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汀节是诺拉的传统节日之一,拥有一个延续万年的习俗:在每年盛夏的这个日子里,孩子们会向他们在今天晚上七点过后遇见的第一个陌生人发出到家里做客的邀请——与平常不同的是,这个口头邀请受到法律的明文保护。也就是说,如果一个孩子跑过来对你说“布尔汀节快乐”并试图把你往家里拐:管你是谁哟,统统、完全、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受限于条件,行路者们自然不能完全遵循古俗。事实上自两千年前桑奥分治以来,奥维拉与桑多诺——它那以“正统”宣称的孪生兄弟,不管是语言信仰体制组成民族还是习俗,已经大不相同了。
就比如,当克莱希和哈雅正走在月影斑驳的道路上要去跟泽维尔碰头的当儿……
菲勒丹·斯忒诺尔,一个普普通通的十二岁小男孩,桑多诺人,圣城公民,斯忒诺尔家的二少爷,正坐在自家房子的后院栅栏上发愁。
一顿踌躇之后,他下定了一种决心。他微微动了动身子。他将手撑住栅栏。
菲勒丹慢慢地伸脚去够地面,鞋尖悬在半空颤颤巍巍。
少年尴尬不已。完蛋,上来容易下去难。
等到费了点功夫从栅栏上下来,菲勒丹跳跳脚,选择离开耶兰提区去往中央广场——或许,在这条他特别熟悉的路上能缓解一下他跟素不相识的“准客人”搭话时的恐惧呢?
“所以,菲勒丹先生……”受到菲勒丹邀请的客人任小孩子牵着一起往前走,“您只是因为头脑一热就选择在中央广场找带回家的客人吗?”
“是的是的,鸟架子先生!”二少爷的快乐溢于言表,他发现跟人搭话是一件比在姐姐监督下两个小时内绕整个耶兰提区跑五圈简单到令人落泪的事情!这实在是太棒啦!!!
“……”客人沉默了,“继续走吧。还记得我许诺过什么吗,菲勒丹?”
菲勒丹加快了脚步,如果不是碍于他现在拽着的这位先生的体重,小孩乐得要飞上天去。“鸟架子先生会在抵达我家的时候告诉我他的真名!”
鸟架子先生则先是礼貌地扬了扬他的嘴角,随后又快速放下了它。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在无奈,还是在无语。二者兼有呢?也不是不可能对吧。
如各位所见,小斯忒诺尔在中央广场上东找找西看看,最后使用相当唯心的闭上眼睛猛转圈然后择向的方法在日神像下撞到了一位正在被咕咕鸽们当成鸟栖木的金黄色先生:把人身上所有栖着的鸽子全部惊飞,一度令家教严格的少爷感觉天塌地陷,可意想不到的是这位鸟架子先生竟向他表示了衷心的感激——因为鸟架子先生一个人实在是赶不走热情的咕咕鸽,菲勒丹“失礼”的举动倒是变相地帮他解了围。两人再一通对话下来,菲勒丹便认定这客可不就这么揽来了么:没有人类幼崽可以拒绝一位举手投足间写满彬彬有礼、一言一语无不透露渊博学识的先生!
哦,说起学识渊博……菲勒丹小心翼翼地使点劲拽动了鸟架子先生的注意力。“怎么了,斯忒诺尔先生?”
“鸟架子先生了解圣城的卫戍队吗?”
卫戍队?为什么……啊。
鸟架子先生反问:“为什么想知道卫戍队的事情呢?”
“因为……姐姐在卫戍队任职。可爸爸妈妈总是说姐姐不适合在卫戍队里呆,想让她离职,哦,就是想给姐姐换份工作呢!可姐姐怎么都不同意,三个人还要吵架,所以她早就搬出我们家自己住了,即使是过年也很少回家,爸爸很生气……但我一问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时候,不管是谁都不肯告诉我……鸟架子先生,难道卫戍队真的很危险吗?”
“那你知道姐姐在卫戍队里担任什么职务吗?”
菲勒丹茫然地以手戳脸:“不知道。”
“她持有铳吗?”
“有。她说太危险了,只要我没过铳考就绝对不给我摸。”
“她的胸章长什么样子?”
