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与缘河,穿过半座京城。乐坊司旁的岸上柳树成荫,河水至清,翠绿柳枝垂下,郁郁葱葱,于水面映出倒影。
楼阁内轻歌曼舞,远远就能听见余音袅袅,乐坊司无尽奢靡,美人无数,一曲千金,被称作达官显贵们的软玉窝,说得难听些,就是那些顶层人的烟花柳巷。
选地也有讲究,景色甚美,在楼上的雅阁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清澈潺潺的长河,以及绵延的山脉。
几艘精致华贵的船在河面上航行,暖阳旭风下曲线柔和,远看有种宁静致远的感觉。但若凑近去听,便能听道几艘船舱内发出隐隐的暧昧低吟,不登大雅之堂的窃笑**声。
朝眠坐在河畔一处凉亭里,神色淡薄,兴味索然地遥望山水。
霜月紧张兮兮:“姑娘,这可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咱们还是快走吧。”
朝眠垂眸沉思,心中也觉得无比奇怪,低声喃喃,“映微姐姐怎么会邀我来这儿?”她想不出所以,只道,“还是再等一会儿吧。”
她也刚落座,看到远处猥琐□□的男子,左拥右抱温香软玉,从前方的楼里走出来,而后登船游河,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路上来了人,但不是宋映微。
少年身形修长,一袭青衣,不紧不慢地走近,面如白玉,身如清风。
朝眠就这么看着他靠近,眸中闪过诧色,很快平复下来,也没起身,笑着问:“三公子,不知映微姐姐何在?”
宋淮宁淡声道:“她身体不适,来不了了。”
朝眠看向霜月,声音放低:“你先回马车上等我。”
霜月愣住,满目茫然:“为什么?”
“我有话跟三公子讲。”朝眠拍拍她的手,语气很温和,“快去吧,听话。”
霜月蹙了蹙眉,点头,离开前飞速瞥了一眼宋淮宁,这一眼带着惊艳,但更多的还是戒备。
朝眠目送霜月离去,又看向宋淮宁。她手执一柄团扇,冲宋淮宁笑笑,将团扇指向自己对面的圆凳,说:“三公子请坐。”
宋淮宁面不改色,坐在朝眠对面,静静看着她,并不言语。
朝眠放下团扇,从斜襟里拿出一封信书,放在宋淮宁面前。
宋淮宁目光向下,却并未落在那封书信上,他凝视着朝眠夹过书信的细长手指,心脏一紧。
朝眠温声开口,拉回宋淮宁的思绪:“这封信是映微姐姐写给我的?”
宋淮宁面色稍顿,嘴角浮起一丝难掩愉悦的弧度。
当然不是宋映微写的,虽然落笔之人有意模仿她的字迹,但笔锋间还是比宋映微多了些锋利桀骜。
大体还是像的,朝眠原先都被骗过去了,见了宋淮宁才反应过来。她开门见山:“三公子为何要以映微姐姐的名义约我出来?”
宋淮宁沉默片刻,眼里含着轻笑,不答反问:“你真不记得去年发生的事了?”
朝眠态度平和:“怎么了?”
宋淮宁眼底神色难以捉摸,偏头看向不远处河面上的几艘小船,突兀地道:“水碧山青,景色宜人,五姑娘可愿与我同船共赏?”
