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誉繁那些陈年烂谷的风月事,皆被苍抉翻了出来。他以为,只要杀了曾经跟苏誉繁有过露水情缘的男人,他就能高枕无忧。
可他忘算了人性。
苏誉繁身居高位,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英俊郎君青睐,欲擒故纵暗暗勾引的,锲而不舍主动贴上的,过江之鱼一群接一群。
刚开始,苏誉繁还会瞒着苍抉,最出格的莫过于去外头打个野食,但不会带回城主府。
所以苍抉也装作不知道,只在背地里将苏誉繁碰过的男人,全部残忍杀害。
苏誉繁睡的人越多,苍抉杀的人也就越多。终于,等到苏誉繁受不了了,唤来金甲卫,把苍抉赶出了芙蓉城。
如果苍决还是鲛人,再多的金甲卫都耐他不得,可如今他法术全无,金甲卫只拿刀剑,就能将他连连逼退。
光景再转,芙蓉城尸横遍野,城主府血流成河。
苍抉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注视着悲痛欲绝的苏誉繁,血红眼眸里一片漠然,全没了以往的温柔和关切。
苍抉问:“你可后悔?”
“悔......”苏誉繁说完,眼中只剩死寂,不带一丝犹豫,决绝撞向柱子,脖子折断没了气息。
苍抉知道,苏誉繁说的是后悔招惹他,但他问的是苏誉繁后悔不爱他么。
朝眠看着满城血腥的惨状,久久无言,心中坠着千钧,无力的悲怡席卷了她全部思想,悲哀压过愤怒。
千万人刻骨铭心的血恨,才能化出一座虚怨城......
因爱恨情仇引发的一曲悲歌,两位曲中人,自是苍抉犯下的罪孽更重,始乱终弃固然可恨,但无法与屠城之罪相提并论。
苍抉最终也没能逃脱天罚。
他被神官带入天界,凡是被他杀害的人,都化作一道棘韧,尽数抽向他身,等到血肉模糊,魂飞湮灭,才算了却罪恶。
......
暗阁内,朝眠和宋淮宁几乎同时苏醒。
晕倒的时候毫无防备,醒来才发现,朝眠的一条腿压在宋淮宁的胳膊上,一手落在他脑门上。
朝眠忙收回自己的腿和手,扶着地面站起身,脑中一片浑噩,还没从满城尸血的沉痛中走出来。
只做为看客,经这一遭,朝眠都感觉自己心力交瘁,神经衰弱了。
宋淮宁立在朝眠身后,捏了捏被压得发麻的手臂,他眼中没有伤痛,没有愤懑,只是淡漠,或许还掺杂着一丝柔意,很是专注的盯着朝眠后脑。
天亮了,外面闹声熙攘,那些由怨气所化的虚影也都暴露在阳光下。
朝眠忽然转过身,对宋淮宁看上看下,宋淮宁心内一悸,微微顿住。
他听见朝眠问:“你怎么样了?”
四目相对,他在不太安静的环境下,听到了自己不太正常的心跳,只是沉默,然后若无其事地从朝眠脸上移开眼,又不自觉蹙眉。
朝眠见他脸色不好,有点担忧地看着他。
还没离开虚怨城,又被幻境拉了一道。宋淮宁再怎么身履险如夷,身强体健,也没经历过这种非比寻常的怪事,难免心有余悸。
朝眠表情温和,脸上挂起安抚的笑,轻声道:“别怕,我会努力带着你逃出......”
她话音未落,就被空中一道幽幽的声音打断。
“姑娘......公子......靠近些......”
