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讱雪这次算睡了个好觉。
睡了半天，太阳当空高悬正亮。
直到妆台上规整放着的两个玉简一同发光，滴滴响个不停，两个人才有反应。
段讱雪直起身，没有形象地打了个呵欠，然后摇了摇身边人，爬下床套鞋袜，走到衣柜前翻出两件不同尺寸的宗服，偏小的一件扔在床边，自己拿着另一件换上。
不同于在外游历时穿的红袍，黑白宗服上身显得她身形修长挺拔：黑色长袍带着金丝细纹，裹着三层里衣，其中中衣呈藏青色，衣摆绣着仙鹤祥云图样，腰间束着淡蓝腰封，又扣着银头革带，暗红蔽膝自下而上绣着朵朵金纹桃花，脚上蹬着白缎靴。
最后她拿起一件黑色披肩穿上，扭过领口淡色盘扣，撑起立领，身前原先分开的图案合拢，是一轮十五的月亮。
走动间，亲传服饰可以看见起伏的暗纹。
再回头，孟姜流也换好了衣裳，除却蔽膝是淡红色伴朵朵金纹海棠和白色腰封，就只有红色中衣有异于段讱雪的装扮。
两人宅家梳妆都不难，简单打理了一下就去了主峰的大厅。
到时赵庭因和岁梦成已经到了有一会儿。
“师父。”
“师尊。”
段讱雪和孟姜流弯腰行礼。
饶千尘一拂袖，道：“都是自家人，先坐。”
“老大，你知道下个月月初是什么日子吗？”
赵庭因正拉着木椅到大厅中央，闻言一愣，思索着：“嗯......我生辰?”
段讱雪搬好椅子，双手放在膝盖上，端正坐好，嘟囔：“你还不如说是我生。”
然后被孟姜流朝大腿拍了一巴掌。
岁梦成已经靠着椅背呼噜噜了。
饶千尘看着这群牛马蛇神般的徒弟们，一时语塞。
他咳嗽两声，“百年一届的万杰法会这回要在我们宗开。”
语气和缓温柔，却能一句话吓醒岁梦成。
“啊？”
四个亲传异口同声。
段讱雪不管什么长幼有序，率先开口：“师父，开玩笑的吧您。极北这么冷，他他们还要来?”
尾音一路飘高。
无律宗曾以极寒、静寂闻名，一举登上修真论坛榜首，被评为冰葬最好的地方。
那段时间宗门域外全是坟包，胆小的弟子都因为这个不敢出门，上一任掌门气得要死，干脆大手一挥，冰封千里，就此闭宗。还是后来饶千尘上任后撤回一部分封域法阵，转移了坟包，围绕无律宗英灵碑和剑冢造了一个万人同墓，这才打通了道路。
谁成想，还没等无律宗完全开放，仙盟就将他们宗设为这一届万杰法会的举办地。
饶千尘收到消息时，看着仙盟盟主那熟悉的、欠兮兮的大圆盘脸，久违地赞同起二徒儿的话：
mmp，不要脸。
赵庭因后仰靠在镂空椅背上，接住师妹的话：“他们有病吧......啊，我和师妹们还好说，老三怎么办？宗里其他弟子怎么办？甚至是，那些长老怎么办？”
宗里有一个算一个，放在家里叽叽喳喳，扔出去沉默寡言，遇上小事鬼主意一个个往外面蹦，碰上大事没一个有主意的。
没发现议这种大事，白玉厅里只有他们师徒五人吗？
其他的没一个靠谱。
封域百年，修真界变化再慢也是有变化，鬼都不知道外面怎么发展的，潮流又成了什么，这下突然来一大群不认识的人，要是宗门的人被欺负了怎么办？
“我们大不了装高冷，问题是，来的人住哪？”岁梦成用衣袖遮住眉目。
无律宗仙凡合一，占据整个极北，常是有仙资的留下，没有或者薄弱的送去城镇或者凡间。倒没有宗门和城镇间禁止来往的条例规定，常年混居。
但外界来人，能适应这个温度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个，但他们总得做足面子工作，安排好住处吧。
问题就在这，无律宗的好住处基本都在城镇上。
迎客用的送春峰不高，而且想想都知道来的人不会少，这下客房多半是不够了，而且现在峰上净是些妖魔鬼怪，伤到外界那些天才（岁梦成翻了个白眼）他们又不知道要赔多少礼！
孟姜流摇了摇段讱雪的胳膊，放声：“要是他们欺压域里的百姓怎么办。我们招呼不过来啊。”
话本里都这么写，这事在以前也没少发生。
宗以民为本，他们和百姓关系也不错，但城镇主要还是自治，如果真的有人欺负百姓，紫衣缉查应付不过来，他们也赶不到的话，孟姜流磨牙，惶恐地想。
饶千尘听他们说话，自己也跟着焦虑起来：”我收的弟子也少，他们亲传都有六个，我们家老四就是关门弟子了，愁啊。“
徒弟再强，遇上人多的也会有失啊。
五个人各有各的发愁点，每个点都该是拒绝原因。
但实际上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时间。
通知下来的太晚，常要提前预备上几年的盛会，如今只留给他们堪堪一月的时间，显然仙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怕不是想打压无律宗。
“真的不能拒绝吗？！”
段讱雪说出所有人的心声。
该死的仙盟为什么会找上我们啊。
......