良久没等来朝眠的答复,宋淮宁也不急迫,似乎凝望着河面出神,朝眠停在他的余光里。
船有两件卧房合并那般大,舱室内放着软榻软椅,桌上搁着几碟香果点心。
朝眠也不客气,拿起一颗红彤彤的苹果,连皮咬了一口,清脆的“咔哧”声传入宋淮宁耳道,他抿唇侧了侧身。
朝眠也不介意宋淮宁的沉默,一边吃着苹果,一边将头探出船舱,看着船下河水泛起层层涟漪。
安详惬意,不觉让朝眠想起她在天界时的生活。
以往闲暇之余朝眠也爱拉着锦书游赏天河,与美轮美奂,飞云银霞的盛景相比,凡界的绿水青山也别有一番风味。
而在这一派怡然风光中,前面两艘船起了激烈的争执,扰了一方清净。
朝眠听着,像是一艘船不小心撞了另一艘,船夫争执不休,半响,两艘船内的主人也相继出来了。
朝眠本来兴致勃勃地看热闹,忽然眉峰一跳。
宋淮柏衣衫不整地从其中一艘船舱里走了出来,脸红气粗,身后跟着三个衣着裸露的女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方才他们这艘船内正在发生什么。
朝眠星眸闪烁,回身拿了团扇,遮住自己半边脸,眯着眼看向前方,脸上带着幸灾乐祸。
另一艘船的主人好像来头很大,竟让宋淮柏这位丞相之子不敢得罪,他吃了瘪,脸色难堪地缩回去了。
朝眠看了半响热闹,忽然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宋淮宁,蓦地回神。
没收住漏了陷,她现在应该是一个对宋淮柏爱而不得的痴情怨女才对。
朝眠酝酿了一下情绪,做出低落愤懑的神情,转身坐回舱室的软椅上。
她沉闷道:“这里景色不好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宋淮宁神色难辨,似是笑了,也似是没笑,眼神冷森森的。
从朝眠探身出去看热闹的时候,宋淮宁的目光就一直锁定在朝眠身上,现在又从她的背影,转移到她脸上。
宋淮宁开口让船夫掉头。
这一刻,少女乌黑的眸子好像失了神采,暗淡无光,郁色凝结,无忧无虑的鲜亮被蒙尘遮芒。
宋淮宁看着耸拉眉眼,独自伤心的朝眠,眼底的暴戾幽怨连根生长,恶念无法抑制,在心中肆意吞噬冲撞。
他想让宋淮柏去死。
死的惨绝人寰,血肉模糊。
宋淮宁困惑,无力,怨恨。
顾惜言这三个字,曾在他心中呢喃无数遍,少女的影子永远明媚灿烂。
她也可以黯然神伤,但绝不能是因为一个......愚不可及,不堪入目的男人!
船将靠岸时,空气中飘来一股异香,明明酉时未到,天色忽然暗下来。朝眠警醒,忙看向同样诧异的宋淮宁。
船底河水翻涌,卷起一道道偌大的浪花,河风呼啸,船身晃荡。
朝眠差点没甩下软椅,幸亏宋淮宁眼疾手快越过来扶住了她,朝眠惊魂未定,牢牢抓住宋淮宁的手臂。
结果下一秒,船翻了。
猛然掉进冰冷的河水里,挤压感和窒息感扑面而来,朝眠连忙闭气。
她和宋淮宁就好像两只蚂蚁,掉进一口盛满了水的大锅中,有人拿着勺子不停在锅里翻搅。
宋淮宁在水下睁眼,逆着河水翻腾的阻力,奋力将朝眠拉入怀中,带着她向上游去。
朝眠快不行了,腾出一只手捂住口鼻,肺里的空气一点点稀释,快要到达身体极限时,头顶忽然劈下一道玄光。
朝眠头脑嗡鸣,须臾之间,河水平静下来了,宋淮宁撑着意识,带朝眠游上去。
浮出水面后,两人齐齐愣住。
这里根本不是方才翻船的地方......
老天,这是又把他俩干哪儿去了?!
侧面岸上,红衣女子双腿没在水中,目光阴森狠毒,瞪视着河中紧紧相拥的两人。
下一瞬,红衣女子沉声开口:“奸诈的凡人,你害死了青玄,我要你陪葬!”
