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吉受了伤身体有些虚弱，一坛子酒下肚，脑子已经有些飘飘然了。她猛地走到崔弘度身前蹲下身，双手托腮，直勾勾地看着他，直到崔弘度的耳朵红的快要着火了，眼睛和手均不知所措，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道，“崔弘度，你喜欢我。”
她并不是在询问，而是用肯定地语气说了出来。崔弘度顿时脑袋里面一片空白，好像万马奔腾后被踩踏地稀烂的草地，什么都冒出来被乱七八糟地搅合在一起，糊在了一起，什么都说不出，什么也想不出。
“我... ...你... ...”崔弘度慌乱地左顾右盼，双手在身侧揪着衣服搓来搓去，名贵的衣料被指甲刮擦着发出呻吟。他感到船舱内的空气像是突然被抽空了一般无法呼吸，一直以来自以为隐秘的小心思突然在心爱之人面前摊开来，让他感到毫无防备的慌乱和尴尬。仿佛自己变成了一条被捞岸的鱼，大汗淋漓，绝望地挣扎。
他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攥着衣服的手已经用力到发白。
突然，一只手落到了他的头上，可能觉得手感不错，又揉了揉。恶趣味般的将他的头发揉乱了后，轻拍了两下才离开了。
崔弘度惊呆了，“你！”
“你不喜欢我。”申屠吉仍旧蹲在他身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我喜... ...”崔弘度脱口而出，却被一根竖在他嘴前的手指打断了。
“不，你不喜欢我。”申屠吉仍旧笑眯眯地重复，收回了自己的手，站起了身，仍旧坐回他桌几对面。
“你凭... ...”崔弘度本来慌乱的心被她这么一激，反倒是不服气的心占了上风，他想反驳，却又一次被一杯放在他手里的桃花酿打断了。
“喝酒，我们聊聊。”申屠吉笑眯眯地递给他一杯酒，“放心，这酒少量喝对你伤没影响。”
“好，那你说。”崔弘度赌气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崔弘度，崔公子。人总是会对拯救自己于绝境的那个人抱有无底线的好感。他愿意将这世上所有美好的品德，美好的词汇，全部放在那个将他于绝望中拉出来的人身上。可是，这只是他想象出的那个人，是个空壳子。他将这个美丽的壳子套在救他那人的身上，一厢情愿地想象着，啊，我深陷泥沼不能自拔，他浑身发着光，从天而降，将我从污泥中拉出。我愿用这世上最美好的词汇来形容他，我愿用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来供奉他，这样的我，一定是喜爱他的。” 申屠吉随手又帮崔弘度倒了杯酒，微笑着看着前方，像是看着他，又像是看着虚空中别的什么，继续道，“这样的感情，叫感激。这样虚幻的想法，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消退。”
申屠吉又举起酒杯，自顾自地在崔弘度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你今年满打满算才十六岁。还不能分得清什么是感激，什么是喜欢。不要这么轻易地对自己下结论。更何况，我连救你这件事，都不是出于我的本心，只是任务而已。”
“... ...”崔弘度感觉自己像是霎时间掉进了冰洞里，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他垂下眼，一口干了杯中的桃花酿，便背对着靠着船舱，对着窗外的湖光山色发起了呆。
申屠吉看他生气了闷气，突然有些后悔自己酒后多言。但又觉得早点说出来，免得他对自己的误会加深，到时候再说清楚，就更加难受。她叹了口气，走出船舱，撑起船蒿，向乌溪镇划去。
乌溪镇旁边十来里地就是凌风渡，方圆百里就只有凌风渡这一个码头。如今到处都不太平，水匪横行。想要过江，就得在乌溪镇上的几家大的酒楼客栈登记，等着每五天一趟的船去对岸的裕西渡。这船大，一天一夜的航行走的十分稳当，东家雇了不少护卫随行，又跟江里的“绺子”①打点好了的，不会碰上。因此，乌溪镇每日挤满了等着过江的客商，十分热闹。
申屠吉在船快到镇子边的时候就弃了船，扶着崔弘度走陆路入了镇子。
乌溪镇的街道虽然不宽，但两旁的店铺林立，南来的北往的各种货品十分齐全。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崔弘度脑中仍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气自己年期小，找不出话来反驳申屠吉；还是气申屠吉不相信他，武断地认为他只是出于感激；亦或是气申屠吉那么直白的说出她只是出于完成任务才去救的他。或者，只是因为他现在筋脉尽断，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申屠吉只是单纯的看不上他找的借口罢了。他脑中空空，一句话也不说，任由申屠吉扶了他往前走，再热闹的叫卖声也无法将他从自我怀疑中出来。
不多时，申屠吉扶着他走进了云水客栈。作为镇上最大的客栈，云水客栈位于乌溪镇的北边，占地颇大。它的外墙由青砖砌成，显得古朴典雅。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金字招牌，上书“云水客栈”四个大字，遒劲有力。
甫一进门，就有伙计殷勤地迎上来招呼：“两位客官，住店还是打尖？”
“一间上房。”申屠吉道。
“两间上房！”只见崔弘度木着脸，用下巴对着申屠吉指了指，咬牙切齿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一人一间。”
“这... ...”伙计看了看这二位，觉得他们怪怪的。
“两件上房。”申屠吉冲伙计笑了笑，“麻烦带路。”
“好嘞，两件上房，二位跟我这边走... ...”伙计挠了挠头，从善如流地带人转去了二楼。
打发走了伙计，申屠吉关好房门。
崔弘度坐在桌旁，看着窗外开满了白色梅花的梅树默不作声。
申屠吉坐在崔弘度旁边，拉起他的手，搭脉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发现经过昨夜惊吓，一夜未眠，他目前的状况很是不好。
“我等下去打听渡船的事，问下最近一趟船几时出发。”申屠吉扶起崔弘度往里间走去，“你先去床上休息一会儿，我用真气帮你走一个大周天再出去。”
“莫要气啦，我要一间上房是怕晚上有什么危险，我好立刻到你身边。”申屠吉一边输入真气帮崔弘度调理内伤，一边安慰他道，“两间也行，我就在你隔壁，晚上警醒点就是了。”
“你！... ...”崔弘度气的把头转向墙，不去看她。他暗道，我是气这个吗？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吗？
“好啦好啦。我走了，等会给你带好吃的回来，莫气啦！”说罢，申屠吉便不见了踪影。
“... ...”崔弘度气得攥着被褥的手已经发白了，干脆将被子盖在头上，独自悲春伤秋起来... ...
