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澹澹死了。
死得悄无声息,像一滴水蒸发在烈日下。死因栏上,医生潦草地写下:心源性猝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被活活憋屈死的。
就在一小时前,她像个被抽掉骨头的提线木偶,瘫坐在公司冰冷的消防通道里。
手机屏幕还亮着,是男友李承洋敷衍的回复:“加班,晚点回。”而楼道上方,部门经理张胖子油腻的咆哮正穿透门缝砸下来:“何澹澹!你做的这是什么垃圾?!小学生都比你有想法!重做!今晚做不完别想走!能干干,不能干滚蛋!”
几个路过的同事交换着心照不宣的嘲笑眼神,快步走开。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浸透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闷痛。
她想起了上周,自己熬了三个通宵做的策划案,被同组的王姐笑眯眯地“借鉴”走,还在汇报会上被张胖子点名表扬“有创意”;
想起那个总“忘记”带饭卡、理所当然蹭她午餐的实习生,今天又把咖啡泼在了她唯一一件像样的衬衫上,却连句“对不起”都懒得说......
无数个被轻视、被压榨、被占便宜的瞬间像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她死死攥着手机,指甲深陷进掌心,渗出血丝,却最终只是对着空气,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句无声的:“好......好的,张经理,我......我马上改。”然后,眼前彻底黑了。
再睁眼,已不在人间。
阴森、空旷,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混合着陈年纸张的古怪气味。眼前是一道高耸入云的、刻满狰狞鬼面的青铜巨门,门楣上挂着个极不协调的LED电子屏,红彤彤地滚动着一行大字:
【热烈庆祝地府现代化管理改革深化年!即日起,严格执行“三不收”新规:不收饿死鬼(浪费粮食)、不收蠢死鬼(占用资源)、不收憋死鬼(影响轮回效率)!】
何澹澹茫然地站在长长的队伍末端,前面是各种奇形怪状、死状各异的魂魄。一个穿着类似白大褂、但胸口绣着“幽冥户籍科”字样、脸色青白的工作人员,正用一支冒着绿光的笔在一个平板电脑上戳戳点点。
“下一个!姓名?死因?”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声音平板无波。
“何澹澹......憋......憋屈死的?”何澹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不确定。
工作人员抬起头,青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毫不掩饰的嫌弃。“憋死鬼?”他快速在平板上划拉几下,调出一个界面,上面赫然显示着何澹澹的“魂魄体检报告”投影:
姓名:何澹澹
性别:女
死因诊断:窝囊癌晚期(憋屈型)
病灶描述:长期过度压抑自我诉求,习惯性忍气吞声,灵魂气场极度稀薄脆弱。存在严重病史:被学术霸凌(成果被夺,全程沉默)、合租侵扰(财物被占,睡眠被扰,持续容忍)、助人反噬(多次被利用背锅,无反抗)等。
憋屈度:92%(危险阈值:90%)
结论:病灶已深度扩散至灵魂核心,常规冥药(如‘忘忧汤’、‘壮胆丸’)无效化。符合新规“憋死鬼”拒收标准。
建议处置:立即移送魂术诊疗中心,评估是否具备魂术干预价值。
“啧,92%?快爆表了都!”工作人员咂咂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污染源,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门你也别进了,新规写着呢,不收憋死鬼!直接去隔壁魂术室,能不能活看你造化。下一位!”
何澹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面无表情、穿着黑色制服、胸口绣着“魂术中心-转运”的鬼差架着胳膊,拖离了队伍,塞进旁边一个闪烁着幽蓝色“手术中”灯牌的房间。
房间里冷得像冰窖,只有一台造型复杂、布满导管和屏幕的仪器嗡嗡作响。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看起来更像人间医生的“地府医生”正盯着屏幕上的数据皱眉。
“何澹澹?”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仪器屏幕的冷光,“情况很不乐观。你的窝囊癌已经侵入灵魂本源,常规手段无效。唯一的方案是进行魂术重塑,植入‘有话直说’强制干预系统,尝试逆转病灶。”
他递过来一张泛着幽光的纸。
“魂术成功率,仅有5%。一旦失败,你的魂魄将在24小时内彻底溃散,不入轮回,归于虚无。”医生的声音毫无感情,像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
何澹澹浑身冰凉,牙齿都在打颤:“那......那如果不做呢?”
