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善说话时语速极慢,仿佛每蹦一个字,都是生生从牙关咬出来的一般。
外人只道她仍念旧情,因此话音一落,方才还寂静的大殿像油锅一样爆开了声音。那精明男快步走上前道:“且慢,沈姑娘。”
沈嘉善没有回头。
她方才看似是在发呆,实则是在思忖这其中的利弊。
早在碧云派时,她便听说过修真界里的局势。这归一宗乃是数一数二的大派,威望极高,弟子遍布天下,宗门高手如云。而瑶光楼虽然也有些规模,但比起归一宗不过是蚍蜉大树,不可同语。
那么既然差距如此大,为何爱女心切的宗主还会定下这桩婚约呢?甚至在对方单方面退婚后,也没有立马撕破脸面,而是客气将对方请来,商讨退婚事宜,难道真的只是原身喜欢吗?可订婚的时候她还那样小,也许连什么是喜欢都分不清。
最最重要的是,方才她就有点怀疑了,明明陆少惟与沈礼关系一直不冷不热,原身真的会因为被退婚而剖丹自杀吗?
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谜团。
种种诡异之处,加上殿内一直作壁上观装隐形人的两个奇怪少年,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当今那个神秘势力——千机处。
关于千机处,沈嘉善知道的并不多,只听老头儿提起过,隐约是皇家为了掣肘天下修仙门派设立的一处机构。
沈嘉善推测,或许是千机处不满归一宗势大,因此想把手伸到下一代浑水摸鱼也说不定。
“沈姑娘,竖子顽劣,我已狠狠将他教训过了,还望姑娘宽心,莫要斗气,慎重对待这桩婚事啊。”
那男人上前,端着一脸的愧疚心痛,也看不出真与假:“瑶光楼与归一宗交好已久,可千万不能因此生了嫌隙。”
沈嘉善闻言趁机观察了一下宗主的脸色,见其仍一派淡定从容,甚至隐隐有些欣慰,知道自己这步棋没走错,接话道:“听闻陆公子已心有所属,古语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女儿不愿陆公子为难,更不愿有情人因女儿分离,因此恳请父亲为女儿解除婚约,成人之美。”
她说的脸不红气不喘,仿佛那个因退婚自杀的另有其人。
精明男待要开口,沈嘉善立马伸手打断道:“陆伯伯,归一宗和瑶光楼世代交好,绝不会因此产生隔阂,这点请您放心。”
好嘛,左右话都说死了,瑶光楼楼主脸色几变,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点头道:“全凭沈兄做主吧,瑶光楼自知亏欠,将来一定会补偿沈姑娘。”
说这话时,他微微偏头看了一下边上默默装死的两人,虽然幅度极小,却还是被有心观察的沈嘉善注意到了。
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那个笑吟吟的少年仿佛一尊始终矗立在角落的塑像,连唇角微笑的弧度都没有变过,精准地把握住了客气与热情的分寸。
另一人则与他相反,病歪歪地靠在同伴身上,微眯着眼,有点像个被强拉来一出无聊戏码的看客,低头数着自己衣摆上的珍珠,脸上写满了百无聊赖。
沈宗主道:“那就依吾儿所言吧。”
出乎意料的,一场本应风波迭起的闹剧就这么和平地结束了。
瑶光楼的人走了,临走前,那从始至终不肯睁眼瞧沈嘉善的少年终于肯施舍点目光过来,嘴唇翕动,没有声音,但是沈嘉善听懂了。
——多谢。
她轻颔首。
大殿内只余归一宗的人,以及那两个从始至终沉默的少年。
“沈宗主,既然此间事了,我和阿闲便去回禀陛下了。”
那个始终笑吟吟的少年站了出来,温和有礼告别。
沈宗主点点头,也不客套:“请。”
沈嘉善站在原地未动。
方才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二人临走前,目光又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难道他们看出什么了吗?
沈嘉善平生从不自恋,就连臭屁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当然不可能会觉得对方是瞧她好看。
她幼年流浪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很善于分辨恶意和善意,可以说凭这项察言观色的技能,让她躲过了不少伤害。可在那两人身上她却没有感知到任何强烈的情绪。
可过于平淡的感情与长时间的注视本就是悖论,何况从刚才的话来看,对方与皇家脱不了干系,也许就是千机处也说不定。
身负无数机要大任的高手,会因为什么一直盯着一个大病未愈的姑娘看呢?
