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黑暗之神的臣属，她有义务将黑月的荣光洒向大地；作为月华的一员，她有责任向民众播广福音；而作为一位学者，她同时肩负着“传承”的义务与责任。
传承、继延、存续……这些词语以及它们所代表的含义虽然相似，可在诺拉的份量都太重太重了。所以天有注定：今夜，布尔汀的篝火为哈雅·德尔菲而燃烧。
亡灵踢起一脚地上的土灰，它们滚落到那跳动着的火堆中，发出了恰到好处的轻微爆裂声：这是科普知识的前奏，于是在场的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纷纷看向又将法杖抽出的亡灵。
诞生自君王之血的纯粹之灵，您要替祂向我们传诉什么呢？
“（古诺拉语）黑月在上，我荣尊的君王，请允许您的仆从向众民传授……”
哈雅向听众们俯身行礼。法杖在她手中转了一圈，如流水般丝滑。蓝色的魔光再次亮起，在破损的杖尖汇聚成一个小小的球体然后迅速升空，最终在篝火上方的空间中破开——随着点点荧蓝色在空气中彻底悬停静滞下来，孩子们对“自己的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的现象表现出了十足的懵懂与好奇，除了克莱希，他们现在真像立在大教堂沿尖顶饰站成一排的鸟雀。
“请不要惊慌，我的兄弟姐妹们。”哈雅开口解释，而她的声音却在这片其余音响已趋于湮灭的空间里格外惹耳。“为了保证课堂纪律，我使用了一个小小的屏蔽法术，所以现在你们只能听见我的声音……我可爱的小鸟、小蛇、小精灵和小恶魔们，尽管修女哈雅·德尔菲并没有法术大师们那般专业，也请你们现在乖乖听讲好吗？”
孩子们互相对视，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即使说了要“好好学习”，还是只有克莱希一点表现**都没有。他只是掀起左眼眼皮以示自己有认真在听。他尝试性地使用了一下自己的发声器官，意识到哈雅并没有将屏蔽人群扩大到自己，他又瞧了一眼泽维尔，司铎淡定得如同喝水，看来也没受到影响。
……我应该没有那么特殊吧？
哈雅用魔杖在空气中划过，用术语来说她挥舞着的是一把“杖式施术单元”——众目睽睽之下，魔杖在空气中“刻”出水蓝色轨迹，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布在一个无形的面上，书写的内容毫无疑问，是一笔一画规范到令人发指的诺拉文所组成的一个专有名词——
“刻蚀铭痕”。
“基于时间等各种条件限制，我将就刻蚀铭痕的起源与发展历程，以及法术的生效原理阐述我们所要掌握……或者说是了解的知识。诶，我不该讲的如此学术的……毕竟故事是最好的载体。”
“（地道的奥维拉语）那么——神明慷慨的馈赠，先贤不懈的奠基，后来者永无止境的探索——这是被镌刻在奥维拉最高学府国立教院铭痕研究院门门楣上的箴言，出自圣玛乔丽时期的法术大师莉泽洛特·德巩之口。”哈雅下压术杖，浮空的蓝色随之扭曲起来，变成了另一行文字：
“先知中的一位说：‘那已成为王的君主，二位君主，将恩赐予我。我手上已有祂们的灵，从此，那邪龙再不能摆布我。’”
这是一段经文。同样家喻户晓。
“我想，对于孩子们来说，那个故事已经被大人讲述了千遍万遍，早已倒背如流：彼时的先民们流浪于荒野，天空、陆地、海洋，无不报复他，无不迫害他。若不是得到那身处圣山之巅的二位的恩惠，人的历史早在十二万年前就该终止。因此，那慈爱的二位得到人千秋万代的信仰，从过去直到现在，也必定从现在延续至将来。”
哈雅抖抖手腕，水痕因势而动，颜色也发生些许变化，形成了一半一半的金太阳和黑月亮。
“除了一线生机，我们从神那里获得的正是今天的重点——法术。它是一种工具，十分强大的工具，直接结束了先民们的刀耕火种，将新生的文明引入媲美前世的丰饶与富足……”
“可是那些丰饶与富足从未属于过先民。”泽维尔低头看着书，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吓了小孩一激灵。
“因为在龙的统治之下，我们是天生的奴隶？”克莱希问。
“是的。”
“所以我们才对双子神感激不尽。”