声音从珠帘后面传来,女子言语,阴森悲凉,回荡在暗阁,有种瘆人的凉意,古怪得很。
朝眠与宋淮宁对视一秒,同时抬脚往珠帘那边挪步。
宋淮宁举步间带着谨慎小心,朝眠就没那么多顾忌,步子迈得大了些,领先宋淮宁一步,不过她刚冒头,就被宋淮宁拉了回去。
落后宋淮宁半步,朝眠茫然地看他一眼,宋淮宁也偏头看着朝眠,朝眠在他眼中看到了戒备和担忧。
戒备是对那个不明身份的人的,担忧是对朝眠的。
朝眠轻轻拍了拍宋淮宁的手臂,回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向前两步,挡在他身前。
朝眠目向珠帘,攥拳按在唇上清了清嗓子,问:“阁下可是芙蓉城城主?”
那道瘆人的声音又来了,但好像不含恶意,“姑娘猜的没错。”
朝眠犹豫一下,伸手挑开珠帘,径直向前,宋淮宁也瞬间跟上,看向那幅半人高的丹青。
朝眠又问:“是你将我们拉入幻境的?”
“是我。”苏誉繁很直接的承认了,语气满是沧桑,如风中残烛,虚虚不堪,与九百前恣意张扬的女子天差地别。
朝眠又又问:“那是你将我们拉入虚怨城的?”
这一回苏誉繁否认了,她还没有把人拉进虚怨城的能力。
“是你们自己掉进来的,每当有人进入,我都能感觉到,活人的气息不属于这里。你们行路时骑的马,也是我幻化出来的。”
朝眠狐疑深思,在宋淮宁身侧喃喃:“不是她拉我们进来的,那我们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来呢?”
宋淮宁低偏头,看着朝眠脏乎乎的脸蛋,心中突然升起给她擦干净的冲动,一时忘了自己也脏得无法入眼。
宋淮宁强忍住这种冲动,看向那幅丹青,冷声问:“你让我们去九百年前的幻境,所求为何?”
苏誉繁沉默良久,低低一笑,尽显苦涩:“原来,都已经过去九百年了,这座死城,早该消失了......”
最后几个字轻的有些听不清。
朝眠不想在这里浪费丝毫时间,开门见山道:“还请直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虚怨城存于世间几百年,也掉进来十多个凡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的。有人刚进来就被百姓追杀致死,有人躲躲藏藏活了一个月,也因吸食怨气,衰竭而死。
虚怨城的食物,无法让凡人续命,凡人也无法让虚怨城得到解脱。
直到朝眠进入,苏誉繁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仙力,所以她化出两匹小马,助了朝眠和她身边的凡人一把。
苏誉繁怔了好久,解脱与不舍交织,除此之外,尽是痛苦。
一条跌入泥水里的鱼,苟延残喘九百年,也是极致的不幸了,如今注定要孤烟一缕,与这座虚假的城池,一同随风飘散了。
苏誉繁说道:“毁了大殿上那几跟柱子,这座城会消失,你们也就能出去......”
朝眠了然。
她终于知道那四根柱子怎么怨气冲天了。
想来,苏誉繁在虚怨城漂流,日久年长,有了法力,她将半座城的怨气,都聚集在大殿上的四根柱子里。
柱子毁了,半座城的怨气消散,整座城会轰然倒塌,无力再幻化出另一座。怨气散向四方,久之无息,虚怨城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朝眠心中低叹,早知道这么简单,她就不必在此浪费时间了。最重要的是,她一点都不想亲眼目睹鲛人屠城的惨状。
朝眠看向紧挨着墙壁的小榻,直接拉上宋淮宁往小榻处走。她现在疲惫不堪,陷入幻境的昏厥,并不能让凡人休养生息。
朝眠坐下一倒身,余下一大半的位置给宋淮宁。
宋淮宁无声盯着朝眠紧闭的眼睛,蜷缩了一下手指,腕上还有被抓握的错觉,温热与黏痒渗透骨髓。
他犹豫半响,坐到了小榻边缘,跟朝眠保持了一些距离。
朝眠察觉到自己脸上的视线,毫无征兆的睁开眼,宋淮宁不自觉地垂眸闪躲。
但朝眠并未过多注意宋淮宁的神色,在他移开视线后,朝眠也收回目光,举起手看了两眼,心中堆满了可惜和惆怅。
手链的宝石闪闪发光,珍珠也润泽莹亮,这串链子跟朝眠的衣衫褴褛极不相称,但要是舍去,朝眠就跟凡人无甚差别了。
