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兰时连背篓都没放就匆忙赶向玉娘的家。
玉娘的家门口围着几个看热闹的村民,房间里只有一床一桌,还有个暗红色的衣柜,一张供奉佛像的香案,香炉里的香火已经燃尽。
桌上放了两碗药,一碗是治时疫的方子,一碗是补气血的方子。
玉娘躺在榻上不省人事,被褥枕边全是血。
岳兰时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撸起袖子抱起玉娘,正想带她出去,却遭到村长的阻拦,“岳先生!玉娘是个寡妇,若旁人看到你对她搂搂抱抱的,多少会传闲话啊!”
看热闹的几个村民在门口|交头接耳。
岳兰时大声道:“在下治病救人!无愧于心!请让开!”
村长:“……”
村民:“……”
岳兰时抱着人一路狂奔到自己的住处,见风滚草戴着绢布正在等自己。
他大手一挥,“小风,去打一盆井水,要快!”
“是!”
岳兰时把人放到自己的榻上,给她诊完脉才惊觉事情的严重性,玉娘常年情绪郁结,虚火旺盛,感染时疫后内外皆空,所以他才在治时疫的方子里多加一味滋阴的麦冬,可麦冬为温养之物,与大补的药天生相克。
刚好他给风滚草开的方子全是大补之物,两方相克的药力一催,人就像被车轮碾压,出现中毒吐血的症状。
他给玉娘的中指放了血,又喂瓜蒂催吐,玉娘才有点意识,眼神聚了焦,“岳先生……”
岳兰时握住她的手,“放心,我一定会救你。”
“不!”玉娘如同用尽浑身力气看着他,通红的眼眶挤满了泪水,“我是自愿求死,先生不必救我……”
岳兰时:“……”
“您给我开了一个疗程的量,我一次便吃完了……”
岳兰时哑口无言,不知不觉松了劲。
玉娘感受到他的手松开了,蜡黄暗沉的脸似乎有一瞬间的释怀闪过,“先生,我是个寡妇,唯有一死……方能解脱……可我若自尽,无人替我收尸,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望先生成全!”
“先生,水来了!”风滚草拎着水桶急急忙忙跑进来,“还需要做什么吗!”
岳兰时沉声道:“隔壁灶台坐着水,你去兑一壶温水出来。”风滚草听话地跑去厨房,然后他火速翻出写有解毒粉字样的纸包,强行塞进玉娘嘴里,玉娘挣扎着不肯吞,指甲把他的手背抠出了一个洞。
“先生!先生求您!唔!”
风滚草从厨房拎着水壶出来,恰巧撞上岳兰时死死捂着玉娘的嘴,那样子就像要把人杀人灭口,立刻跑上去掰他的手,“先生先生,您这是干什么!玉娘是抢了我的药,但罪不至死啊!”
结果让他这么一闹,岳兰时的手一松,大呼不好,玉娘就要将未吞进的粉末吐出来,他一不做而不休,拿过风滚草装好的温水往嘴里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大口,随后俯下身子,骤然堵住玉娘的嘴,强灌了一口水下去。
“!!!”风滚草的脸颊刹那间涨得通红。
折腾半晌玉娘总算是睡着了,脉象比之前平稳了不少,不过还是很虚弱,需要静养一段日子。
岳兰时漱了口鼻戴上绢布做的口罩,见风滚草蹲在角落,头埋在膝盖间,一副可怜兮兮的小狗模样。
便上前道:“来,我再给你开点药。”
风滚草慢悠悠地起身,一声不吭地跟他进了屋内。
开药途中,岳兰时摸到他的脉象跳得飞快,以为他是被方才一幕吓到了,安慰道:“玉娘是一口气把我开了七天的药全吃了,所以才会中毒,按时按量是没问题的,放心。”
风滚草羞得无地自容,只得把脖子缩到最短,头垂的低低的。
像个遇事埋头的鸵鸟。
岳兰时重新给他抓了药,就让他回去了。
玉娘没多久也转醒了,她的眼神恢复成初见时的戒备、惊恐,甚至还掺杂着一丝怨毒。
岳兰时也无可奈何,只说了注意休息便让她走了。
他本想小憩一会,结果玉娘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病人,他们手里提着鸡蛋、蔬菜和水果,还有胳肢窝里夹着大白鹅的,所有人都戴着岳兰时分发的绢布,眼神放精光,就像在看一尊活佛。
岳兰时一个头两个大,待太阳下山咳嗽声才慢慢消退下去。
他感觉喉咙有些痒,抓了一味甘草含进嘴里。
“嘎——嘎——”那浑身雪白的大鹅扑腾翅膀,鹅嘴像个扁铲,好似在无情地嘲笑他。
岳兰时看着那堆推辞不掉的瓜果蔬菜,还有那只肥不溜鳅的鹅,脑仁就一阵抽痛,“哎——这可如何是好……”
几天后,村里的咳嗽声越来越少,岳兰时在屋外架起一个大铁锅,底下搭着简易炉灶,他给铁锅倒满水,待水沸腾以后把村民们的旧衣放进去,煮了半刻钟捞起放凉,一边和村民解释这样能杀死时疫,一边把晾凉的衣物还给村民。
“各位在自家也能做,衣服、床单、被褥,所有接触过疫病的东西都需要烫洗一遍。”
不管是扛着锄头去干活的男人,还是抱着孩子喂奶的女人,亦或是嚼着甘草当糖吃的小孩,都停下听他讲话,恨不得长出第三只耳朵,把他的话刻进脑子。
岳兰时发完衣物,突然难以忍受地咳嗽起来,有个小女孩担心地望向她身边的大人,稚嫩的声音悠悠地散开,“妈妈,先生是不是染上时疫了?”
