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暴晒下，大马路上热气蒸腾，将建筑与人影扭曲。
丛林靴踩在路面上，轻而无声。
行走在烈日底下，耳畔边依旧是稀里哗啦的雨声。
是一场不休不止的雨。
“鹰从来只会是猎手，不会变成猎物。”
金鼎大厦的巨屏上播放着精英模样的男人淡定自信的话语。
“Hahaha……”街角一辆隐秘的车上里，驾驶座白皮蓝眼睛的男人扭头对同伙笑说：“Damn it, look at this cocky pig ！”
“Hahaha……”车里其他两个男人一边在组装着装备，一边笑起来。
“Today is time of death，come on，guys.”
“噢，用中国话怎么说？”后座的黑皮辫子头开起玩笑。
“今天、他是死？他死、是今天？”
咔哒咔哒的组装声和拉链声中，副驾驶座上唯一一个东南亚面孔的男人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说：
“杀他全家。”
……
金鼎大厦高层贵宾休息室里，西装革履的官员和董事们在侃侃而谈。
黑西装的男助理在耳机中听到了什么，进门后立即弯腰快走，谨慎绕过中间的会客沙发，停在轮椅上银灰色西装的男人身边。
卫旻首先向对面市长点头致歉，先说了句“失礼。”
侧耳听了助理的话，眉头微不可察地轻皱，然后又从容地微笑，与对面市长和纪委官员道歉：
“实在抱歉，似乎有点急事需要处理，请允许我失陪一下。有关其他您想了解任何事情，我的秘书都可以代为回答。”
本来就是签约仪式候场中途，随意交际，赵市长几位也并无不虞，点点头笑眯眯说：
“不必客气，卫董事长请随意。”
卫旻操控着轮椅转头，助理徐乔也点头致意之后，跟上离开。
离开豪华的大间，进入独立休息室里，徐乔低声开口说：
“董事长，刚才保安队孟海那边报消息说抓到两个身上携带爆炸-装置的人，审问过了，不光身上，他们在大厦各处已经安了三十多个…”
虽然室内冷气相当舒适，但他额头淌满汗水，说：“装的是C8塑-胶炸药，没检测出来，□□也不在他们手上，董事长，我们是否要先撤离？”
卫旻听完，先是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微促的眉头透露出些疲惫与不耐。
他先问：“问出来是哪边的没有。”
最近针对他的势力太多，虽说保全紧密，但加上事物繁忙也实在耗费心神。
“孟队长说短时间内弄不清，那俩人是大厦外聘的维修工，平时接金鼎大厦通渠的脏活，喜欢干点小偷小摸的事情，这次收了人十万块钱，说以为是安放窃听偷窥的装备，就负责携带进来了，安装的不是他们，根本说不出来上家是谁。”
徐乔摇头，语气有些急促：“现在孟队长他们正带人迅速排查找炸弹，可是，很可能来不及，随时会、”
“派人通知大厦管理层，让无关人撤离了吗？”
“呃、保安队那边全力去搜炸弹了…”
“现在通知拨出一部分人协助撤离。”卫旻直接说道。
“是。”徐乔立刻通过无线设备联系，简短下达指令，然后接着问：
“董事长，市长那边需要立刻通知安排一同离开吗？”
他们今天要在这里完成与政府达成合作协议的签署，让猎鹰集团正式与国家和社会层面的利益挂靠在一起。
此前的充分造势下，现在全市都知道赵飞市长一众官员在这里，包括集团主干成员也有大半，如果遭受到什么伤害，必然对与政府官方的合作造成巨大阻碍。
金鼎大厦周围是人流密集的商圈，如此明摆着冲卫旻来的情况的恐怖袭击，但凡引发重大事故，连累到政府官员，那么民众可不管什么缘由，情绪必然倾倒过来，造成另一轮舆论攻势。
想阻碍他们的人，已经着急到要用这样疯狂的手段了吗？
短暂的沉默，徐乔也思考到许多，神色难免暴露紧张。
距离签约仪式还有半个小时。
留在这里，炸弹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引爆，谁也不想下一秒就粉身碎骨。
但是离开……
也未必安全。
卫旻一时沉默。
徐乔不住地用余光偷偷注意，试图捕捉到紧张的共鸣。
表情——看着是挺凝重，饶是饱经大风大浪的董事长，也一定没见过酱婶儿的世面，肯定是会害怕的吧。
……在这种情境中董事长不可能是在走神，他一定是在排解内心的慌乱！
噢，董事长掏手帕了，他果然还是有紧张到冒汗的！
“董事长您别紧张、”徐乔当场发挥自己察言观色本事，开口安慰，“我们现在从安全通道撤离，应该没……”