朝眠和宋淮宁寻声看去,面色明显一顿。宋淮宁又看向朝眠,朝眠也看向他,对上他诧异古怪的眼神,朝眠嘴角撇了撇,表情一言难尽。
她和宋淮宁真是俩倒霉蛋。
由于刚浮上水面,朝眠急于掠夺空气,攀住宋淮宁脖子时,炽热急促的呼吸避无可避打在他颈间。
情况危急,朝眠现在可注意不到宋淮宁通红的耳廓,也无法深思他在冷水里依旧滚烫如火的身子。
只是凑到他耳边,低喃道:“她是冲我来的,一会儿我拖住她,你赶紧逃,走水路。”
朝眠迅速说完,一把推开宋淮宁,也不管宋淮宁表情如何。
朝眠抬头看向那红衣女子,面无惧色:“这位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的谁谁谁,我不认识。”
红衣女子一听,眼底漾出冷冽,伸出一只指甲猩红的长手,五指间漫出血淋淋的红光,对着朝眠缓缓收紧掌心。
朝眠惊呼一声,竟直接被她提至空中。宋淮宁反应迅速,猛的抓住朝眠的双腿,和她一起被带上天空,而后重重砸到土地上。
宋淮宁给朝眠当了肉垫,朝眠没什么感觉,他的骨头都差点错位。朝眠一惊,忙拉他起来。
红衣女子近距离看见宋淮宁,表情微怔,迷离道:“郎君好个相貌......”
宋淮宁神色沉冷,上前一步把朝眠挡在身后,不料朝眠出手不按常理,竟又直接一推,将他推进河里。
宋淮宁不对朝眠设防,被推下水后,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朝眠斜睨他一眼,冲他抬了抬下巴,意外给他一种安抚的感觉。
再转眼看向红衣女子时,朝眠眼里就只剩下冷漠了,她承认道:“青玄府里的火是我放的,和别人无关,你要算账,找我一人就是了。”
红衣女子脸色极差,从水中抽出下半身,一条粗长赤红的蛇尾,瞬间变成了人的双腿。
蛇妖站起身,慢慢走到朝眠身前,鼻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嗤,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朝眠的脸,左右摇晃打量,又看向宋淮宁,幽幽道:“他喜欢你......”
宋淮宁翻身上岸,一个箭步冲上来,动作之迅速,快到朝眠反应不过来,他就拔出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直直向蛇妖刺去。
蛇妖一时不察,被宋淮宁刺伤了脖子,鲜血涌出,她伸手去捂,见到血腥后更是勃然大怒,一掌将宋淮宁击飞了。
宋淮宁到底是凡人,敌不过妖力,被击飞到三米开外。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眼内满含杀意,不要命地向蛇妖冲去,拼着必死的决心。
朝眠反应过来,慌忙冲上前拉住宋淮宁的手,低吼道:“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宋淮宁眼底盛满疯狂,与平常淡漠清冷的样子好似完全割裂。他看向朝眠,内心绝望。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对劲,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很想跟她一起去死。
他挣扎过,刻意不去想她,但还是没能忍住一步步靠近,与她多待一秒,又会深陷一分。每每对视,少女明澈的眼眸就会告诉他,他所想的一切,皆是妄念。
凭什么只有他一人弥足深陷,凭什么她要喜欢上那个处处不如他的蠢货?
不如都去死好了......
朝眠对宋淮宁心中的癫狂一无所知,沉沉叹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宋淮宁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是想救我,但你别那么激进嘛,我又没事,你要是为了救我,把你自己的命搭进去,你让我以后如何自处?”
宋淮宁嘴唇颤抖,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哑了。少女柔软的声音化作一缕风,轻易吹乱他心中凝结不散的阴暗。
越是意识到朝眠的一言一行,对他有多大的影响,宋淮宁心中就越是无望。
他冷声道:“你不是常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么?”
朝眠蹙眉,愤愤道:“不是,你这都要争,丢命的买卖抢着去?得了吧,安生活着。”
蛇妖看着他们,凭空又生出恼怒,咬牙切齿道:“好一对情深似海的鸳鸯,死到临头,还有心思谈情说爱。”
凡人刀刃伤不到蛇妖,她脖颈间触目惊心的伤痕已经恢复了,痛意还未完全消失,血渍也浸湿衣裳,气味难闻刺鼻。
蛇妖眼底漫出一丝艰涩的情绪,她抚上自己的侧脸,看向朝眠,语气没由来染上几分苦涩:“无论是人还是妖,皆爱美人,你身旁的男子愿意为你舍弃性命,就连青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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