女人闻言面露不悦,“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先生是治病救人的活佛!怎么可能染病呢!你这孩子真不会说话!”然后转头冲旁人微微欠身,“孩子小,不会说话,见谅,见谅。”
女孩:“是吗……”
她的眼珠又黑又大,直直地望着不远处身穿长衫的影子,那表情就像在说“可是先生看上去很痛苦”。
岳兰时听到这边的动静,揉了揉眉心整理表情,而后默默走上前去,蹲下,轻轻地拍了拍小女孩的头,直视她的目光眯眼笑道:“我没事,谢谢你担心我。”
即便岳兰时戴着绢布只露出双眼和额头,但那两只眼尾上挑的眸子含情而温暖,眉峰挺立却并不尖锐,给人一种天生的柔情,恍如再大的事都能被他娓娓道来。
女孩高兴地“嗯”了一声,把口袋里的甘草递给他,“先生,这个很甜,吃,先生,吃。”
在这种交通不便的穷山沟,甜是难得的调味品。
岳兰时摸摸她的头发,“谢谢你,但是先生更希望你能开心,所以收回去吧。”他把眼前的小脏手合上,站起来对女人笑道,“请问她叫什么?今年几岁了?”
女人难掩尴尬地道:“回先生,她叫刘月,今年三岁半了。”
岳兰时抱拳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先生请讲。”
“在下想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将来不说能当大官,起码能增长见识,开阔视野。”
女人求助似的转动眼珠,见其他人都是一副无关紧要的表情,便唯唯诺诺地道:“啊……读书啊……她不会读,她瓜得很……”
岳兰时见她不乐意,侧身一步将距离拉开了些,“在下只是提个意见,大家回去尽管考虑。”说完便开始清场,收拾东西回屋了。
还有三天时疫就能完全治好,他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于是连夜收拾行囊,准备天一亮就出发。
回他原来的茅草屋,过逍遥自在的散仙生活。
这些凡尘俗事,终究与他无缘。
然而他刚打包好衣物,忽然大脑一阵眩晕,紧接着眼前发黑,膝盖颓软,他顿时踉跄一步,从塌边摔了下去。
行囊里的小罐子掉出来,在地上骨碌碌地滚来滚去。
“怎么了这是……”
他摸到薄荷叶送进口中咀嚼,视野清明了不少,但很快喉腔便涌上咳痒,他登时咳了几声,可他越咳,喉咙就越痒,到最后几乎是要把肺给倒出来。
就在他感觉自己要咳死过去时,木门被人“砰”一下撞开,跑来一个急促的人影,“先生!先生您怎么了!”
风滚草简直是声泪俱下地嚎了一通,“之前刘月妹妹说你染上疫病了我还不信,怎么办啊先生!先生你能给自己诊脉吗!”
“别慌咳咳……”岳兰时靠着他站起身,找到椅子坐下,示意风滚草搬椅子坐到对面。
谁知风滚草直接跪在他面前,双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手足无措地道:“先生,我该怎么样才能帮你?”
“首先咳……你右手搭在我的左手腕上,伸咳咳,伸食指中指无名指出来……”
风滚草依葫芦画瓢地照做。
“几个手指,分别咳咳……感受到了什么……说一遍……”
“食指,跳动得最重,中指次之,无名指最弱,先生,我不会看脉象啊!”风滚草抬起头,岳兰时甚至能想象他凌乱的发丝下一张欲哭无泪的脸。
“没事,现在看我的舌苔,如果舌苔厚,则有寒湿,舌苔粉红且轻,则无碍,你看我的舌苔是厚是轻。”岳兰时张嘴伸出舌头,尽量让他看得清楚一些,把舌头拉到最长。
风滚草抽了抽鼻涕,“先生,我、看不清,光线太暗了……”
“因为头发挡住眼睛了,撩起来吧。”
“啊,不行……”风滚草连忙低下头,用手拨弄额前的头发,好像要把它们拨得更严实些。
“为何。”说罢,岳兰时一把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抬起他的脸,五指插|进发丝,将碍眼的头发一口气捋了上去。
“啊啊啊别看——”
当岳兰时看到他真实样貌的瞬间,满脑子就一个问号,这孩子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把这样一张脸挡住?
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一双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立挺的眉弓连着眼窝,衬得鼻梁优美而笔直。
要是嘴唇再红润些,简直是世家公子才有的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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