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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绿植症候群·三

6

复活节前夕,欧陆提出想带淡如回上海老家。

淡如对此无可无不可,倒是淳和很兴奋。淡如是明知拒绝也无用,就像欧陆随便就越过爸爸找到了她的国内住址。淳和则是因为和欧陆很有话说,虽然欧陆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之前他请淳和吃的其实是场醋味冲天的鸿门宴。

他并不知道淡如有个亲弟弟,做出这么幼稚的事,实在与他一贯的形象背道而驰。虽然淡如看不出一个自此赖在她家客房长住,陪淳和通宵啃脆皮手枪腿看欧冠,为了雕刻手工小物弄得满屋蜡块,移植盆栽满脸灰的男人能有什么形象。

可是淡如也清楚,一个人的任性是要有足够的底气支撑,才能肆意展现在所爱面前。而她没有勇气。直到那天欧陆给她看先前留在洪都拉斯的龟背竹芽,竟然养出了罕见的阴阳叶。

“没有什么不可能。”

欧陆说淡如就是那片珍贵完美的叶,合该被他带回温室。他们并肩走在浅滩砂砾,夕照把锚链烫成鎏金,炽热海风也将彼此焗上了盐,吻一下都有酒足饭饱的错觉。或许爱情本身就是一见怦然的错觉。他忽然侧过身,半跪下来向她求婚。

欧家老宅早已严阵以待,领路的女管家神情庄重却麻木,欧陆叫她秀姑。宅子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由名家建成,装修也沿用相同风格,博古架上多是拍卖行的古董。欧陆穿黑金色唐装长袍,袖上绣着麒麟暗纹,和他手臂刺青一样,只能在夜里看清。现下那臂弯搭着一位温婉的外国老夫人,他们有同样的碧蓝色眼睛。

欧陆让淡如喊姥姥,但淡如还是和秀姑一起唤奥菲夫人。老夫人继承了现代欧洲王室的亲民传统,入乡随俗地同淡如聊起了天。她说自己小时候也练芭蕾,梦想是成为丹麦皇家舞团的首席,可惜后来没有实现。

老夫人因为同病相怜,对淡如特别垂爱,想要留住她陪自己住:“欧陆将我从哥本哈根接到上海,为的就是多陪陪我。结果还不是隔三差五出差,满世界疯跑。他从小就野得很,谁都管不住。”

欧陆无所谓外婆揭自己老底,谈笑间都是被世界偏爱的自信:“再怎么使坏,姥姥也还是心疼我。”

果真没过几天,上头又来了新任务。欧陆出发前将钱包里的银行卡抖了七八张出来交给淡如,他还是搞不清移动支付的各种绑定,这些卡都是他临时办的。他说自己接下来还会将订婚宴的一切办妥,一个安心的吻落在淡如额头:“老密码,没限额。不要亏待淳和,更不要委屈自己。”

爱屋及乌的爱更值得珍惜,淳和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从来不花卡里的钱。淡如也明白,所以每天定时陪奥菲夫人用餐、在花园散步。老夫人因为游历多国,视野和学识一样广阔。她经历过二战、冷战、全球争端,谈到认同感方面,她说民族大于国籍,而意识形态又大于民族。观念是最难改变统一的无形之物,所以看不见的战争才不会结束。

淡如一知半解,可硝烟已然无声地在她的世界点燃。淳和率先被补习班的老师委婉驱逐,学生们议论他父亲曾因打人而遭到拘留。淡如的证件照被先前的皮包公司出卖,报刊开始挖掘这位残疾舞者的过往。记者甚至追到洪都拉斯,拍下打□□的爸爸被在地警方带走的画面。

于是奥菲夫人将淳和一并接来欧宅居住,这令姐弟二人更加如履薄冰。淡如的精神一度濒临极限,欧陆却还在电话里问她捧花喜欢高砂百合还是天香,发来的小视频里十几个小棒槌交叉缠绕,手工匠人正在编摩斯码一样地编着婚纱的抽纱蕾丝。

私家医生反复给淡如开了安定、助眠的处方药,夜里老夫人亲自给她端来温水,秀姑受惊似地退出去,淡如好半晌都不敢接。

老夫人问淡如听没听过北欧神话故事,淡如赧然地回答自己只对中国神话略有耳闻。于是老夫人说起巨人始祖尤弥尔与诸神的大战,无论怎么恶斗,争端只限于他们天神之间,人族照旧安居乐业,神和人彼此之间永不过线。

“欧陆小时候跟我说,他不喜欢北欧那些不近人情的神,没意思,远不如其他国家的神祇为了爱人来到世间,这样他们的存在才有意义不是吗?”