不管怎么安排，也不管怎么无语发狂，既然无法挽回，那这大事还是要通告一下的。
全域广播嘟嘟响，随后岁梦成生无可恋的声音传出：“全极北域注意，全极北域注意。现在通知一则公告：为回应仙盟信任分配，我宗将于七、八月开展’万杰法会‘活动。其中七月初一至初五，本域将迎来大批外来宾客，希望各位域民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最好的服务态度，坚持主人翁意识，发挥主人翁作用，给外界人留下良好的印象。请听到消息的域民相互传播一下消息。就是这样。”
偏峰大院，他掐灭法诀，瘫坐在躺椅里。
身边段讱雪拿过放在一边的稿子，连同开会的笔记一起丢在茶桌的法阵内，运动灵力，火焰顺着纹路腾起，将纸张上的内容送往各个站点，以便他们撰写公告。
纸张化为灰烬，火焰渐熄，她也倒在躺椅上，仰望灰蓝色的天空。
难得的好天气，偏偏撞上一个坏人心情的消息。
现在安闲的人只有段讱雪和岁梦成。
师父去开辟空间了，师兄和师妹一个去督促其他弟子修炼，一个去组织其他符修开路、装饰宗门。
剩下两个人的活不着急，现在都瘫软在躺椅上休息。
段讱雪突然记起来一件事，侧头问岁梦成：“师弟，白槐商呢？”
岁梦成：“给大师兄挂山门上了。”
“哦知道了。”人没死就行。她转回脑袋，在心里补充道。
每个多人口的家庭里都会有两个关系相对疏远的小朋友，在这个家里这两个小朋友就是现在最闲的俩。
两人看天的看天，睡觉的睡觉，最后还是岁梦成没忍住，开口打破尴尬：“师姐，你不去看看？”
“看什么？师妹他们干的挺不错的啊。”段讱雪收回灵识，答道。
“不是，我说的是挂门上的那个。”
“老白？”
“对。”
“与其关注那皮糙肉厚的小子，我还不如多关心一下我师妹。”
岁梦成突然有点好奇，问：“师姐，你怎么和那邪修认识的？”
“我没和你们说过吗？”
岁梦成摇摇头，“你这些年不怎么留宗，回来也没时间和我们细聊在外有什么朋友。”他挠挠脸。“就有点好奇。”
“想知道啊。挺俗的，你要听?”
