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寒风吹过枯黄的芦苇丛，发出干瘪沙哑的沙沙声，仿佛一个耄耋老朽临死前虚弱的呻吟。一阵阵的风将岸边的草丛吹得高低起伏，露出散落在地上的尸体。草丛间，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浓烈的血腥味随着寒风扩散至四周，将这夜色衬得凄惨可怖。
申屠吉不敢大意，仍摆出防守的姿势四下张望，生怕再有人突然冲出来。她的眼睛警觉地扫视着四周，耳朵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动静。月亮从云中探出头来，清辉铺满了大地，将这一片惨烈的战场照得分明。一滴血珠和着汗水从她脸上滑落，印下一条粉色的印记，手中的匕首还在微微颤抖。申屠吉身上的伤口被汗水蛰得又麻又疼，但她不敢现在就下去处理伤口，担心后面另有人埋伏。
“吱呀”一声，崔弘度推开舱门，探了头出来，“申屠姑娘...”他满面忧色，道，“你还好吗？”他早在申屠吉打斗时就惊醒了过来，只是如今自己的身体这般虚弱，就算出去了也是对申屠吉的拖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船舱里默默向大梵天祈祷，希望申屠吉平安无事。等到外面的动静平息下来了一会儿，他才赶忙开门查看申屠吉的状况。
“我没事，你还有力气吗？”申屠吉仍待在舱顶警戒着。她的声音虽然尽量保持镇定，但崔弘度还是听出了其中的疲惫。
“我还好，你需要我做什么？”崔弘度忙走出船舱。虽然他的身体虚弱，但他也想做点什么来帮申屠吉，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帮助。
“你撑船，离开这里。我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他们的同伙。得尽快离开这里。”申屠吉并没有因为他太过虚弱而拒绝他的帮助，她知道留在这里只会更加危险。敌人的数量和实力都无法估计，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撤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崔弘度听了，忙走向船尾，拿起船蒿，用力一点，小小的乌篷船就飘离了岸边。他的动作虽然显得有些笨拙，身体又虚弱无力，但在这种危急关头也就顾不得那许多。
船逐渐远离岸边，寒风依旧凛冽，吹动着芦苇丛发出哗哗的声响。申屠吉待船驶向湖泊深处后，便让崔弘度回船舱，自己接着撑起了船。
夜色如墨，乌篷船在月光下缓缓行进，仿佛一叶孤舟，漂泊在这无尽的黑暗中... ...
太阳尚未升起，天色已由浓墨逐渐变得透明。灰蓝色的天地间混着清晨的薄雾，一艘乌篷船静静地泊在岸边，美的犹如一副画卷。
此地已经靠近乌溪镇。申屠吉撑了半夜的船，早已疲惫不堪。她感到危险已经过去了，于是将船随意停靠在岸边，走进了船舱。
崔弘度也一夜未眠。此时他那千疮百孔的身体早已快要撑不住了。他脸色苍白暗淡，呼吸短促，无力地靠着船舱。甫一见申屠吉进来，忙直起了身，问道，“申屠姑娘，我们目前是安全了吗？”
“放心。”申屠吉径直走到崔弘度身边坐下来，道“我观那群人的武功跟脚，应该跟鱼龙帮有些关系。估摸着是鱼龙帮分出去的小帮派，跟无极门应该是没什么瓜葛。”
说着，她翻出药箱，找了几瓶子药出来，犹豫了一下，道，“那个... ...我要上药... ...要不，你先回避一下？”
崔弘度呆滞了几息，然后突然慌乱地瞪大了眼，“什么？你受伤了！你怎么不早说，该是我去撑船的。”他挣扎着想靠近申屠吉去看她的伤。
“没事，小伤而已，伤的不重。”申屠吉看他站起身都费力，赶忙按着他的肩膀，让他继续靠在那。她改了主意，道，“算了，江湖人不讲究这个。你身体这样，就不要出去了。背过身去就可以了。”
崔弘度看着申屠吉，眼神躲闪着，耳朵慢慢地红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果出去吹了风着了凉，又要不知会怎么拖累了申屠吉。无奈，只得背过了身去，靠着船舱闭上了眼。
崔弘度眼睛闭上，却发现自己的听力不知怎地被放大了好多倍。他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申屠吉脱掉衣物的摩擦声；衣物□□涸的血液黏在皮肤上，用力扯下的声音；因为扯下衣物，拉扯到了伤口，申屠吉细微的抽气声；衣物落地的声音；药瓶碰撞的叮叮脆响。这些声音交织汇聚在他耳中，让他的心跳愈发地快了起来，思绪忍不住飘了出去... ...
他在脑海中看到了自己向申屠吉告白，申屠吉因为自己已有了心仪的人而拒绝了他。他回家后奋发图强，刻苦练功，终于打败了申屠吉的心上人，赢得了她的芳心。他看到申屠吉带自己回了她的门派，见了她的师父。自己也带申屠吉回家见了父母和自己的师父。又看到自己三媒六聘上门求娶申屠吉，十里红妆，高头大马将她迎回了长安城。看到自己和申屠吉子孙满堂，。看到自己白发苍苍，寿终正寝，和申屠吉一起躺在一个棺材里... ...
