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个斧凿很容易，朝眠依依不舍地取下腕子上的银链，摩挲两下，缠绕到斧头上。最后伸出食指点向银链，银链断裂，珍珠和宝石也瞬间碎成齑粉。
宋淮宁表情微变，这非凡力可行。
朝眠轻咳一声，解释道：“这是仙家法器，我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
不知宋淮宁信没信，她又退后几步说：“可以砍了。”
朝眠现在可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翻座山都累得腿酸，砍柱子的苦活，别想指望她。
宋淮宁提起斧凿砍向第一根柱子，殿内响声震破云霄。
一声接一声，声声不停。
不知过去多久，宋淮宁砍得手腕酸痛，掌心里磨出水泡，但他力度终没减，速度也始终没慢。
直到最后一刻，仅剩的一根柱子彻底倒地，大殿上瞬时狂风呼啸，震耳欲聋。
地面摇晃起来，朝眠站都站不住，恰逢一团黄色尘烟刮入宫殿，迷蒙眼睛，吞噬了天地一般，世界都陷入混沌深渊。
宋淮宁稳神，他知道朝眠所处的位置，想过去找她，刚往前踏了一步，脚下裂开一道崎岖曲折的巨缝。
宋淮宁踩空，直直掉下去，伴着轰隆隆的地震，他确定自己听见朝眠惊恐地喊了一声。
摔在地上时，宋淮宁目下一片漆黑，身体痛到动一下都冒冷汗。他强撑着意识站起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座妖山，周围都是大树和草丛，郁郁葱葱，层峦叠嶂。
宋淮宁第一反应是寻找朝眠。
四下静谧得有些过头了，除了偶尔一两声夜莺啼鸣，只有宋淮宁大声呼唤着“顾惜言”。
回荡山林，清亮显耳，一声盖过一声，一路向前寻。
......
弯月高悬，两个时辰过去，宋淮宁不间断喊了半夜，喉咙犹如吞了毒刺，咽口唾沫像从里面刮肉。行走在土地上，每走一步都刀割一般的疼。
他好像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没能力思考，只有活下去的念头，支着他没有倒下去。
宋淮宁第一次冒出放弃的念头，难道他要为了顾惜言，死在这座野山上吗？
不找了吧......
宋淮宁麻木地想，艰难地往前迈步。
山中安静的诡异，连夜莺的鸣叫都听不到了。
在极致安静下，微末的动静都变得十分明显，左侧一道细弱的声音传来。
低低喊着：“宋......淮宁......”
宋淮宁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那道断断续续的声音，始终没有停下。
几乎是本能带动身体，宋淮宁连思考的机会都没有，跌跌撞撞跑向声音来源。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他眼中的暗淡全部退去，与之替换的，是一种类似庆幸的惊愕。
朝眠身体瘫软地躺在一个两米深的土坑里，半截小腿陷进泥草中，脸上爬过一只褐色小虫，她都无力甩开了。身上那件暗红色的外衣，也随着虚怨城消失了，只有原本的烂衣裳避体。
朝眠此刻还在想，她果真是被司命那混账安排上了一条霉运命。
从虚怨城出来，好巧不巧摔到滑坡上，稀里糊涂滚了好久，才被这土坑拌下，连骨头都快摔碎了，动也不能动。
宋淮宁眼神发光，哑声道：“别怕，我下去驮你上来。”
朝眠现在听不出来，宋淮宁连尾音都变调了。
她低低道：“我不怕，我说过的，我们一定能活。”
“是，一定能活。”
宋淮宁无意识重复了一遍。
他跳下去，脱了自己的外衣，将朝眠全身都裹了起来。看向低下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眼白布满红血丝，未能覆盖内里的透彻。
宋淮宁为自己动荡的心神感到无奈，掺着一丝酸涩，呢喃道：“你是金口玉言，你说能活，我们就一定能活。你试试......现在还能动吗？”
朝眠闻言试了试，能动，但痛的想哭。她生生忍住：“我可能脱臼了。”
宋淮宁将朝眠背起，脚踩着土往上攀爬，那双看似养尊处优的手，此刻也被泥土覆盖，隐隐露出青色血管，指甲边缘浸出血迹。
平时两秒就能轻松翻上去的土坑，今天硬是爬了半刻钟，中间还掉下来一次。
到了实地上，宋淮宁已经气喘吁吁，背上那团泛着凉意的绵柔将他的后背盖住，无骨似的。
他心中徒生出一条不破的信念，支撑他向前。
少女清浅的呼吸落在耳侧，透着热意，燎得他心中也发暖。
宋淮宁一直往前，一刻也不停歇。
天黑到天亮，又到天黑，他走不动了。
秋天的夜很凉，寒风袭过，冻得人骨头都疼。
宋淮宁用自己的外衣将朝眠裹得严严实实，连脚都不露，朝眠还是冷得发抖。
靠着一棵大树，两具冰块般的身体紧挨着。宋淮宁偏低头，脸颊轻轻蹭了蹭朝眠的发髻，手臂将她拢绕住。
朝眠虚弱到连睁眼都费力，哑声道：“明天你自己走吧，别管我了......”