岁梦成瞬间坐起，扭过身对着段讱雪使劲点了点头。
他不爱别的，就爱听这种八卦。
用玉简论坛上的话来讲，多少算是个乐子人。
故事确实挺俗的，一男一女第一次见面都才十六岁，
十六岁，一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十六岁，在凡间已经成家的年纪。
十六岁，一个少男少女相诉理想、共同行走于天下的年纪。
当然也有以上全部相反的情况。
他们两个同岁，如今都有二十四岁。
八年前，惹了祸的白槐商被仇家撵着跑了几天几夜，就快力竭的时候，段讱雪打道路过。
当时的段讱雪背着长条布袋，身着一身嫣红劲装，骑着一匹黑马驰骋在大道上。
白槐商从八岁开始就一个人在世上摸滚打爬，经验丰富，一眼就明白那飒爽女子来路不凡。他立刻转向追着黑马狂奔，大喊：“姐！姐！我美丽漂亮潇洒如花似玉靓丽动人多财多福的姐姐！有人要杀我！救命啊啊啊啊！”
明明没什么文化，这拍马屁的词却像不要钱样地脱口而出。
段讱雪那年是第一次出山，被风雪湮没多年的、藏在骨子里的那股阴毒劲硬生生被这乞丐一样的小子喊了出来。
她心念一动，简单包裹的长剑抖动着挣离布条，翁鸣出鞘，化作一道红色的流光穿梭在追赶的大汉之中。
她勒马等候。
白槐商终于赶上她，弯腰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扫了一眼骏马上的人，将要开口道谢，就被对方打断。
段讱雪用马鞭指着他，恶狠狠地骂道：“滚，没脑子的呆货。”
两个人后来能混在一起也是可以预料的——这俩属性确实相似。
那时被仇家追杀的不只少男，还有少女。
段讱雪那时候筑基大圆满，出来寻找破镜机缘，却被一枚鹅蛋大的漂亮宝石吸引走目光。
没办法，就好这口。
她在拍卖行买下了它，晚上在客栈正准备用神识翻查有没有标记的时候，被稽查队的人撞开了房门，以这是他们宗少主要的为理由，强行夺走了宝石。
那个队长还色迷迷地打量着段讱雪寝衣下隐约可见的肌肤，出口调戏。
她突然记起这是哪个宗的属地了。
狗娘养的水云宗。
四大宗之一。
以历代宗主祖传的缺德和溺爱小孩闻名。
年轻一点的段讱雪脾气差得很，嘴脏手毒，孟姜流不在场的情况下宗里都没人敢拿她打趣。
暴躁版的小姑娘被一语炸起，一心二用手上抄起长剑九龙鸣，嘴上脏话飙个不停，上至家族十八代，下至身体健康福如东海。
打倒十几个队员，最后被那个队长耗得灵力几乎透支，撂倒在地。
这人明白了这丫头是个自损八百也要损你一千的性子，手上也就老实了，捆住段讱雪后就离人八百米远。
骂累了的段讱雪用四字短语简单精悍地结尾，开始和队长这个还清醒着的幸存者讲道理，结果被精神萎靡的队长下了禁言术。
这玩意儿竟然还是个金丹期，高段讱雪一个境界。
后面的发展就很戏剧奇幻，总之，段讱雪在被押走的时候突然灵力爆发，震晕了稽查队队长，劫走一匹马跑路。
丝毫没有管身后一个用崇拜眼神看着她的小女孩。
她原本打算在天空大亮之前，赶到本家在的地方打秋风，意外碰上了白槐商，误了时间。
段讱雪干脆摆烂。
急什么急，反正也晚点了。
再晚点也无所谓了。
于是她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带着白槐商闯进他仇家老宅，一通歪理说服了在场的年轻一辈，驳倒了出头的老头，最后直视着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说：“罗老爷，今个儿您与我们把话唠清，咱把这恩恩怨怨也算清楚。”
“我和我弟弟就在这儿，恩，咱们还；怨，你们偿。”
男人一脸不快，最后也只问了一句：”后生，我瞧你姿态不凡，是何来路？“
段讱雪一手握住剑柄，面上带笑，骄傲地说：”不才，我乃秋水弟子郝正芳。“
“噗——咳咳，郝，郝正芳？”岁梦成刚刚入口的茶水噗的一下喷出，他咳嗽着说。
段讱雪略显嫌弃，随意地点了点头。
“那男人比我想象的有能耐，我在外面溜达了半年，突然刷到了他率家中门生上秋水山岭的消息，”段讱雪不紧不慢地说。
“这就是为什么秋水的人会和八府之一的罗氏对立的原因......”
她在岁梦成眼前打了个响指，补充说：“之一。”
“那郝正芳呢？他们没发现这个身份的问题吗？”
“正芳啊，确有此人，秋水内门弟子，受他们执法长老器重，后来历练未归，同行上报为失踪，实际被买入窑子、被凌辱亡于罗家地界。那男人虽强，却是罗家旁了不知道多少系的，怎么可能知道主家的隐秘事。”段讱雪用茶盖拨动茶面，猛灌一大口。
“具体我就不知道了。”
这还不够具体吗？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连那姓罗的大佬都不知道啊。
岁梦成满脑黑线。
他也知道有些事不好过问，于是自觉闭麦，点头回应。
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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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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