“胸章?唔……”小少爷在空中比划比划,“就是,一颗萤黄色倒三角嵌金色内切圆,有大镶边,整体纹饰下面刻着古诺拉文,但我看不懂。”
“那她的工作有时候确实危险,将自己置身险境的机会不多。”
菲勒丹还想进一步了解一下这些他无从知晓的知识,比如他还没问完姐姐到底是干什么的——可此时他们已经到达了斯忒诺尔家宅邸的正门口,鸟架子先生示意另外的事情可能更重要。
所以轻松日常的对话暂时为止。菲勒丹冲到家门口直叩门:“妈妈!我带客人回家啦!”
出来迎接儿子的是斯忒诺尔家的执事和老夫人。从鸟架子先生的视角看去,她们先是赞许一番菲勒丹的勇敢,随后问到那位客人在何处,她们的目光顺着小孩的手指望向小孩身后……不出所料地,凝固了。
“妈妈?莎莉姨?嗯?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啊啊?!”
老夫人一边寻找最佳快速下跪姿势一边喃喃着:“尊,尊……”声音又惊又敬。
“行礼就免了吧,斯忒诺尔。”鸟架子先生的声音从菲勒丹身后传来,似乎有了点变化。“小菲勒丹很热情,我愿意为他暂时地收敛起令人敬畏的辉光。现在我只是位客。布尔汀节快乐,愿奥涅克拉庇护你们……啊,好像说了句废话。”
呐?菲勒丹大脑当场宕机。妈妈和莎莉姨的反应……鸟架子先生的语气和态度……他刚刚直呼了主之名……难不成鸟架子先生……啊哈哈,尊主在上……
小少爷深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然后转过身去面对他的命中注定。
后脑勺别着一个金灿灿神环的金色的“鸟架子先生”正微笑着看他。
明明刚刚还没有那个环,也没那么亮的……?!
“但我仍会遵守我的承诺。菲勒丹·斯忒诺尔,我的名字是奥涅克拉。”
……行事低调的光明神尚且逃不过被幼崽逮回家供起来的命运,更何况天天往外跑死活不肯呆在大教堂里发霉但脸皮又不够厚的黑暗神?
克莱希单方面定下结论:布尔汀节的根本就是抽奖活动——对于两个国家的民众而言,再没有什么比君主本尊驾临私宅更令他们受宠若惊的大奖了。一——定——没——有——
篝火烧得噼里啪啦直响,黑烟升空与夜融为一体,不怀好意的火星子们从火焰里面蹦出来,看起来它们对克莱希“的越野斗篷极其感兴趣。
泽维尔放下手中的袖珍经书:“克莱希,衣服。”
克莱希不情不愿地动弹了一下手,将自己的斗篷扯离了火焰。
他发现,泽维尔正在读《使徒行纪》,从可视进度来判断,他正在看的是象征着……啊……
“……我的君王?”
“不,没什么……怎么会呢?我知晓这顶冠冕的重量。我只是在看夜景……”
“……您说得也是。这只是个开端,无论是对谁。”
“……听听您在说什么。您和,呃,奥涅克拉许诺将胜利带给众人。难道神明也会食言?”
“胜利和未来属于我们,属于整个诺拉。终将消亡的必定是荒芜本身。”
“我?您需要我再次重复一遍我的誓言吗?拿着铳……觉得很酷?”
“‘我即忠诚,我即拥趸,我即日月的剑与盾。’”
……
某些突然溯回来的记忆碎片涌进他的脑瓜。克莱希站起身来,小跑到司铎身边坐下。嗯,看得出来,泽维尔不能理解他的行为动机。
“《使徒行纪·忠诚》?”克莱希明知故问,他瞄了一眼书里的内容,好吧,完全不知道,但有几个特别惹人注意的字眼。
“……是。”泽维尔顿了顿才应。
“呃……老泽你记得第十二圣徒姓甚名谁不?嘿!不要用那种不高兴的眼神看我嘛,多久没看经书了,我只是确认,确认!”
克莱希话音刚落泽维尔脱口而出:“约瑟夫。约瑟夫·克林威顿。”
小孩凑近些仔细观察了一下老泽手中的经书,“一般人只记圣徒的名,老泽难怪这么清楚,看得出来被翻来看的次数是最多的。”
“看来克莱希也从来没有好好观赏过大教堂的内饰,圣约瑟夫毕竟是奥维拉最尊崇的圣徒之一。”
“啊?我怎么不知道?”别说,他真的不知道。
“约瑟夫·克林威顿就任圣徒的五百多年时间里给予了奥维拉的民众最大限度的援助帮扶,推动人魔民族关系缓和的重要力量,最后更是与我主双双战死在血灾之中——能得到如此敬崇,当之无愧。”
克莱希面上很严肃,心里却已惊涛骇浪:‘战死’?黑暗神死了就算了计划之中的结果,可是约瑟夫当了殉国烈士?!他死在了那个地方?他没有服从命令从那个地方撤离?那他的那些人……没了老哥,没了圣徒,那奥涅克拉……哦。连锁反应。
他不自在地答:“是啊。伟大的圣徒将自己整个人都奉献出去了,还能留下什么?”
