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有个人逆光走上被西斜的日头镀上一层琥珀色的光晕的厢房廊前的阶梯。
一个劲瘦高挑的身影踩着琥珀色的光晕显露于众人眼前，西沉的太阳悬在其脑后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照的他花白的胡子边缘透明。
光芒耀眼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隐约辨认出一个挺拔的轮廓和随风轻扬的暗红色袈裟。
“是利慧大师！”一个老嬷嬷双手合十虔诚一拜。一时间人群激荡。
一个有着垂到颧骨的雪白长眉的慈祥方丈，拇指与食指微微搓动佛珠行到众人面前双掌合十。
“诸位檀越，老衲今日要为一桩善事作证。”利慧方丈声音浑厚低沉，带着令人信服的威严。
萧美扇吞了吞口水，柜子中无人，绝对是那柴歆早有察觉。
至于如何察觉……
萧美扇还在思衬着，那边利慧大师遣身边的两个小沙弥展开一张金粟笺，“诸位请看，这纸笺上抄写的一千余字完整的《护国品》就是柴施主在抄经台特为大周此次出征的将士们祈福所写。”
萧美扇指甲几乎要陷到肉里梳理逻辑——
阿四又不知所终尚未得归，柴歆手上又有伤口。至于如何察觉，怕是争执打斗过逃回来的。
两人扯上关系，不管是“相好”或者“强迫”，只要找到阿四柴歆就绝对说不清楚。绝不能让那柴歆轻轻揭过。
“等等。”
“这位善信可有什么疑惑？”利慧大师智慧的眼神望向萧美扇。
话一出口，覆水难收，萧美扇硬着头皮道，“就算如此，我家嫂嫂消失了足有一个半时辰，期间不止抄写佛经，还换洗了衣裳。可见时间有所盈余，去做些其他事情也未可知。”
“哈哈哈哈，小友不知。即便是职业经生双人轮抄，半个时辰也至多就一千余字。抄经供奉须得焚香沐浴，舍去侯夫人必要的梳洗时间，侯夫人精诚所至才得以完成这一卷呐。莫非小友是怀疑老衲撒谎不成？出家人不打诳语，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利慧大师不急不恼。
人群里窃窃私语，“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先前构陷长嫂不成，如今竟然攀咬起利慧大师了。”
“大师盛名远播，怎会帮一妇人做伪证？”人们纷纷附和。
萧美扇望见陈老夫人黑的快能滴下水的脸忙道，“我并非质疑大师，更非质疑嫂嫂，我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大家且看长嫂的手上分明是刀伤！是抄经能有如此创伤，还是洗漱能有此创伤？还是说施粥反而叫刀伤了手？”
“请诸位明鉴，虽我爱与嫂嫂拌嘴，也确实有一颗爱护嫂嫂之心。嫂嫂有此创伤，先前却含糊不清，说是烫伤。如此遮掩怕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我想着嫂嫂如此深明大义乐做善事，更应捉出这伤害嫂嫂之人予以严惩才是啊。”
萧美扇此言一出，陈老夫人的脸色都好了一些，“扇丫头你如此挂念长嫂，是阖府之幸，是婆母错怪你了。”
那伤口众人也看在眼里，却是刀伤没错，一时间不止作何反应，议论纷纷。
“眼中见血，不见血中菩提；眼中见伤，不见伤中慈悲啊。”利慧方丈合掌赞叹，“这经书乃是血经，柴施主沐浴熏香，割掌放血混合松墨珠粉所抄。柴施主因此血竭晕厥，以参汤相续，才得以完成此卷。此乃佛前以身供养，为将士祝祷的大善。老衲不忍明珠因诬蒙尘，特来相证，阿弥陀佛。”
她咬着唇，面颊上的胭脂也难掩青白，肩头底色海棠花披帛滑落半截都忘了去拢。好啊，她说怎么柴歆这个爱演戏的胚子这样安静，“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阳光打在血经上，众人果然瞧见了黑里泛红还带着淡淡的珠光和利慧大师所说无异，更何况也没人真的会去质疑这样一位颇有声名的大师。
众人哗然，伤口原是放血抄经所致。差一点就又被萧氏那个毒妇绕进去，众人察觉被愚弄后一时对萧美扇回踩更甚。
当然，萧美扇还是心存怀疑，此事是她一手设计。阿四全家可都在她手里捏着，没道理他不去。
再说了柴歆手上那样深的刀口几乎都外翻了，取血所致？更像是被人伤了所致。可就算她再蠢也知道如今形式比人强，若是她再坚持往柴歆身上引，就是逆势而为。
原本设计着，阿四没能得手，姨母设下的保障还有柜子里的阿牛。他可是柴府的奴仆，长得也有姿色。柴歆通奸地罪名要落地的。
而她萧美扇一开始有多志满意得，现在就有有多么的失望至极。她不是要柴歆背上污名，她是想让柴歆背上污名去死！
终究是她以为有了双重保险，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成想轻敌了。
传闻中哲柴歆是个温吞的乌龟，抽打她也不咬人只会在原地转圈的那种乌龟。可历经一事才知道柴歆根本就是个装乌龟得到的人精。
“好孩子，那怎么先前不说呢？”陈老夫人有些咬牙切齿，却还得强装关爱。
“是啊嫂嫂，你不说我们哪知道，干嘛非得憋着受委屈呢？”萧美扇暗呛，一是心里有气，二是她现在面上是跟柴歆撕破脸了，那样的人精面前找补也无用，索性摊开说了。