沈嘉善隐约感觉自己嗅到了什么危险的味道。
目送二人离开后,又与沈宗主简单聊了几句。
归一宗事务繁多,就连沈宗主也少有自己的个人时间。因此父女二人也只能匆匆交谈几句,很快便要分开。
分别前,沈宗主给了她一个素色锦囊。
沈嘉善:“这是什么?”
沈宗主道:“保命之物,你切要收好,遇到危险时再打开。”
沈嘉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在秦薇的陪伴下回了居所。这个活泼的女孩儿似乎藏了一肚子话没讲,路上叽叽喳喳地一股脑倒了出来。
“师姐,你昏迷的时候大家都很担心你呢,徽师姐都来看你好几趟了,”秦薇掰着指头数着,“还有远师兄,小师妹,就连陈师叔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都送了好多东西过来。他可是连宗主面子都很少给的。”
沈嘉善揉了揉鼻子:“那我明日再去拜谢他们。”
秦薇道:“恐怕不能,他们这会子都下山了。据说是哪个小门派一夜之间被魔修凌戮干净了,宗主为这事发了好大一通火,派了好多人去调查呢,不过小师妹倒是还在,她武功弱,没人放心她去,师姐,你要去找她吗?”
沈嘉善猛地止步:“那门派叫什么名字?”
秦薇:“好像叫什么浮山派?寻常也很少听见这个名号,可惜了那些好孩子们。”
她一脸的苦大仇深:“魔修就是魔修,总会有一天,我会踏平他们的领域,让他们为这些无辜惨死的人偿命。”
沈嘉善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完全没注意到身边少女有些不对的表情,随口敷衍一句便又追问道:“是,魔修惨无人道——师妹,你可有听说别的门派也发生过一夜灭门的事?”
秦薇摇头:“不曾,我派镇守四方弟子甚多,倘若有此等惨绝人寰之事,想必早就有人报上来了。师姐,你要去看小师妹吗?”
此时离居所已经很近了,沈宗主宠爱女儿,因此从潇湘殿到原身住处不过半刻钟的路程。秦薇掐完话音后等了好一会儿,见沈嘉善仍沉思着,刚要提醒她到了,便听沈嘉善说:“我也要下山。”
秦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沈嘉善有理有据道:“保护苍生,剿灭魔修,我辈义不容辞,既然其他弟子都去了,我也不能冷眼旁观。”
秦薇:“不行!”
她这话在沈嘉善意料之内,因此早已打好了腹稿,但是秦薇又立马补充道:“除非带我一个,不然我就告诉宗主,他老人家才不许你病没好就下山。”
“......”
沈嘉善:“成交。”
鉴于两人都是菜鸟,出于自保需要,秦薇带了许多宝贝,又揣上了好些丹药,沈嘉善摸摸自己的脸问:“这样,别人真的看不出来吗?”
秦薇信誓旦旦道:“放心吧,师姐你的脸太打眼了,难免会有歹人对归一宗动心思,在见到远师兄他们之前,我们还是伪装一下。”
沈嘉善:“......那也换个稍微普通点的吧。”
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实在不知道秦薇为什么喜欢在脸上加颗媒婆痣,捏的脸也像个金牌红娘。
秦薇高深莫测道:“这不是长得喜庆一点招人喜欢吗?我们此行是偷偷下山,不能和人发生冲突。能在脸上下功夫的事儿干嘛省去呢?”
虽然奇奇怪怪,可是好像听着有些道理?
沈嘉善想了想,又随手拿了把剑带着,这才和秦薇趁夜里偷偷摸摸下山去了。
她本意虽和秦薇并不一致,但出于某种心理,还是选择了同行。
毕竟碧云派的惨案历历在目,整个同门加在一起都不是李晖的对手,她现在找到他也不过是给对方送人头罢了。
徐徐图之。
她努力告诉自己,要慢慢来,眼下要先调查出那天的来龙去脉。
李晖究竟为何要背叛师门?他身后那群人又到底是谁?
直觉告诉她,并不是魔修那么简单。
秦薇本来还在叽叽喳喳讲着什么,见沈嘉善一直没搭腔,转过脸,就看见她那自醒来就一直心事重重的师姐冷着脸,又不知在想何事。
她感觉有些奇怪,原来的师姐虽然温柔细腻,但却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不过秦薇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心比天大,因此想了一会儿没想通,便由它去了,只道师姐是生死关走一遭,许多事看淡了吧。
两人就这么踏上了下山的路,夜色深重,身影渐渐远去。
归一宗最高峰上,有个人独自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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