里吗？”
墨墨表情抗拒又嫌弃。
辛司政百折不挠，盯着墨墨：“你活在漫画里，你活在漫画里，你……”
“可以了。”姜渔推了辛司政一下，说：“上船。”
在姜渔与辛司政的威胁下，剩下的学生们开始爬梯登船。
姜渔不放心，枪指着豪猪头和猎狗：“你们两个，如果把炸弹安装到船后，再定向爆炸，会损坏船体么？”
豪猪头惊了：“炸弹的事你都知道？”
姜渔不耐烦地掂掂枪：“回答问题。”
豪猪头目光清澈：“如果船前空间足够的话，可以将船推走几百米吧。”
“安到船后。”
姜渔从猎狗身上翻出遥控器，催促说道。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豪猪头与猎狗吭哧吭哧在舰船尾部布置了所有炸弹，被姜渔用枪抵着背，上了船。
姜渔登上甲板，看到所有人都老实聚在甲板中央，王沐恩从船长室走出来，说：“燃料已经清空了，只有装载的备用电力可以使用。”
王沐恩眉头疑云愈来愈重：“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姜渔没回答，她快步走到墨墨身前，掏出身边辛司政腰间的保安手枪，二话不说，扣动扳机！
墨墨顿时吓得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地震发生。所有人脚下不稳，七倒八歪。
墨墨也乱了阵脚，她稳住身形后，睁开眼看向姜渔，不知道对方在搞什么把戏。
姜渔丢掉没有子弹的保安配枪，望着馆门的方向，说：“我带你们去见银月侠。”
众人随着姜渔深邃的目光看过去，纷纷愣住了。
远处，滔天的巨浪，开始袭来！
王沐恩脸色煞白，瞬间进入状态：“都躲到船舱里去！”
这一次，不用姜渔再发话，所有人都开始听从指令，向甲板下逃去。混乱中，姜渔与辛司政一左一右，牵着墨墨的手，将她紧紧护住。
“妈！”墨墨挣扎着，回头尖叫。
姜渔攥紧她的手，目光冷然，闷声向下。
三人跃下甲板，来到船舱中幽暗的走廊。走廊中，每个人脸色惨淡，呜咽不止。
辛司政将墨墨按至蹲下，整个人护住墨墨，与姜渔对视，点了点头。
绝望的空气在走廊中蔓延，很快，一声巨响从甲板上传来，整个船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巨石砸碎甲板，海水倾灌而入。
姜渔与辛司政护着墨墨，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海水眨眼间已经蔓延至腰间。
姜渔掏出遥控器，按下启动键，一股巨大的推力瞬间产生！走廊中海水顿时都涌向舰尾方向，又撞击回来，又一轮尖叫声不断！
这些人在摇摆的走廊中，随着海水荡来荡去，不知多久过去，纵深极长的走廊中，海水渐渐平息。
姜渔抬头看去，甲板上的窟窿，海水淅淅沥沥地滴着，不再是汹涌的倒灌之势。
姜渔与辛司政对视一眼，说：“上去。”
辛司政率先攀爬阶梯，墨墨跟上，姜渔最后爬上去，发现舰船已经不再被海水包裹，一旁，墨墨飞扑向从船长室狼狈走出的王沐恩。
然而，奇怪的是。
姜渔发现这艘船并没有航行在海平面上，而是整艘船诡异地停滞在半空中！
“银月侠呢？”姜渔皱眉问，“在船下？托着我们？”
这时，墨墨也发觉他们的境遇诡异所在，左顾右盼起来。
下一秒。
天忽然下起了血雨！
黏稠的鲜红血液，连成一片一片的瀑布，从天上洒下，淋在每个人的身上。
姜渔下意识想去保护墨墨，却看到墨墨怔怔地看向天空。
她喃喃说：“银月侠……”
姜渔不禁抬头看去。
血雨之后。
一轮银色圆月，高挂在空中。
……
圆形吸顶灯冷光幽暗，照亮这间屋子。
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一室一厅一卫。客厅即是厨房，又是书房。
倪中墨对这间屋子并没有什么不满，相反，她觉得很幸福。
她学习优异，可以拿到每个学期的奖学金。
她的妈妈在纺织厂上班，虽然收入微薄，却不用为她的学费操心。
她有一个好妈妈，即便不用付出学费，妈妈还觉得亏欠，无论倪中墨有什么课余爱好，妈妈都会尽力满足。
倪中墨喜欢看漫画。
她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的爱好并不昂贵。