就在这时，轮椅猛地传来震荡感，还能清晰听见爆炸的响声。
然后就听见徐乔惊慌说道：
“董、董事长，刚刚保安队那边说，有个炸弹引爆了！炸伤了好几个人，那人还有同伙！”
“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先撤离吧！”
毫无征兆的炸弹袭击，让卫旻也有些措手不及，面上出现错愕。
他遇见过的袭击数不胜数，终究爆炸与刀刺枪击不同，已经不是人力可控的范畴。
被刀刺中、被子弹射伤还有可能医治，一只脚不能走还有另一只，但是如果炸弹引爆，那只会是支离破碎，死路一条。
血和疼痛，总是填充在记忆里挥之不去，动荡心神，让卫旻神色犹疑。
“我们通知市长和其他董事，赶紧一同离开金鼎大厦吧！这里太危险了，再不离开一定会被炸死的！”
徐乔已经自乱阵脚，陷入恐慌状态。
他回身不小心撞到桌角，力道太大，‘哎哟’一声，疼得弯下腰吸气。
桌上支在托架上的紫檀木熏香炉翻倒，盖子、香块和灰也一股脑洒出来，白烟袅袅。
这座大厦每个房间里都配备了先进灵敏的自动灭火装-置，约莫十几秒便触发消防用水喷射下来。
有几滴冰冰凉的水溅到，令卫旻眉睫微动。
原本陷入冷沉思绪中，他顺着水滴的方向仰起了脸。
哗哗地，就像在下雨。
在下一场很猛烈的大雨。
镜片后的双眼凝聚在天花板的自动感应灭火器那里，水珠敲打他不再年轻的眉眼。
雨声，是死亡的讯号。
——越是声势浮夸杀人的行动，容易出现漏洞的地方越多，处理痕迹是很复杂麻烦的事，社会的恐慌就像雪崩，越爱叫的死得越快。
“你要忍耐住，不要随便叫啊。”
带着笑意的话语，交织着近乎溺爱的包容，与毁灭的恶意，在他耳边低喃。
似乎有什么情绪瞬间充斥，强行切换了那些无力的畏惧，令他清醒过来。
变得沉稳，冷静，斯文的长相一时间显得有些凌厉。
有些不对劲。
刚才开始引爆，目的是什么？
此时，集团几个董事慌忙从门口挤进来，显然是被透露了消息，纷纷抢着讲。
“卫董事长，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有恐怖分子，是不是有炸弹？！”
“刚才炸弹爆炸了，这仪式不能继续，马上走、我们赶紧撤离，让警察来处理！”
“怎么都搞到这儿来了，我可不想死，快走吧！”
董事会成员都到了中年，属于身体还健康，能够安逸享受生活的年纪，听到居然有炸弹爆炸，没有一个坐得住，面色惶惶催着卫旻给回复。
作为集团首席执行官，卫旻拥有绝对的决策权，所以在这种关头他们还得要个准话。
然而卫旻却好像看不到他们脸上的殷切，不明白局势多恐怖似的，也不同意离开，反而是拿出手机搜索阅览什么。
成员们迫切期待他的举动，看什么呢？
然后就看到他在刷V博、T音、论坛等等。
……
艹！
虽然他们平时各种会议上也都爱刷手机，可都要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大长腿美女是非看不可的？
但他们敢怒不敢言。
卫旻当然不是在刷短视频美女。
他点进国内最热门的几个实时信息社交平台，逐个按照定位大略浏览过去。
距离爆炸过了10分钟，但实时更新的热搜榜上没有任何消息，这是不符合这个信息爆炸网速飞驰的时代的。
炸伤了几个人的炸弹，炸碎建筑的威力又是多少。
金鼎大厦有80层，确定能精准引爆吗？
这种方式实在极其低效率。
突然引爆，也并不张扬，那是在逼迫什么？
身旁是徐乔手忙脚乱地处理香料块灼穿的地毯，还被淋得一头湿，以及一众董事几乎化为实质的视线，卫旻没有被恐慌的情绪煽动，平静得像处在另一个世界，双眼毫无波澜。
他已经反应过来，金鼎大厦绝大概率是不会被炸掉的。
如果立刻安排离开，走出安保设施最完善的地方，一旦暴露在外面——
死的只会是他。
说来已经提前半个月进入戒严状态下，加装的监控24小时无死角运作，不存在陌生面孔出入，连物资都有重重关卡，安保措施已经做到极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量的爆炸装-置？
卫旻斟酌思考，手指习惯性敲打轮椅扶手，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顿。
然后偏头跟徐乔开口，第一句话不是回答说走不走，而是再次下达命令：
“徐乔，你问问刚才引爆的炸弹，是已经埋下的塑-料炸弹吗？”