宋淮宁沉默了，就在朝眠以为他默认了的时候，又听见他轻轻地说：“顾惜言，我背了你那么久，没喊过一句累，你也争点气，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求你......
朝眠感觉到宋淮宁环住她的手臂收紧了，箍得她有点难受，她继续劝道：“走完这座山，还有一座等着你，你不带着我，肯定能走到京城。我说真的，你别管我了，带着一个拖油瓶，你会死的。”
只有能活一个人，就是赚到。
要是宋淮宁能帮她在凡界好好虐一虐裴顷，等她回到天界，一定替宋淮宁打点打点，让他这一世都平平安安，来世还托生一个富贵人家。
宋淮宁没再接话，只将朝眠整个人都抱住，抬起里衣的袖子，虚虚盖住朝眠的脸，替她遮住吹来的冷风。
“快睡吧。”
朝眠整个人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她的头往宋淮宁胸膛上靠了靠，滚烫有力的心跳钻入耳道，听上去有些絮乱。
朝眠会些医术，静静听了半响，还想着嘱咐宋淮宁回到京城去看看郎中，但困意浮上脑海，她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睡过去了。
旭日东升，照亮大地，树枝被风吹的砂砂响，几只麻雀停在枝头，歪着脑袋鸣叫。
朝眠是被脸上的一只爬虫痒醒的，她缓慢伸出手，即便胳膊疼得厉害，但还是凭着坚强的意志力，把那只虫子弹飞了。
眼睛勉强睁开一道缝，又被阳光刺到，朝眠使劲闭了闭，复才完全睁开。
周围已经没了宋淮宁的身影，朝眠身上还盖着宋淮宁的外衫。
她已经无力坐起来，心中无奈一叹。
这人真是，还给她留衣服干嘛？活人才是最要紧的，死人根本无所谓。
朝眠看看树看看草，看看花看看鸟，又看看天上的白云，和地上的石头。
头脑掀起风暴，思考着回到天界以后，该怎么跟天帝他老人家磕头请罪，求他罚得轻一些。
毕竟这也不能全怨她，司命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写得什么破本子？能不能靠点谱？命数歪了也不拉回去，办事不力，必须同罚！
朝眠义愤填膺，轻轻淬了一口，却忽然眸光一闪，侧面望见一个白色人影向她走来。
那张精致的俊脸，被骄阳渡了一层金光，渐渐明晰。
是宋淮宁......他怎么没走？
朝眠震惊不已的同时，还有点感动。
但是！他们俩要是都死在这里，裴顷怎么办呢？他这辈子不就舒舒服服的过去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宋淮宁提着两只野鸡，在朝眠身前蹲下，柔声说：“我在湖边把这两只鸡剥了皮放了血，我知道你不吃荤腥，但现在保命要紧，就破这一回戒好吗？我现在就生火烤了它们”
朝眠摇头：“我不吃，你赶紧吃，吃完赶紧走，要是再耗两天，堵在你体内的怨气就该发作了，回家记得找法师帮你把怨气引出来。”
宋淮宁停顿了一下，问：“发作会怎样？”
朝眠立即道：“会痛，非常痛，痛到死的那种。”
“我们一定能在发作前回去。”
宋淮宁语气十分固执，他认真看着朝眠，将剥了皮的野鸡放在地上，又问一遍：“真的不吃荤？”
朝眠坚决摇头。
宋淮宁起身：“那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野果子。”