待申屠吉下了楼，跟伙计打听了一下。他们比较幸运，明天就有一趟去裕西渡的船。正好最近北边又打起来了，往来的客商不算多，因此明天的船仍有空余客舱可供预定。
申屠吉交了船费，订好了舱房，便出了客栈，东跑西逛，不多时，便将乌溪镇摸了个来回。
太阳坠了一半，天光渐暗时，申屠吉抱了一堆东西回了客栈。
“醒醒，崔弘度。”估计申屠吉自己都没发现，她对崔弘度的称呼已经从崔公子变成了崔弘度，“醒醒。”
崔弘度睁开眼睛，对着申屠吉有一瞬间的恍惚，刚想张口说话，忽然想起他现在还在生申屠吉的气，于是默默地坐起身，盯着她，等她开口。
申屠吉见他默不作声地样子，头发被被子弄的乱糟糟，还有一缕呆毛顽强地翘起，整个人像一只气鼓鼓的小狗。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忍不住伸手揉乱了他本就乱七八糟的头发。“快来，我买了好吃的。”
“你！”崔弘度更生气了，两只手慌乱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你不要乱揉我头发。”
“好啦，知道啦，不揉你头发”申屠吉发现自己自从认识了崔弘度后，就开始恶趣味地喜欢揉乱头发，“快来，我买了梅花糕，还有梅酒... ...”
“我刚刚出去的时候，听说今天晚上有什么集会，十分热闹，我带你出去走走呀。”申屠吉知道崔弘度还在生气，自己也有些后悔白日里讲那些话是有些冲动了。她有心弥补，特地打听了这里好吃的好玩的，想着哄哄他开心。
“不去... ...”崔弘度扭过头去，“男女授受不亲。”
“哎，你这小孩！走，走，走，就当陪我了。”
“你！你不要再揉我的头了... ...”
... ...
夜晚的乌溪镇是不同于白日里的另外一种热闹，街道两旁挂满了灯笼，灯火通明，微风拂过，灯笼轻轻摇曳，映照出一片暖黄的光辉。河面上漂浮着几艘装饰华丽的游船乐坊，阵阵靡靡丝竹声飘开，仿佛纱雾般笼罩着熙熙攘攘地街道，连着路边的灯笼也朦胧了起来。
街道中央搭起了一座临时的戏台，几名戏子正穿着华丽的戏服，戏腔宛转悠扬。台下围满了观众，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表演，时不时发出阵阵喝彩声。
路边繁多的货品琳琅满目，各种吃食摊铺香味扑鼻。申屠吉扶着崔弘度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逛得不亦乐乎。两人来到一个卖手工艺品的摊位前。摊位上摆满了各种木雕、竹编和泥塑的工艺品，每一件都做工精细，栩栩如生。申屠吉一下子就被其中一个木雕吸引了过去，只见雕刻的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奶狗，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气鼓鼓地向前扑着，张嘴要咬的样子。“不就是活脱脱一个崔弘度吗”申屠吉暗道。
“这只木雕狗我买了”申屠吉也不问价格，直接丢了一角碎银子，拿起了小狗木雕就递给崔弘度，“送给你。”
“？”崔弘度走的好好的，莫名其妙被申屠吉塞了一只木雕小狗在怀里，“怎么突然送我东西？”
“我想送就送，你不要就还回来。”说着申屠吉佯装要拿回去。
“送给我就是我的了，”崔弘度赶忙把小狗木雕放进怀中，“怎地还能将送人的东西要回去。”
“那你收着吧，我们再去那边看看... ...”说着申屠吉就扶着崔弘度向前走去。
①绺子：匪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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