“但我问他有没有发现正因如此,那些被神明眷顾的人类反而更多战乱,过得更凄惨。”

“因为他们学会了不劳而获的贪婪。”

7

六年暌违,淡如自知始终欠欧陆一个解释。

所有人都以为当年奥菲夫人是用钱逼退了淡如,连欧陆也这么认为。有什么奇怪?她从来不伟大,从来对钱斤斤计较,如果淳和的医药费有盈余,她完全不介意犒劳自己一杯阵雨过后的咖啡。

但是奥菲夫人确实没有给她一分钱,不是吝啬,那个阶层的人眼里已经没有金钱。老夫人和淡如谈认同感,谈贪婪,不是不虚伪,却更像天神对凡人的悲悯,未必不是为她好。淡如相信如果自己坚持,她会得到很多,而这势必会给她带来更严重的焦虑和挫折。

她想起中美洲的殖民史,联合果品公司为了利润最大化镇压屠杀当地人,无数奴隶的血,却不过是资本国家超市里最寻常的香蕉。欧陆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差异,这份感情甚至无法认同自己本身。

淡如也曾贪心,认为没有什么不能逾越。那一刻她忽略了物质守恒定律,就像那些为做豆浆而泡了整夜的黄豆,塞进刨丝器的奶酪,进去得少,出来得多,就好像自己的努力都得到回报,哪怕全是徒劳。

从一开始,她就是乞怜的舞者而他是打赏的看客,他从来只根据自己的喜好主宰她的决定。同样是看足球,淡如要存大半年的零用,欧陆却甚至可以买下一家俱乐部,让他喜欢的名宿转会。他的出现滋长了爸爸无限的贪欲,他对淡如过分关注却竟然不知她有个弟弟。

天生的贵族或许会喜欢吃路边摊,但永远不会习惯。就像欧陆不会知道贫民根本养不起珍种龟背竹,淡如留给他的切芽不可能长出阴阳叶。他不过是模仿金燕西,强行给冷清秋的葡萄藤嫁接上百合花,他从来没考虑过枯萎的代价。

张恨水其实早已给出他们的结局,金燕西只会爱上住在落花胡同里的冷清秋,而欧陆要的也只是中美洲的绿植龟背竹。当他将它带回北欧温室,注定会因它沦为平庸的赏玩而失望。

他们终究都会失望。

淡如终于发现自己其实给不了欧陆任何解释,他忽然将她手中装满伦皮拉的信封扫翻地面,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孩子气地报复过谁。

“对不起。”淡如蹲在地面捡拾,将钞票重新摞出齐整的方块。

“五百七十九封请帖,火漆币已经完全发硬,但我都还留着。订婚的酒店下个月就要拆迁,能不能最后陪我走一次?”

8

当初欧陆定下酒店全部三层,如今一二层已经空置,三楼的舞台道具和桌椅还在,看样子马上也要搬了,因为防震泡沫撒了一地。像小美人鱼最后化身的泡沫撒了一地。

他们将五百多张请柬一张张铺满喜桌,动作不约而同地都放得很慢,花费的两三个小时,足以进行一场完整的订婚典礼。

“这里是我父母结婚的场地,在当时他们是门当户对,这场婚礼轰动一时。可后来我父亲爱上了别的女人,为此自毁一生。姥姥将那个女人接到欧宅,为的是时刻提醒我。淡如,他不希望我重蹈父亲的覆辙,也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秀姑。”

“其实世上没有什么奇迹。”他最后都没有要到一个执着六年的解释,却说服了自己,慢悠悠地敞着两条长腿靠坐在蒙上白布的摄影机,影星拍写真一样定格在那里。

他们这些年的爱情、遗憾和光阴就定格在那里,仿佛真实存在过,又仿佛只是场旧电影。

空寂寂的场地暗下去,司机打了加长车的前照灯在楼下等待欧陆,最近的地铁站也传来车轨碾过股道的轰鸣。那是他的路,她的路。北欧的维京海盗无法驰骋于中美洲加勒比的方寸之隅,那是场绚烂飓风的偶遇、相恋和别离。

“你说我买的那株黄锦龟背竹,叶片会开成什么样子?”欧陆最后问淡如。

“我不知道,但一定会是你想要的样子。”

很多年以后,欧陆结婚、离婚复又再婚,捕风捉影的新闻反复登上头条,评论区充斥着对比、感慨和祝福。幸好人们健忘。那时淡如已经回到拉塞万,父亲去世后她接管了两座咖啡庄园,养了两只猫一只金毛犬。她还是需要通过少量服药才能安稳入睡,可她知道自己终将痊愈。

淡如仍对奥菲夫人抱有怨恨和感激,那时老夫人除了和她分析利弊,真正令淡如离开的原因是老夫人还觉察到爸爸在洪都拉斯的生意或许涉及非法污点。淡如当时很着急的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参与,老夫人却笑着反驳:“在拉美做生意是血蕉时期的遗产,永远不可能干净。那时是你帮你父亲他们看账签合同的,不是吗?”

罪证可以无中生有,但夫人告诫她的其实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那就是人永远不可能独善其身。所谓宿命和责任,谁都逃不脱,看不见的战争不会结束。爸爸和淳和,赌债和病症,贪心和知足,她恨的也是她爱的,摧毁她的才是支撑她活下去的。

淡如展开双手空抱夜色,掂起脚一圈圈转开,止步又前进,瞻望且回看,仿佛还是最亲密的时候,和欧陆在寂静涤荡的空间跳着最激昂的探戈。窗外几只海燕掠过猛浪,一丛绿植热烈盛放在红花遍地的浅滩上。

昨日和明天似乎离他们很近,又离他们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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