“也不能如此绝对。”
克莱希表示疑惑。可是泽维尔却不讲话了，明显就这个话题的继续没多少兴趣。他讨了个没趣，只好瘪下来。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克莱希”恍然间发现了一件事情。十分、非常、不可思议：
祂居然变成了个做事前要刨根问底的家伙。
问题多多。问题多更多。噢，奥涅克拉的头发丝儿啊。这可不是以明摆着的雷厉风行和铁腕著称的神明该有的味道。
也就是在克莱希决定暂且把约瑟夫的事情放到一边去以舒缓不平心情的时候，那边的哈雅讲得正起劲，差点不顾淑女形象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就我个人对经书的理解，先民们就像一群辛德瑞拉，先前受到恶龙的虐待，后来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好厉害的爸爸妈妈，恶龙于是被赶走啦，一家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很好，沉重时间到此结束。
克莱希差点没呛死：“灰姑娘辛德瑞拉？希芙娜的眷属，那个算是被丢……托孤给光明神的宁芙？她不是被明令禁止有所僭越吗，怎么连‘爸爸妈妈’这种称谓都来了？！”
“这是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情，一位奥维拉的文艺工作者在其某部诗中将双子神类比作，父亲和母亲。相当胆大的行为，遭到了桑多诺和奥维拉众多学者的责难，般若阿兰那的一众学士指控这位作者亵渎神灵，但是戈林阁下认为没有什么不妥，反而还道出了许多人的心里话，宣布承认此措辞的正确性。嗯，所以这种说法如今没有什么问题。至于那位以恋慕光明之神奥涅克拉一事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前世女神，以及被她当铳使的‘灰姑娘’辛德瑞拉的事迹，或许只是哈雅的一个不太恰当的化用。”
“……那谁是爸爸谁是妈妈？”到头来最关心的问题还是跟自己有关的吧！
老泽的解释很正经：“克莱希，这只是一个泛称，不是说我王就是真的是谁的父亲或者母亲……”
真的？我不信。尤其是在这种调调是从某个博学多识的、女装癖已经无可救药的“老翁”嘴里蹦出来的。
只听哈雅接着说：“可以请各位小可爱暂且放下手里的东西，把手放到你的朋友的额头上吗？对，最好是手心紧贴着……哦！记得要征得他们的同意！”
那个邀请克莱希出来玩的小鸟妖把她的手放到了身边的戴蒙头上。顿时，她睁大了眼睛。
哈雅用她的术杖拂过小女孩的脑袋，后者的耳羽害羞地颤。“这位美丽的小鸟，你能否能勇敢地告诉大家，你现在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
“我……我感受到了，一种震撼。有什么东西……从他那里传到我这里。像宁静的风或者水。”
“那么小恶魔呢？”哈雅转而询问那个被触摸的戴蒙男孩。得到的回答差不多，不过男孩补充了一点：他认为自己接受到了一种“温和的善意”，可不知从何感受来。
一下子找到了两个“标准案例”，亡灵满意地直点头：“万事万物具有共通性。毫不夸张的说，因为我们联结在一起。而我们刚刚所感受到的，正是诺拉的规律之一，它也是刻蚀铭痕生效的机制基石。其名为，「共鸣」。因为血脉的纽带存在、暗面力的共鸣存在，所以善良与温和能够在我们间传递。要记住呦，‘诺拉的万事万物皆统为一体。’
众所周知，刻蚀铭痕分为两个大支：光蚀铭痕和暗蚀铭痕，对应着我王与光明之神以及二位神明各自代表的力量。根据两种力量的不同特性，我们开发出不同的术式。不仅如此，光面力和暗面力还是我们的命源，不管是人是魔，这两种力量共同塑造了我们的精神与身体。因此，两个种族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无非就是人是一分暗九分光，魔一分光九分暗喽！
法术正是一种通过铭痕表现于现实，激荡事物间的共鸣以为己所用的工具。铭痕承载它，在无数的地方留下迹。让我猜猜，有一个一定已经在你们敏捷的思维里盘旋许久的问题：既然法术就是那个能变出水变出光变出火还能让自家那因为水灾趴在地上的秧苗重新站起来的厉害玩意儿，那铭痕又是什么？”