“不是儿媳不想说……”柴歆声音声如蚊呐，没搭理萧美扇径直跟陈老夫人说话，她唇瓣轻轻颤了颤，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强忍着，“”只是……怕说了怕婆母心疼。更不愿意把人前卖弄，反倒是侮辱了我的一片真心。”说眼眶霎时就红了，泪水悬在睫毛上欲下不下，在惨白的脸上映衬地她更加凄楚动人。
她眼睛在哭，她的唇却在帕子后弯了弯。
就是特意展示给众人看的，如何又不算一片真心呢？人前卖弄一番倒也不枉费了阿牛贡献出的货真价实的血。
柴歆哽咽一下挪开帕子，像是非常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来，就差在脸上写出来我心里很苦的几个大字，“更何况，若是相信，就算不说也会相信。若是不信，就算说再多也不会相信。”
她说着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陈老夫人的手，对利慧大师行了一礼感谢了澄清。
柴歆茶味发言后，众人也回过味了细细想来，这陈老夫人看似公正却步步紧逼，到底是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面前利慧大师神色坦然地合十手掌，“阿弥陀佛。”一点也没有出家人打诳语的羞愧，柴歆忍笑，想来这血经多亏了他老人家一把年纪，抄的还挺快。
她转身对着陈老夫人道，“婆母既然知晓我抄经一事，我便不在遮掩，今日匆忙只抄的《护国品》，儿媳愿为边关将士祈福抄完完整的《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经》再行回府。若是婆母和弟妹对我仍然不放心，留人看护也好，留下一并抄经也省得。只是寺中清苦得日日斋素，今日天色已晚可暂歇一晚，明日弟妹再带婆母回府吧。至于弟妹身边的菊香，虽然攀诬主子罪无可赦，可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本无意沾染杀孽。然死罪可免，但仍需赎罪。就罚菊香每日只能吃一个馒头，每日随僧众一同按时做早课后为善堂捣洗衣裳，为期一个月。”
她没问可不可以，是通知的语气。主事的态度立威信，偏偏在场的一众站在各自的立场上自然是称颂她的善良。
陈老夫人知道这一点面色冷了冷，但到底是没有说什么，显然她觉得这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好孩子，你有这个心真真是极好的。婆母自然支持你。”
柴歆挑挑眉，现在能忍，觉得能装下去。
她没想到阿牛能卖她，或者说她在赌一个她柴歆可能不知道的可能。更何况觉得前面有萧美扇能背锅。
倒是很沉得住气。
宅斗打反击战实在让柴歆厌烦，她真想看看割到她陈老夫人的利益，她会不会跳脚。
萧美扇扶着陈老夫人的小臂也道，“嫂嫂能够宽恕菊香真是善良得很，说起来我们是出于担心嫂嫂的安危这才有此一遭，如此看来倒是我庸人自扰了，那我和婆母就在这暂住一晚明日便不打搅嫂嫂抄经了。”
萧美扇话说的好听，但早就找补不回来了。这一局，柴歆拿出证据，她们却落了空弦，众人哪里还吃这套？
陈老夫人扫了萧美扇一眼，也点点头。
柴歆笑了笑，她知道爱面子的萧美扇肯收敛在这蹉跎一晚，可不是为了什么天色已晚。她是还想着用阿四翻盘呢。
可惜她的期待又要落空了，她等不来一个张嘴讲话的阿四。
若有可能她只能见到一具尸体。
她本就有意留这一对姨甥看场好戏呢。
众人离开的时候都虔诚地对着柴歆拜了拜，柴歆装模作样地合十回礼，俨然一副利慧大师口中的仁义模样。
萧美扇离开时狠狠地蹭过柴歆的左肩，撞冰凉的流苏在柴歆的脖颈间擦过去，她低声道，“你不要太得意了。”
现在威胁说的都这么小声，看来萧美扇今天实在是打脸打疼了。
柴歆余光扫到萧美扇在暗暗瞪她，用那种粘稠的憎恨的眼神注视着她。
柴歆的表情很愉快，好像在说她就是很得意。
萧美扇胸闷得很，她抿了抿唇，“这次只是运气。”下次你的运气就不会好了，后办酒萧美扇没说，她怕柴歆又准备了。但看着柴歆笑，她不说点什么狠话就很憋得慌。虽然说了也挺憋得慌的。
“是吗？”柴歆笑的甜蜜。
并不是呢，算什么运气？
那一张血书，给阿牛画了大饼让他出了血，许诺维持善堂三十年的经营让利慧大师仿写还出面澄清。她可是花了大价钱。
原主的意难平就有名声被毁这一点，她需要维护甚至是经营柴歆这个名字的声誉，并且她自己也并不否认被人们用那种敬佩尊敬的目光注视着是另外一种隐秘的快乐。
算是一举多得，不亏。
萧美扇又瞪了一眼柴歆才走。
托她的福，心情不错，感受到被嫉恨心情真的很不错呢。
柴歆的心脏里满满涨涨的，蓬勃的兴奋和得意快要从嗓子眼里涌出来，她忍住了，嗓子眼里只滑出一个浅淡的笑音。
她葡萄一样的瞳仁眼中闪过一丝阴暗。
被嫉妒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柴歆有礼貌的跟萧美扇的背影挥了挥手。
出家人不讲钱，讲元。[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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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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