于是妈妈回来时，总会买给她一本漫画。
倪中墨现在就在看漫画。
她趴在圆桌上翻阅漫画，能闻见许多种菜的味道。这是她的书桌，也是她和妈妈的餐桌，更是她和妈妈的会议桌，她们总是在这张桌子上计划每个月的开销。
倪中墨觉得在这张桌子上，自己做什么事都觉得满足，什么困难都可以被克服。
她看的漫画是一本少女热血漫，讲述一个少女被银月侠救下后，也开始匡扶正义的故事。
她正在看这本漫画的第99页。
女主角和同学们进入了博物馆参观，忽然，一伙妖人冲进来开始绑架！
那伙妖人很可恶，为首的豪猪头第一个就拉走女主角，要杀掉女主立威！
女主的妈妈为了救女主死掉了！
女主被豪猪头再次抵住了额头！
扳机扣动了！
……该怎么办？银月侠一定会出现的吧！
倪中墨看得又痴迷又紧张，她迫不及待地翻到了下一页。
隐隐约约的，她看到之前救过女主的银月侠果然出场了！
可这时候，门锁忽然被打开了。
妈妈走进来，神色疲惫，目光中却带着温暖的笑意：“做完作业了呀墨墨，妈给你做饭。”
咔嚓一声。
妈妈关上了门。
“嗯！”
倪中墨重重点头，她回过头继续看漫画，又有些出神。
因为她听到身后传来妈妈换衣洗菜的声音，内心全部被幸福填满了。
“专心看吧。”
她心想着，回过神，将目光聚焦到漫画上。
她的神智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并没有深究。
她看到……
女主角和同学们正在进入博物馆参观。
忽然，一伙妖人冲进来，枪声大作。
他们要绑架！
……
倪中墨津津有味地看着，又看到了女主角要被豪猪头杀掉的那一格。
银月侠，一定会出现！
倪中墨连忙翻页。
门锁忽然开了。
妈妈说：“做完作业了呀墨墨，妈给你做饭。”
咔嚓一声，妈妈关上门。
倪中墨点头应声后，回过头。
又是一阵恍惚。
她又开始看起漫画的99页，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妈妈已经凭空消失，时间不知不觉倒退到几分钟前。
翻页，门开，妈妈回来，关上门。倪中墨转过头，再看向漫画。
小小的房子里，不断重复着这几分钟的场景。
直到不知道多少次的循环后。
倪中墨不知疲倦地看着九十九页，她眉头一皱，发现漫画中的管理员姐姐怪怪的。
嗯……有些抢戏。
但不重要，倪中墨顺着剧情看下来，再一次翻页。
循环再次周而复始。
倪中墨又像第一次观看一样，看漫画的九十九页。
她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个管理员角色和保安角色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主角团吗？怎么在这里这么多戏？作者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倪中墨心里腹诽着，心想这都不如我画的。
她翻页，开门声响起，妈妈回来。
“做完作业了呀墨墨，妈给你做饭。”
“嗯！”
循环再次降临。
倪中墨看漫画的目光更加疑惑了。
这一页漫画上……好多格子！好多剧情！怎么回事！
倪中墨看得很痛苦，这一页上的剧情远远超过了正常体量：为什么那个管理员角色还挺身而出要挟妖人了？什么海啸？为什么要去市医院啊喂！作者你是怎么回事！说你水剧情吧，你把这么多剧情都放在这一页上了……
终于，倪中墨不耐烦地看到最后，女主在去市医院的路上发生车祸。
她总算可以翻页去看银月侠降临了。
开门声响起：
“做完作业了呀墨墨，妈给你做饭。”
“嗯！”
……
循环中发生的诡异变化，并没有太引起倪中墨的注意。她只是多了许多不耐烦，但依然会在每次循环后重置记忆。
那个胡作非为的管理员和带着一点小人气质的保安，在漫画里的笔墨越来越多。
直到又一次循环。
倪中墨看到管理员与保安劫持了所有人！
每五分钟，就会杀掉一个人！
那个女管理员太不是人辣！！
倪中墨看得愤懑十足，哪怕这一页上很多剧情她也没心思吐槽了。
结果，漫画中，女管理员忽然话锋一转，开始问起王沐恩海啸的事情。
倪中墨越看越纳闷了，直到看到女主被女管理员抵着额头开了枪。
生死关头……银月侠总该出场了吧！！！
