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好好梳洗一番,定是个丰神俊朗的美少年。
只可惜风滚草的表情就跟青天白日被轻薄了的良家妇男似的,满脸都是惊恐,“先生别看我!”他逃避似的闭紧双眼,狠狠地咬了咬干裂的唇。
岳兰时:“……”
他不得已只能放下那团可以用稻草形容的头发,捂住嘴难以忍耐地咳嗽着。
风滚草静静地待了一会,见岳兰时还是很难受,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撩起头发,露出一对无比坚毅的眼睛,“先生我看!我一定看仔细!”
岳兰时勾起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张大了嘴,“啊——”
风滚草聚精会神地凝视他的舌头,说出的每个字都珍而重之,“先生的舌头颜色很红,舌苔浅,薄白而干。”
岳兰时收回舌头,“我知道了。”回过头去案桌摸索药箱。
刚挑出一味止咳清热的杏仁,后脑勺就传来尖锐的刺感,他感觉再不说点什么就要被某位盯穿了,“小风,我是劳累过度,染了风寒,不是时疫,放心。”
说完那股能刺痛皮肤的目光弱了下去。
岳兰时给自己煎了一碗桑杏汤,味苦而涩,他从小不爱吃苦,饮药的时候能把眉头拧成蝴蝶结,满脸都写着“难喝”。
风滚草乖巧地坐在地上,看他前前后后忙上忙下,像只听话的小狗。
直到他喝完药也没有离去。
岳兰时正想请他回去,风滚草却率先开了口,“先生,你要走了吗。”
“……”原来是看到他收拾到一半的行李了。
风滚草低下头,五指缓缓握紧,“还会,再来吗……”
细细听来,这个声音似乎颤动了一下。
岳兰时苦笑道:“时疫好得差不多了,我再留着也没有意义,早些回去好。”
“意思就是……”风滚草的声音明显颤动了,“先生不会再来了……”
岳兰时:“……”
然而须臾沉默过后,风滚草忽然抬起头,一改方才的颓然,嘴角咧得像一朵花,“那先生,祝您一路顺风!”他站起来拍拍腿上的灰,“我先走了,先生晚安。”
“慢着。”
风滚草立马驻了足。
岳兰时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按住他的肩,把人按到凳子上,然后拨开他脸上的头发,在他枯干的唇角细细地摩挲了一下,有些不忍地道:“孩子,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但是我想告诉你,在我面前你不必勉强自己开心。”
视野中风滚草的脸清晰可见,本来是精雕细琢的一对眸子,此刻却盈满了泪水,眼白涨出了错综复杂的血痕。
风滚草的瞳孔不可置信地抖动着,仿佛在好奇这人怎么就跟全知全能的神一样,轻而易举就看穿了他。
岳兰时拿来梳子,把这稻草般的头发一根一根地梳开,再束到头顶,拧成一个揪。
风滚草刚想问点什么,就见岳兰时解开了自己的束发带,转而给他缠绕箍紧,“虽然你未及弱冠,不能加冠,但束发无碍。”
风滚草呆呆地看那黑色的发带在空中飘摇,岳兰时的青丝像瀑布一样泄下,披在肩头。
他的头发就跟他本人一样,正直、温顺,如同天山寒雪中的一缕晨阳。
岳兰时系好结,满意地颔首:“嗯,不错。”
只是简单捯饬一下头发,少年人的精气神就初露锋芒,他的眉骨很高,显得眼窝深邃,山根立挺,鼻子有一点驼峰,将眉目中的凌厉冲淡了半分,有着他这个年纪的天真气。
就是嘴唇有些厚,平添了一丝钝感,傻里傻气的。
风滚草被他盯得很不自在,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眨,“那个,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岳兰时噗嗤一笑,“不是,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以后都要把脸露出来。”
风滚草闻言就像被人浇了盆凉水,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寒意,他捂住自己的脸,“不行……不行……不能让别人看见……!”
那个样子,就宛如一只被虐待过的猫。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岳兰时蹲下去,安抚似的伸出手,轻轻地盖住他发颤的手背,温声道,“从前我有个病人,她瞎了双目,又有咳疾,爹娘不待见她,兄弟也不喜欢她,走投无路之下,她跑来求我,求我救她。”
风滚草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起以前,但还是不自觉地听入了迷,“那先生救她了吗。”
岳兰时从喉腔嗡出一个“嗯”字,微仰起头,笑得温柔极了,“但我医术有限,无法治愈她的咳疾,也无法恢复她的光明。”
风滚草眼中的岳兰时披散着发,眉如墨画,面若清辉,神色静宁而安详,嘴角下一颗红痣恍若藏着无尽的秘密,美得润物无声,明明笑得是那样温柔,却不知为何感觉这背后是比黄连还要苦的东西。
他急声道:“先生尽力了!不是先生的错!”