她虽有武功在身,可若体虚无力,绝世高手也半点没用。
朝眠很郁闷,但更多的还是庆幸,她违反禁令使的一些滑头,总是会派上用场。
还真是受用颇深啊。
朝眠斜歪在榻上,笑看宋淮宁,表情放松地说:“我先睡一会儿,到了夜里你再叫醒我。”
现在暗阁外都是怨气所化的人,出去就是送死。
宋淮宁看着朝眠从容的笑颜,又有些移不开眼了。
乌黑的瞳仁沉静柔和,有一种吞噬灵魂的魔力。宋淮宁不动声色,又往后退了退,他怕再靠近一些,自己就会被那双杏眸吸得精干。
朝眠重新阖上眼,没多久就陷入沉睡,她枕着自己一条胳膊,睡得不太安稳。
醒着的时候淡定悠然,睡着了却眉头紧锁。
宋淮宁极力克制,最后还是没忍住靠近了一些,目光流连在少女姣好的脸庞上,晦暗不清,意深欲浓。
宋淮宁早就知道,这位太傅家的小女儿不简单。
她面对妖邪毫无惧色,落入险境坦然自若......也不全是,她会害怕,会紧张。
但绝不溃塌,她热烈向善,喜众人所喜,悲众人所悲,却不会过于沉溺。
似一举灼烧人心的火把,无声无息烤炽着宋淮宁内心深处的阴暗。
他以一种固执到诡谲的心态,一瞬不眨地盯着朝眠,清冷凉薄又完美无瑕的面孔,此刻略显痴态。
宋淮宁心中滋生出一道连自己无法掌控的恶念,连根丛生,将他一颗心死死扼住。
他看着睡着的少女,像亲手摧毁捏碎。但等他真正靠近,又打心里不愿惊扰这份难得的安逸。
朝眠并非纯善,鲜少时会露出自己小小的恶劣。却仍然像一汪圣洁的泉,潺潺流水越过污浊,不染分毫。
宋淮宁又往后退去。
他平生做过的恶行,和未来得及施展的恶念,似乎都会尽数被她窥探。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虚胆怯,也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这些令他恐惧的事情发生。
朝眠醒来时,榻上只有她一个人了,宋淮宁一个人坐在对面墙边的地上。
朝眠纳闷地望向他,扬声问:“你坐在那里干什么?”
宋淮宁语气中带着疏离的冷意:“你我并非族亲,碍于男女大防,顾姑娘合该注意一些。”
神仙不拘小节,这些话朝眠只当耳旁风,睡眼稀松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宋淮宁能看出朝眠的敷衍,冷着脸反问道:“你一向不懂对男子避嫌吗?”
他想起之前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要不是他偶然看到,在宋映微面前提了一句,朝眠说不定就真的稀里糊涂应下那男人什么了。
朝眠开始反思自己的言行。她以后不能再像待在天界时,那般随性了,会让别人感到不舒服。
朝眠认真地说:“我以后会注意的,但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现在他们俩都要分道扬镳了,再跟她说还有什么用?她又不能回到过去,约束自己的言行。
虽然朝眠脸上都是理解并肯定的表情,但宋淮宁还是觉得他们两个人说的事,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他难得被绕住了,而且绕得十分结实,无数绳结缠在心里,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将其解开。
四目相对,宋淮宁满心无力。
朝眠已经将话题翻篇,看了看珠帘的缝隙,跟宋淮宁说:“门应该能打开了,你先出去,我把衣服换上,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毁了那些柱子。”
宋淮宁望向朝眠腰间,上面系着一件连小腿都盖不住的破烂衣衫,他一言不发,站起身走了。
朝眠换上烂衣裳,寒冷瞬间侵袭全身,她不做思考,又把怨气幻化的暗红外衣披在了身上,向暗阁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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