医生抬眼,目光穿透镜片,冰冷刺骨:“新规之下,拒收即抹除。魂飞魄散,立刻执行。”他指了指旁边一个不起眼的、黑洞洞的方形入口,里面传来令人心悸的湮灭气息。
没有选择。何澹哆哆嗦嗦地接过那支同样冒着绿光的笔,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留下冰凉的触感。
手术过程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无数冰冷尖锐的细丝刺入她的灵魂,强行剥离那些厚重黏腻的“窝囊”组织,剧烈的痛苦让她几近昏厥。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一个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在她脑海深处炸响:【“有话直说”系统启动中...核心指令:生存。首要任务:清除窝囊癌病灶......能量注入......灵魂锚定......阳寿链接恢复......】
嗡——!
剧烈的失重感传来,仿佛从万丈高空跌落。
何澹澹猛地睁开眼!
潮湿微凉的空气涌入鼻腔,带着夏夜特有的草木气息,还有......一丝甜腻的香水味。
视线聚焦,昏黄的路灯光晕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李承洋,正将一个身材窈窕、穿着清凉吊带裙的女生紧紧拥在怀里。
他的下巴亲昵地搁在女生肩头,侧脸是她许久未曾见过的温柔笑意。女生咯咯笑着,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两人低声细语,情意绵绵,仿佛一对热恋中的璧人,全然不顾这是何澹澹每天下班必经的小区路口。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缩成一团,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五年的点点滴滴,那些她以为的温情和承诺,此刻都成了尖锐的讽刺,狠狠扎进她的眼里、心里。
【目标锁定:生存阻碍源1(情感背叛)。执行指令:走过去。立刻。】
那个冰冷的系统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性,像一根钢针直接楔入她的大脑皮层。
何澹澹双腿发麻,像是灌了铅。她想逃,想立刻消失,但系统的指令带着强大的驱动力,推着她僵硬地向前迈了一步。
就在这时,包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是张胖子!就是这个催命符!
何澹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掏出手机,指尖划过接听键。
“喂?!何澹澹!你他妈死哪去了?!”张胖子尖利刻薄的声音瞬间撕裂了空气,也惊动了不远处那对沉浸在甜蜜中的男女。
李承洋和那女生同时看了过来,女生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李承洋则皱起了眉,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烦和心虚。
“看看几点了!上司还在为公司卖命,你倒好,拍拍屁股就溜了?你眼睛长头顶上了还是脑子被门夹了?!我告诉你,半个小时!就半个小时!你要是到不了公司,明天就给我卷铺盖滚蛋!听见没有?!废物东西!”
熟悉的、能把人贬低到尘埃里的辱骂,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何澹澹早已伤痕累累的自尊上。她握着手机的手剧烈颤抖,喉咙再次被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棉花堵住。死前那一刻的绝望和无力感疯狂上涌。
她仿佛又听到了自己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回答:“好的好的领导,我马上就到......”
【检测到‘窝囊癌’病灶强烈反扑!警告!灵魂稳定性下降!执行强制干预!】
【不要犹豫!立刻说出真实想法!】
【不要犹豫!立刻说出真实想法!】
【不要犹豫!立刻说出真实想法!】
冰冷的电子音陡然拔高,如同无数根细针在她颅内疯狂搅动,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烦躁和不容反抗的意志。何澹澹被这声音折磨得头痛欲裂,一股被压抑到极致的怒火混合着强烈的求生欲,如同休眠火山般轰然爆发!
“我——到——不——了!”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玉石俱焚的嘶哑。
“你说什么?!”电话那头,张胖子显然愣住了,随即是更猛烈的暴怒,“反了你了?!你再说一遍试试!”
系统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彻底冲破闸门的滔天怒火和一种近乎迷幻的、破罐子破摔的勇气!
何澹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
“我说我到不了!聋了吗**!”何澹澹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尖利,穿透力十足,连不远处的李承洋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现在!是!下!班!时!间!老娘不是你的24小时贴身奴隶!你要的材料我下午五点就整整齐齐放你桌上了!剩下的PPT美化、数据校对、还有你那狗屁不通的发言稿润色,那是你的工作!你!自!己!的!工!作!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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