岳兰时摇摇头,“我收留她,为她制作治咳疾的方子,众人赞我医者仁心,夸我治病有方,就连县长大人也有所耳闻,可……”
风滚草安静地等待下文。
岳兰时就似积攒勇气般吸进一口气,“可她死了……”
风滚草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死在一个盛夏,尸身裹在白布里,蝉鸣吵得我耳朵疼,裹尸布慢慢地散出气味,后来变成恶臭,白蛆爬满了她的身体,我没能等来她的爹娘。”岳兰时的话音娓娓道来,如山涧流水。
风滚草却听得一阵恶寒。
岳兰时闭上眼睛,思绪渐渐陷入回忆的沼泽,他的笑意越来越浓,语气却越来越冷,“世人皆称我华佗在世,妙手回春,救万民,得万心,殊不知……”
他睁开眼睛,道:“有个女孩曾经来过……我才是那个被救的人……”
风滚草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敢出口了。
岳兰时好像读懂了他的疑问,直视他瞳孔中倒映的自己,缓缓前倾身体,指向他的心口,“她让我明白了医者医心,在拉别人出泥潭的同时,自己也能得到救赎。”
说罢,他莞尔一笑,“所以我要救你,我想救你。”
话音未落,风滚草泣不成声。
后来,岳兰时放回了行囊,再后来,他在后院种起了草药,带起了学徒……
他开了个正式的医馆,挂了牌匾,每天都早早地开张坐诊,村长得空了会在一旁帮衬,做些端茶递水的粗活。
眼看疫病康复的人越来越多,岳兰时的名声也愈发响了,隔壁村的人听闻这刘家村来了个活佛,不光看诊费低,抓药也便宜,只要两斤稷食便能买一个疗程的药,纷纷跑来一观究竟。
岳兰时的屋子门庭若市,全是陌生面孔。
他也不恼,不厌其烦地给病人写方子,但他们拿到方子了还不肯离去,吵着闹着要抓药,可现下的药材已然见底,新进的一批还没到货。
“过几日再来吧,过几日药材会补齐。”
谁知一个彪形大汉猛地拍响案桌,龇牙咧嘴地道:“我老母的病不能拖!出了事你负责吗!”
岳兰时揉了揉印堂穴,总觉得和这些人打交道很疲惫,“最近天气转凉,你母亲只是略感风寒,喝点姜汤就好了。”
“那不行!你不开药就是没把我老母的病当一回事!你个庸医!”彪形大汉吹胡子瞪眼地吼,大有就地吵架的气势,“诶,你们评评理!这人不给咱们开药!是要让咱病死啊!”
“是啊是啊……”
众人开始起哄,指指点点地小声交谈,“听说这是个名医我才大老远跑来的。”
“谁不是呢,你看我背了一石稷食,就等着拿药救人呐。”
“……”
“各位父老乡亲,在下知道父老乡亲长途跋涉十分不易,这样,我给各位开的方子全免了,各位拿到别的药铺就能抓药!”岳兰时起身给他们作揖,赔笑道,“是岳某对不住大家,辛苦大家跑一趟。”
彪形大汉不屑地哼出一声冷笑,推了他一把,“别他娘的假惺惺了!”
岳兰时立刻身形不稳,踉跄了两步,嘴里却还在说着“对不住”。
“‘对不住’,就知道‘对不住’!你能说点别的吗!”彪形大汉见他一副文弱书生的做派,当即来了兴致,又推了他一把。
让他玩消气就行了,不能惹是生非,岳兰时暗暗地想。
结果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冲过来,用力地抱住了岳兰时的腿,音色稚嫩却掷地有声,“不要欺负先生!先生是好人!不能欺负好人!”
即便刘月的瞳孔满满的恐惧,可她还是用自己的身躯护着比她高大很多的岳兰时。
她才三岁半。
岳兰时:“……”
而众人的声音也逐渐转变:“啊,欺负孩子可不行……”
“孩子说得有道理啊……”
彪形大汉自知难堪地环顾一周,发现没人帮他说话,顿时恼羞成怒地扬起手臂,“你个小兔崽子还不给老子滚开!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就在那一瞬间,岳兰时飞快地拎起刘月,把人护在怀里,凌冽的眼神剜过去,狠狠地刺向大汉。
好像在说你要敢伤她一根头发,我便弄死你。
彪形大汉只觉得后颈一凉,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挥上去的那只手就被人攥住,随即膝盖被那人一踹,整个人就跪了下去。
接着听见一个冷若寒霜的声音,“客人,要讲礼貌啊。”
岳兰时心里咯噔一下,讪讪地看向来人。
只见风滚草顶着一个硕大的簸箕,一手抓着彪形大汉,一手扶着簸箕,俊美无俦的一张脸全黑了……
糟了,他生气了……
稷食就是粮食,古代一斤粮食一文多一点,两斤就是三文,是非常便宜的价格,一个疗程是七天,每天早晚一副,现在一副中药普遍两百到三百的价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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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治心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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