“崔公子？崔公子？崔弘度！”所有的幻象嗖地消失了，崔弘度回过神来，发现申屠吉在叫他。
“阿吉... ..申屠姑娘... ...”崔弘度忙回应道，“怎么了？”
“那个... ...”申屠吉有点赧然，道，“能帮我个忙吗？我看不到背后的伤口，能帮我上药吗？” 她背后挨了昨夜使窄刀那人一刀，伤口很深，正在后背正中。她试着背着手去给自己上药，无奈左肩右臂全都有伤，实在无能为力，只得求助于崔弘度。
“... ...”崔弘度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因为他觉得他的心跳的心疾都要犯了。感觉自己一张开嘴，心脏就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了。他支支吾吾地想，“怎么办怎么办？那我如果帮她上药，看了她的身体，那我是不是就不用担心她是否有心上人了，是不是可以直接跟她表明心迹了？啊... ...我好紧张... ...怎么办怎么办，我还在生病，现在外表看起来一定没有那么英俊潇洒。怎么办怎么办，我是不是先不要跟她说什么，等我身体恢复了找个机会好好收拾下自己，再跟她表明心迹？啊... ...怎么办怎么办？可是如果我说晚了，万一她以为我对她无意，对别人心仪了，那我怎么办... ...啊... ...我不行了，我快要没法呼吸了... ...诸天神佛啊，怎样才能让我镇定一点啊... ...怎么办怎么办？如果我表现得太轻浮不稳重，她又该觉得我是小孩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要镇定下来，我要表现得成熟稳重一点... ...”
崔弘度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一点，刚要回过头去讲话，只听身后申屠吉道，“啊，算了，不勉强你了。我自己想想办法吧。”说着，只听见申屠吉站起了身，“我看看药箱有什么能... ...”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崔弘度猛地转过了身，拉住了他的裙角，“我... ...我不勉强... ...”
“噗~哈哈哈... ....”申屠吉一手捂着衣服挡在胸前，看着崔弘度羞红的脸，笑的伤口都快重新裂开了，“小孩，不要有负担，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别想太多... ...哈哈哈... ...”
“我... ...我不是小孩... ...”崔弘度咬了咬下唇，努力控制，试着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低沉稳重，“对，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帮你上药。”
申屠吉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将药瓶递给崔弘度，自己背过身去，坐在崔弘度身前。
白皙光滑的背部，一道稍小一点的伤口划过左肩，更有一道狞狰的伤口横跨整个背部。刚刚强行将粘在伤口的衣服扯下，让本已凝固的伤口又开裂流血了。崔弘度感觉自己手抖的厉害，他觉得自己本已虚弱不堪的心脏快要跳地裂开了。他深呼吸了几下，血腥味入鼻，使得他他稍稍冷静了点，将瓶中药粉撒在伤口上... ...
“嘶... ...”药粉撒到伤口上的辛辣痛感让申屠吉忍不住抽了口气。
“啊！你没事吧？”崔弘度本就紧张，猛地听到申屠吉抽气的声音，吓得他以为自己上药弄痛了申屠吉，慌乱中，不小心将手碰到申屠吉左肩的伤口。
“嘶！你这小孩... ...”申屠吉无奈道，“紧张什么... ...被看的人是我不是你... ...吃亏的人也是我不是你... ...你崔氏高门大户的，出入不都有丫鬟侍奉么？不会现在你连女子的手都没摸过吧... ...”
“我没有... ...你莫要乱说... ...”崔弘度大囧，赶忙解释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 ...我可是... ...”心悦你... ...后面三个字他不敢说，只在心中默默道。
申屠吉只当他是个小孩，嘴上逗逗他，并不在意他的解释，“好了好了，我信你就是，你快点帮我上药... ...”
“... ...”崔弘度不知怎样才能让她将自己当做成年男子来看待，一时间泄了气，闷闷地继续帮申屠吉上药，那些旖旎的想法也不见了踪影.. ..
待申屠吉处理包扎好了伤口，太阳已经快要升到头顶。
“前面的镇子叫乌溪镇，我们等下去那镇上稍作休整，买一辆马车，去宣州，找个机会渡江。”申屠吉坐在桌几旁，一边喝着凤坡镇买的桃花酿，一边跟崔弘度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你受了伤，喝酒不会有事吗？”崔弘度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勉强吃了两口，便将茶具摆了出来，打算给申屠吉煮点茶吃。
“我没事，都跟你说了，这小伤，对我没影响。”申屠吉满不在乎道，“倒是你，一晚上担惊受怕的，我看你身体又虚弱了不少。到了前面镇上，你好好休息一下。”
“我还撑得住... ...你师兄... ...”崔弘度想起师千竹的那张妖孽的脸，心里不知怎地，竟嫉妒了起来，不会申屠吉喜欢的人是她师兄吧... ...“你师兄的药很管用... ...”他低下眼帘，心里沉沉地，酸酸涩涩的... ...
申屠吉昨晚流了不少的血，身子其实有点虚弱。此时喝了不少的酒，便有些飘飘然地微醺。她听崔弘度说话语气不对，便扭头看向他。
申屠吉盯着崔弘度看了几息，将崔弘度看得耳朵又红了起来。突然她站起身来，走到崔弘度身前，蹲了下来，托着腮直直地盯着崔弘度的脸又看了几息，突然道，“崔弘度，你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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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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