哈雅随即在空中刻下几笔，深蓝色的痕迹闪烁，一个小小的图案被建构出来。
克莱希看了一眼就知道：「光柱」法术，纯光蚀，最基础的公式化画法，照明用的。而且他还知道，如果纯粹用暗面力灌注，法术的效果将逆转，那个东西会吸走周围所有的光。嗯，在造暗室和在光影院里看光影时很有用。
“看见这个铭痕了吗？就是那种你们家里买来的卷轴纸上画下的东西。它与法术不一样。看，它能被我们触摸到，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实打实的。虽然简单，但相当完整，足以发挥它自己的功能。”哈雅一杖“敲”在空中的符号上，孩子们踮起脚尖，眼里倒映出一副或许让他们毕生难忘的景象：
细细的、也更亮一些的蓝色缠绕在修女的手臂上朝着杖尖汇聚，以水流形态流淌的法术注入空中的铭痕中去，铭痕亮了起来，散发出幽幽深蓝。一道微芒自大家头顶上洒落，人群骚动起来。
“需要注意的是铭痕以古诺拉文的变种为拼刻基础……噢，这位小宁芙有什么疑惑吗？”
她一扬手便解除了屏蔽。得到允许的孩子问：“修女小姐，从我们初见您到现在，为什么您使用的‘法术’，看起来都是蓝色的呢？”
这一问带动了好几个孩子一起点头。
“嘿嘿，当然是因为每个人都是亮闪闪的宝藏，散发出来的光芒都是独一无二的啦！”
于是那个孩子给出了自己的理解：“也就是说，每个人的法术有一种固定的颜色，并且‘独一无二’、非常好辨认？”
“是的。在通常情况下，这种天赋之物是不会出现特别巨大的变化的。除非呀……”
孩子们露出疑惑的表情。
“除非有超级大坏蛋刻意使了障眼法故意把它藏起了，或者——”哈雅说到这里拖了长音，故意吊着孩子们的胃口。
孩子们歪头。
“哎呀呀，不说了不说了！”哈雅撇撇手，铭痕被打散，光芒也随之消失了。“好了孩子们！智慧有没有光临你们的小脑瓜，给你们带来近似于受神启的灵感呢？对对对，就是你，一只有着漂亮羽毛的鸟儿，能否分享你的收获？噢！这么多人都想表达自我吗？别着急，一个一个讲，不要害羞哟……”
“或者什么呢，司铎？”克莱希的视线从孩子们那儿收走，“哈雅姐真温柔。”
“对于绝大部分的孩子们来说，那是个一辈子都与他们无关的情况，德尔菲不作科普没有问题。”
“是有关堕民的情况？你的法术是浑的。”
泽维尔抬起手。紫色的光在他的手掌上汇聚成形，可是不同于哈雅刚刚使用的光面力和暗面力，它看起来更浑浊，而且隐约散发出一股不怎么让人舒服的气息。
“在没有铳械辅助的情况下，我无法正常地使用光面力。堕民本身就被光明拒斥。”
克莱希原本还想就这么一个沉重话题表达一下自己的悲伤，可转念一想这不就是戳人心窝子吗，再一想，一些更加悲哀的往事涌上心头——打住打住，这不是个展开讲的好机会。
况且——他现在有点困了。
有句话说得好，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短到你只是一声哈欠的功夫就彻底终止。修女以一个温馨的法术带来了夜晚的安宁，每个人的脑海里响起了同一首古老的歌谣：
星月升起 暗夜结凝
睡吧 睡吧 漫天繁星
黑色的神于梦中降临
不要恐惧 不要伤心
噩梦将散尽
睡吧 睡吧 长夜宁静
万千希望孕育于生庭
他决意守护你
直到天光将明
啊啦啦啦啦啦啦……
克莱希哈欠连连，第一次发现摇篮曲对自己这么有用。生锈的命运才刚刚回过神来。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想。
泽维尔无端觉得肩膀一沉，这才发现小孩已经倚着自己睡着了。
……睡得很沉。祝他有个好梦。
我绝对没有弃坑！！！等我把它写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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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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