泽维尔欲言又止。克莱希也不打算再深入这个话题,两个人都闭上嘴不出声了。
这边二人正各想各的的时候,哈雅正在跟营地中的其他孩子玩在克莱希看来无聊至极的“法术游戏”——她挥舞着一根破旧的法杖,在空中划过道道水蓝色的符痕,随着铭痕落成、法术生效,空气冷了下来,一簇水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哈雅的掌心生成,亡灵女性又用杖尖做引导,泛着蓝光的水流上涌,被“扯”成更具有美感的动态:在经历了形形色色的小动物的变幻之后,水流织成一朵水花重回哈雅的手掌。小孩子们凑过去看,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方才那个小鸟妖还鼓起勇气点了它两下,“好漂亮……”
“诶诶诶,可不要觉得只有水做的花呀!”哈雅再次催动法术,水蓝色魔光闪烁了两下,渐变为锐度颇高的冰蓝。水的流转渐渐停止,孩子们听见水凝结成冰,“水花”变成了“冰花”。施术者调皮地一吹,冰晶破裂向四周迸碎,惹得孩子们尖叫着后跳——可那些碎冰晶还没有挨着孩子们便在空中化回了水,最终掠过孩子稚嫩皮肤的只有一丝丝浸透冰凉的蓝色水雾。
还是那名小哈尔比:“唔……没有了?”
哈雅以一个十分标准的姿势收杖:“法术表演结束喽~”
“修女小姐能不能,讲**术是什么东西?您擅长它。”小鸟睁着可爱的黄眼睛,要把人的心萌化了,修女也不例外。
而一讲到法术,哈雅有精神得很:“啊,当然可以!这可是我的专业领域!”她分给同行的两位男士些目光,发现二位都一副思考人生的丧气样。性格欢脱的亡灵可见不得这些,于是——
冰晶凝成两根纤细的尖枪,结结实实地投向那边并排坐着的克莱希与泽维尔!
司铎“啪”地一声关上书。
浑浊的紫灰闪烁,护盾形成,司铎抬手就挡下一对儿,顺带护住了注意力压根不集中的克莱希。□□被立场弹开后碎成冰晶齑粉,齑粉继续崩解,夜风一扫,什么都不曾留下。
“嗷嗷嗷!”魔族幼崽们又惊叫起来,一番大吵大闹下来好不容易把克莱希从信任怪圈里拖出来。他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哈雅,她看起来有点不爽。
“啊啊啊,司铎你为什么要帮克莱希挡住醒神攻击!”她嚷嚷着,“你看,克莱希现在还没睡醒!”
泽维尔提出不满:“这种提神方式对于克莱希来讲难以接受,哈雅。‘温和横在项上也致命。’,你知道的。”
嗯啊啊啊。永远都是这样。一板一眼的老男人!
“好嘛好嘛。我会注意的——但是现在!克莱希!你不能再睡觉了!现在是欢乐时间,起来!”哈雅对于“唤醒在布尔汀节也不积极的小孩”依旧执着(真的不是因为自己的法术没有达到百分之百吸引在场幼崽才耿耿于怀吗),她敲了敲法杖,义正词严道:“斯特罗老先生的经文课你没兴趣听我能理解,难道我亲自授课你都不肯给我一个面子?”
什么……?!
——■■■■■,法夫纳的话你不听就算了,他活该是现在这个孤寡样。到了大地之赫瓦格密,也不打算尊重尊重我吗?
奥涅克拉又顺又滑又长的头发啊!这种他光是听见心里就开始发慌的语气怎么越听越像尼……不行不行我要开始认真学习了!
哈雅非常满意她的斥责结果:克莱希顿时像被打了鸡血似地直起腰板。
知识与智慧被敬仰。理所应当。不论何时。
……纵使早在万年以前他们早已烂熟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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