她终于开始翻页。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倪中墨想将漫画翻到下一页，却发现被什么挡住了，纸张没有办法顺畅地落下，而是被抵着竖在书上。
倪中墨只好重新将漫画翻回到九十九页，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咦。
她惊呼出声。
漫画书上，九十九页的尾格，像是融合了立体书的设计一样——
一艘破烂不堪的舰船，竟赫然栩栩如生地冲出漫画，昂扬在纸张之上！
好精致的设计。
倪中墨心里赞叹着，下一秒，眼眶中逐渐溢出惊恐：
她看到精致的纸船上，几个小小的纸片人竟然爬出甲板，开始移动！
不等倪中墨反应过来，门锁忽然被打开了。
妈妈神色疲惫，目光柔软：“做完作业了呀墨墨，妈给你做饭。”
咔嚓……一声。
妈妈随手关门，却没有成功。
她惊疑不定地向后看去，一双带着皮质手套的大手抵住了门框。
一个高大的男人，带着劣质的猪头面具。另一个瘦小的男人，带着狗头面具。
“抢劫！”
猪头男猛地撞开了门，一把枪抵在妈妈的头上。
猎狗男跟上脚步，进屋后随手关门，那双隐在面具后的狭长双眼看到倪中墨后，愣了一下。
“大哥，这里还有个小姑娘，让咱俩先放松一下吧，嘿嘿……”
猎狗□□着向倪中墨走来。
“离我女儿远点！滚！滚开！”
骤然间，倪中墨的妈妈尖叫出声！
她一把推开强壮的猪头面具男人，拿起餐桌上的银色餐刀，没有丝毫犹豫地扎向猎狗的喉咙！
一时间，鲜血四溅！
猎狗不可置信地捂着喉咙向后转身，另一只手不甘心地抬起钳住倪中墨的妈妈。
猪头男反应过来，砰砰两枪，打向倪中墨的妈妈。
猎狗男却露出更绝望的眼神。
他发现这个该死的中年妇女，闷哼两声后，力气竟然变得更大了！
他钳住对方喉咙的手，在一寸寸被掰开。
他看到一双令人畏惧的眼睛，眼神中燃着怒火与生命，那双眼睛的狠戾已经超出了猎狗男的理解，他忍不住地发抖，可女人已经用餐刀割掉了他的半个头颅！
女人转身，看向猪头男，猪头男颤着手开枪，因为颤抖，一枪枪都没有击中头颅，而是打在上身的各处。
女人血流如注，她的目光已经涣散，脚步已经踉跄，但语气还是强硬得可怕，像是来自地狱幽魂的嘶吼。
“滚开！”
猪头男的枪中已经清空了子弹，他看着猎狗男支离破碎的头颅，发自内心地恐惧，他转身，想开门，却已经晚了，女人的匕首绞碎了他的心脏。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从骤变到结束，不过一分钟。
倪中墨还是个孩子，她被吓傻了，反应过来的时候，眼中只剩下满地的鲜血。
她的妈妈倚着猪头男的尸体，缓缓滑在了地上。
她看见妈妈目光涣散地说：“妈……妈给你做饭……”
下一秒，她的妈妈去世了。
那是一种久违的悲痛。
她忽然多了很多记忆。她知道这种悲痛不是突然发生的，它已经持续了很多很多年。当她满头银发的时候，她还在咀嚼着这种悲痛。
她不是小孩了。
倪中墨回忆起很多事情。
这时，漫画书上，小小的姜渔与辛司政也看到了那一轮圆月，那是劣质的冷光吸顶灯。她们看到那些鲜血降落的源头，是猎狗男人与中年妇女拼杀的鲜血。
姜渔与辛司政开始翻越护栏，跃下舰船。
当他们离开舰船的瞬间，两人身形瞬间变大，恢复成原本的大小。
两人磕磕碰碰地摔在了餐桌旁。
姜渔撑着胳膊起身，却看到倪中墨妈妈的尸体，正看着自己的方向。
她的胸前，挂着纺织厂的铭牌，上面刻着她的名字。
王银月。
姜渔顿时了然。
这个世上没有银月侠。只有一个拼命救下女儿的妈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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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九十九页（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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