“啊？”徐乔短暂茫然，又立刻收拾情绪，噢噢连声应下来，胡乱擦着脸上的水，转头去通讯。
问清了，他也不明所以，但还是传达说：“董事长，保安队那边说，不是提前设置的C8，就是个临时放置的定-时炸弹……”
保安队里应该有人懂拆弹的，你现在立刻让他们把搜到的炸弹拆开来看看。”
说了两句，卫旻直接说：“让我来说。”
徐乔把无线耳机摘下来，递给他，然后就听到了一连串颇为陌生的信息。
卫旻说：“金鼎大厦采用的安全检测措施应该是意大利生产最先进的LTT侦测扫描仪，C8塑-料炸药不可能检测不出来，我猜测要么就是爆-炸物密度低于检测标准线，要么是没有埋雷-管。”
C8塑-料炸药由几种高性能爆-炸物质混合而成，是一类高效且威力极大的炸-药。
跟平时影视中常见的包裹状炸弹不同，它加入适量溶剂里，便能够轻易挤压成各种形状，如果附着粘性材料，甚至可以牢牢粘在各种隐秘的地方，因此也有个别名叫‘残酷口香糖’。
这种炸-药隐秘性强，而且几乎不会被X光机检测出来，没有受过针对性训练的警犬也无法通过气味排查出来，所以一直深受恐怖分子的青睐。
但是现在研发的新型扫描仪，能检测到最小值150公克的C8炸-药，再少一些虽然检测不出来，但也就意味着爆炸范围和威力都降低，不至于引起太大损害。
除了炸-药密度小，卫旻说的另外一个猜测是基于这种炸-药优秀的性能来考虑的，虽然听到‘炸-药’两个字就觉得是随时会爆发的极端危险物品，但C8炸-药的性质却相当稳定。
不论是挤压、撞击，还是单纯的高温，火烧，或者用枪射击都不会引爆，只能通过引爆剂或者电雷-管之类方式引爆。
从这种层面来说，它又是一种十分安全的炸-药。
引爆剂引爆法不能控制时间，而埋入雷-管又会被检测出来，这批炸-药是否恐吓成分居多？
危险，又要安全。
想取人性命，但又怕死到这种程度吗。
“董事长，市长那边……”
思绪在此时被打断，沉默有些久了，徐乔耐不住再次开口探询。
指尖敲定，卫旻开口：“不用通知，现在离开才是正中人家下怀了，回去吧，仪式会正常进行。”
“可炸弹……”
“卫董事长你！”其他董事急了。
“不会发生爆炸。”卫旻说得淡然而笃定，“10分钟内孟海会告诉你一样的答案。”
徐乔不明觉厉，表情明显呆住。
果不其然，大概也就过了6分钟，保安队那边来了消息，说那些爆炸装备其实是一些没安引爆雷-管的唬人玩意儿。
卫旻对此没有感到意外，甚至说了一句徐乔听不太懂的话：“出金鼎大厦就是死，呆在主谋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救命！
他必须承认，即使已经做了大半年的董事长助理，大部分工作已经丝滑上手，对董事长的日常小习惯和口味偏好也拿捏得差不多了，但此时此刻还是被狠狠帅到了。
淦，董事长好牛！
这么大胆地直视董事长，即便是居高临下，徐乔也感觉气场上自己被挫得一败涂地。
目光不经意看见卫旻放在腿上的手帕。
那块正确来说是砖红色的手帕，看不出来什么牌子，材质很粗糙。
手帕里面裹着一支手机，只露出一角。
但这古早的按键机……
徐乔思维跳跃得快，脑子里已经刷刷过完‘董事长连汗都没有流’，‘董事长为什么有诺基亚，我妈都不用了’‘这个男人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当然不敢问，只悄悄注意卫旻好像熄了那黄绿色的屏幕，连同手帕一起放回内衬口袋。
居然还能用，果然质量如江湖传说中那么牛。
哎？
话说，董事长用诺基亚跟谁联系了吗？
……
众人最终各怀心思，面上若无其事回到休息室。
赵飞市长和蔼的笑眼似乎停留在卫旻身上片刻，但在他回视的时候又收回了眼神，继续跟身边的董事聊着高尔夫球。
卫旻神色平静。
临近下午5点，工作人员来通知签约仪式已经准备好，即将要开始。
场地设在金鼎大厦最出名的地方之一，就是它在40层上那个宽阔豪华的空中庭院。
设计呈莲花瓣状，就像漂浮在这座市内数一数二的名建筑上的一片流光华羽，硬是让这闪闪的香槟金大厦往高雅那边拉了几个档次。
上台前，赵飞市长还弯腰扶卫旻，笑得十分亲善，随口安慰说：
“今天应该能顺利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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