朝眠无奈地闭了闭眼，冲宋淮宁的背影喊道：“你——回来！你是嫌命长吗？”
“我看嫌命长的人是你。”宋淮宁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再回来时，他怀里多了几颗拳头大小的青色小果子。
宋淮宁半跪到地上，扶着朝眠坐起来，举起一颗果子说：“已经洗过了，快吃吧。”
朝眠伸手去接，细细的手臂仿佛一折就断，不停发着抖，五官皱着，脸上满是苦色。
刚拿到果子，就又被宋淮宁夺了回去，朝眠不解地看向宋淮宁，然后那颗野果被送到她的嘴边。
朝眠放下手，就着宋淮宁的手咬了一口野果，不算好吃，但是续命，她含糊不清道：“谢谢你啊，大好人。”
宋淮宁脸上有了笑意，不似以往的冷笑，嘲笑。在绝人之境中逆转困境，毫无保留，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宋淮宁轻轻说：“你是大好人。”
他不是，他曾谋权害命，使劲阴谋诡计，也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在少女平静的眼眸中，宋淮宁再一次，觉得心虚。
她这样嫉恶如仇的人，如果知道了他的恶行，会怎样看他？会像看妖府里那条蛇妖一样，看苏誉繁和鲛人一样。
厌恶中带着愤意与冷淡。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宋淮宁是确定自己接受不了的，因为光是想想，他都已经想杀人了。
朝眠吃了两颗果子，说：“你赶紧把那两只鸡烤了吧，你也是铁人，这都不倒，战神来了都要给你鞠躬行礼才行。”
宋淮宁心中的阴郁被吹散一些，他笑了笑：“不吃了，我在路上吃两颗果子就好，我们还是快赶路吧。”
朝眠一怔：“不吃你杀了它们干嘛？”
“想让你补充点体力。”宋淮宁拿了一颗果子咬在嘴里，将剩下的掖到衣襟里，在朝眠身前蹲下，背着她站起来。
朝眠忙道：“那把鸡带着吧，你晚上再吃。杀都杀了，不能让它们白白死了？”
宋淮宁闻言，心中滋味莫名，他蹲下把鸡捡起来。朝眠伸手接过，也不顾胳膊会疼，龇牙咧嘴地解下自己的发带，将两只鸡穿到一起，挂在宋淮宁腰间。
宋淮宁一手扶着朝眠，一手吃着果子，走路比昨天还稳，他也就休息了两三个时辰，朝眠夸他铁人真不是白夸。
看着清瘦，背倒是结实，朝眠好奇地问：“你今年多大？”
宋淮宁吃完将果核一扔，双手拢住朝眠，往上颠了颠，轻声道：“十七。”
“才十七？”朝眠眉毛挑了挑，嗯......外表是相称，只是这人胆子太大了，处变不惊的，显得少年老成。
不知不觉，又到了天黑，宋淮宁中午只休息了一个时辰，顺便把那两只鸡也烤了。
今夜没有昨夜难熬，最起码宋淮宁有力气捡柴生火了，累是累了点，至少不会冷了。
两个人还是靠在一起，宋淮宁已经睡了，朝眠看着夜空烁烁繁星，完全没有睡意，因为白天她在宋淮宁背上睡了两个多时辰。
火舌不断向上窜升，点点星子蹦出，落地熄灭。
烁烁火光下，朝眠看到什么东西朝她奔跑过来，并大声哭喊：“朝眠——我终于找到你了！呜呜呜......”
竟是穗鸾找来了，朝眠心中的火光也升起来了。
“谁！”
宋淮宁猛得惊醒，眼中寒光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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